位于东京都日野市平田町的小丝静子的父母家,也就是木村惟行和逸子夫妇的家是一座三层小楼,还有一个半地下的停车场,它还是筑浅的现代建筑楼房。

隔着院子,这里还有一座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的木制两层小楼。

以前,静子的爷爷奶奶住在这里,他们去世后,曾经也想过把它推倒重建,但因为这座房子还能用,而且其建筑风格是纯日本式的,所以就把它留了下来。因此,静子爷爷奶奶用过的家具和电器都还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那里,平常的一家人搬过来的话,马上就可以开始生活。这座房子一直空着。

在平田町,大家都知道木村家是资本家。所以,即使他们把整栋房子都当成储藏室使用,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座房子和木村夫妇住的那栋房子在一个院子里,所以他们也不会随便把房子租给陌生人。通过水泥围墙和种在院子里的松子及樱花树,附近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座空空的木结构的楼房还是一座舍不得拆掉的建筑物。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别人家的事情——而且这还是别的有钱人家的事情。虽然大家心里都很嫉妒,但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离木村夫妇家往北两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座用漂亮的树篱笆围着的两层小楼。树篱的东面是一个装着木门的大门,北面是厨房门,这也是一座非常大的木制楼房。说是两层楼,其实二楼部分只是在房子的南侧,所以它更接近于平房。可以说,这是一座非常豪华的住宅。

在房子的西边,除了大门和厨房门,还设计了另外一个人口。虽然它用的是全新的铝制门框,但和建筑物的结构相比显得过于土气,也有损于整个建筑物的环境和氛围。

旁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坂田骨科医院”。看病时间为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给患者看病的是一位叫坂田敬的四十八岁的骨科医生。从那个铝制的入口进来,患者首先看到的是坐在问事处的一位气色很不错的中年妇女。

“我和静子从小学起就在一起,我们是手拉手一起上学的好朋友。”

坂田尚子,四十四岁,是这座用漂亮的树篱围着的坂田家的长女,坂田敬的妻子。“是的,我丈夫是上门女婿,我不是父亲的接班人。”

坂田家的先祖是非常有钱的地主,世代经营着农业,但到尚子祖父的时候家运有点不济——当然祖父的品行也有问题——到了必须转让许多土地和山林的境地。

“我父亲结婚很晚,作为长女,爸爸三十八岁时才有的我,祖父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因脑中风去世,因此,我没有见过祖父的放荡生活,我所讲的都是听别人说的。”

尚子的父亲之所以结婚晚,也是因为祖父把家产挥霍完了之后,他要花时间重振家业。

“我父亲排行老二,老大叫甚六——禀性很像祖父,因此,家里的所有事情都由我父亲操持。在我三岁时,伯父也死了,死在旅行的目的地,临终前没有见到家里任何一个人,尸体也是在他去世的那个地方火化的,只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了。大概这也是一种非常好的死法吧。”

在同龄的女性中,坂田尚子的个子要算很高的,有一米七三,手脚也很长。“我父亲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零,母亲也不高,弟弟也比我要稍矮一点。有意思的是,那位放荡的伯父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手脚也相当长。他偏偏遗传给了我……”

尚子笑眯眯的,眼角都笑出了皱纹。

“事实上,父亲非常不喜欢我的个子高。他说,女孩子长得太高,怕是嫁不出去吧?反正就是这类的话。他的真实想法不光光是这些,还因为我的长相也非常像那位让他操心的哥哥,他不太喜欢吧。”

这对父子用尽了家里的钱财,看着他们生活的尚子的父亲以他们作为反面教材,成了一个过于严谨的非常认真的人。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挺可怜的,他太认真和正直了。现在已经隐退了,每天只是打打高尔夫球,是个可爱的老头,但以前我特别怕他,他是个非常严厉的父亲。是在我上女子高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回来晚了,他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光。”

这位父亲就是那位骨科医生。

“过去……嗯,大概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吧,他在大久保就开了一家诊所,是在一栋出租楼房里租的一间房子,房租很高。从那时起,日野也增加了许多住宅区,街道也繁华起来了,所以我们家就决定在这里开业了。”

把自己家的一部分改建了一下就挂起了牌子。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是接骨,在一块大大的广告牌上,用墨汁写的几个大字。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朋友们都笑话我,给我起外号叫骨子。”

尚子上了短大后就开始了住校生活,毕业后在都市银行工作。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做父亲的接班人,我弟弟也一样。”

尚子的弟弟坂田雅信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学,毕业后在一家石油公司工作,满世界地跑,现在也不在日本。

“他现在在卡塔尔,可能还要在那里呆上两年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认为骨科医生的这块牌子到父亲这里就该结束了。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我的丈夫,是我单位同事的大学同学,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在圣诞晚会上认识的,但印象不是太深。”

后来又参加了几次集体活动,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

“那时,我听说他是一位医生,整形外科的医生。大概我们见面有三四次的时候吧,他说自己其实是专门学脊椎按摩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当他仔细地解释之后,尚子明白了。

“他说,这主要是通过推拿进行接骨的。他的脸红红的,拼命地对我说,你不要讨厌它,这是很科学的东西。我打断了他的话,对他说,你不要对我解释接骨,因为我是接骨师的女儿。”

当然,现在的坂田尚子已经完全理解了丈夫的专业——脊椎按摩法是怎么回事了。

“最后我们结婚了,可能是有缘分吧。对这门婚事,我父亲非常高兴。”

就这样,现在才会存在着一家坂田骨科医院。

“也就是说,我是招婿上门的。”

在同班同学中,几乎没有这种情况,至少到目前还没有。

“因为自己或丈夫的工作关系,大家分得到处都是。父母才七十多岁,现在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体都很好,即使孩子不在身边,老两口一起生活也不用担心的。”

尽管如此,当尚子回到平田町生活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是非常羡慕的。

“叔叔阿姨们——他们都是我儿时伙伴的父母,他们都说自己很寂寞,还是坂田先生有福气,有尚子陪伴在身边。他们家的孩子调动工作去了九州、东北或海外。如果没有调动工作的话,那也是娶了媳妇,就不再回来了。”

在以日野市为主的首都圈郊区的街道上,像坂田家这种祖上是地主的人家和经济高度发展后搬入新开发的住宅区的家庭都混住在一起。这里既有被成家的儿女扔下的父母们,也有离开父母创造新生活的年轻夫妇和年轻的父母,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往,但却一起生活在空间距离非常近的地方。

“儿子儿媳妇也不来。”这对正在叹息的老夫妇所住的破旧的房子旁边的一间贴着瓷砖的新建的公寓里,住着一位抱着孩子正在和朋友聊天的年轻母亲,她在说:“婆婆天天唠叨要一起住,一起住,真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不想一起住。”

“这一带非常有意思。”坂田尚子说。

“我还比较幸运,我的丈夫很痛快地同意改姓坂田,他家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三。这也正是事情可以顺利解决的原因吧,对于有四五个儿子的人家,绝对是可以有一个儿子去当上门女婿的。”

把日野的家称作故乡,是有点夸大其词了。尚子笑了。

“回到故乡、回到娘家,这是带有某种意义的词语。我是这么想的。要说为什么吗……这里给人一种怀念、温暖或放心的感觉,但另一方面,也有挫折、失败的感觉。我很难说得清楚。”

坂田尚子说,选择回到故乡、回到娘家生活,有逃避的感觉,正因如此,我才会说刚才的词语中有放心的感觉。

“至少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非常认真地说要回娘家的话,那就意味着她快要离婚了。所以,当我听说静子带着孩子回到了木村先生那座空着的房子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她第一次听别人说起这事,是她在经常去的美容院烫头发的时候。

这家美容院的老板是坂田尚子母亲的远房亲戚,也是土生土长的平田町人,而且还是个消息灵通人士。

“木村先生家的静子带着孩子一起回了娘家,好像就住在那座空着的木房子里……我看到静子在路上走,也有顾客说在邮局碰见过她。我说她是不是来这里玩的?对方说,如果这样的话,那她在老家待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而且静子的儿子——确实是个男孩,每天从她父母家坐电车上学去。”

坂田尚子很是惊讶,同时也感到很疑惑。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木村叔叔、静子的妈妈——我从小就叫她逸子阿姨,她是我丈夫的病人,她有很厉害的肩周炎和偏头疼,长年在我们医院看病。因为我对在美容院听说的事情的真假感到怀疑。前几天,我在医院的问事处见到了逸子阿姨,我们聊了聊天气,还有车站北面新开的一家超市的打折等等,但逸子阿姨只字没提静子回来的事情。是不是很奇怪啊?我毕竟是静子小时候的朋友。”

从美容院回到家,尚子把这件事讲给丈夫听,还问他木村叔叔家的逸子阿姨对他说没说过有关静子的情况?“丈夫什么也不知道,平时他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和病人也没什么话讲。可是,这个时候,他告诉我说,逸子阿姨的偏头疼比以前发作得更频繁,也更厉害了,她自己特别难受。”

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呢,坂田尚子记不太清楚了,她又把这件事讲给父母听。

“和我一样,母亲也感到很吃惊。啊、静子回来了?但是父亲却说,不久前,他从新宿回来时,和静子坐的同一辆电车。”

可是,他们没有说话。父亲说。

“静子可能不记得我父亲了,所以没有发现,这也很正常。他们没有说话,坐在电车上,在车站下了车,又坐了同一辆公共汽车,在同一个汽车站下了车。”

坂田尚子的父亲说,静子看上去像是下班回家的样子。

“好像是下班回家?静子在上班?我非常吃惊。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中学同学在新宿聚会,也就是班会的性质。那个时候的静子,穿着一身高档的套装,那衣服可能是进口的。不仅仅只是西装,整个给人一种很洋气的印象。孩子还小,打扮得却很好,大家都很惊讶。静子还说,丈夫的收入很好,不会像你们那样为家庭所累,丈夫给她很多的零用钱。”

她一定是在撒谎。会后大家对她的评价都不太好。

“静子还说了一些有挑衅意思的话。什么兼职工作是因为你还很穷啦,在经济和精神上给孩子提供最好的条件是父母的义务啦,父亲必须要有社会地位和足够的经济实力啦,母亲必须在家对孩子进行情操教育啦。其实她自己就是在做兼职工作,大家都很反感她。”

坂田尚子苦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

“我每年都要给静子寄贺年卡,但很少有机会见面。她以前是个很老实的人,现在却变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了,但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所以,我不认为静子是在撒谎,过去静子就是一个好强的人,她不过是以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好胜心而已。

只是,尚子认为静子在外面工作是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什么是孩子的情操教育?不,这可不是笑话,我和母亲一说,她都不由得笑了。”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静子已经回到了父母家,但尚子也知道静子的母亲木村逸子保持沉默的原因。

也许静子已经离婚了,或者是正在办理离婚之中。所以,她才搬回父母家的,所以,她才要去上班的。

“我母亲说,木村逸子当然要对静子的事情保持沉默。即使是一般情况,这也是不太好说的事情,更何况静子和逸子都是很爱虚荣的人。”

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清楚了发生在千住北新城的案件,而且,我们也知道了小丝信治和静子在这起案件中所起的作用。但坂田尚子还是不太想用虚荣这个词的。当我们说明这层意思后,尚子缩了缩脖子笑了。

“是吗?我也不是专门不想用的……我也知道静子很爱虚荣,可是,该怎么说呢?”

这次谈话

是在坂田尚子的卧室进行的。因此,坂田尚子的周围也都是她非常熟悉的生活用品。正在考虑虚荣这个词的她也在不停地看着这些东西。脚上穿的拖鞋,桌子上摆的玻璃烟灰缸,还有地板上铺的印度棉的地毯,以及窗边的阔叶盆景。另外,当谈话进行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发出了非常悦耳的音乐声。

最后,尚子的眼光停留在了这只挂钟上。这只钟个头很大,直径约有三十厘米,每过一小时,它里面的装置就会开始工作,挂钟的下面有一个像是木偶的乐队,它们会表演节目,她在看这些木偶敲着小鼓不停地来回运动的样子。

“这只挂钟,孩子们想要。”她微微一笑。

“特别可爱,我也很喜欢,作为一只钟,它的价格就有点太贵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把它买了回来。现在已经看够了,有时甚至会想这个音乐曲什么就不能停下来呢?”

“我不太喜欢虚荣这个词,所以,我也不想把这个词用在静子身上。而且,如果只看结果的话,静子他们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做占房人可能是有点不太好,可静子他们也是被人骗了的呀。”

关于小丝静子搬离千住北新城二零二五室回到日野市的父母家这件事,在很少的时候,不是听说,也不是猜测,而有人曾听小丝静子本人亲口说过,这就是仓桥则雄,小丝孝弘在私立泷野川学院附小上学时的班主任。

“小丝静子打电话来说想当面和我谈一谈,所以我们就见面了,那是1995年10月上旬的事情。”

当时,小丝孝弘的成绩和学习态度没有任何问题。因此,仓桥对给他打电话的小丝孝弘的母亲说,当然可以见面谈,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先告诉他她想谈些什么。

她马上回答说:“其实,我们夫妻俩人最近就要离婚了。这样一来的话,如果情况不允许的话,孝弘就可能不能再到泷野川学院附小上学了,我一定会带着他的,无论情况如何不好,我都想给他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所以想和老师谈一谈。”

仓桥则雄三十一岁,现在已经结婚了,不久他就将成为一个男孩子的父亲了,但当时还是独身一人。在他做中学教师八年的时间里,有四年是在泷野川学院附小工作的。

“在费用昂贵的私立学校,经常发生因父母离婚经济出了问题、孩子中途退学的情况。我过去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虽然很可怜,但作为学校,也无能为力。”

仓桥则雄对小丝静子说,谈话的时候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年级的教务主任也会参加的。她马上表示同意,并说这样会对她的帮助更大。

“当时的教务主任是真山先生。我把事情告诉他之后,他也表示非常遗憾,因为小丝孝弘是个非常出色的学生,可是,因为家庭的原因……”

这次谈话的提出发生在千住北新城发生案件前约八个月。小丝家的人搬离千住北新城二零二五室、另一家搬进来的时间是1996年的3月。这也就是说,小丝静子要求去泷野川学院附小找老师谈话比这件事要早五个月左右。

而且,静子这时候明确地说“最近准备离婚了”。

“她说离婚后自己会带着孝弘,她的父母家住在日野市,所以暂时会搬到那里去。这样的话,孝弘就不能去泷野川学院附小上学了……另外,也还有经济方面的原因。”

仓桥老师告诉她,如果转到公立学校的话,手续不会太复杂。

“但与之相反,如果中途到私立学校插班的话,则会比较麻烦。”

和仓桥老师以及真山教务主任谈话的小丝静子,始终都很平静,说话也非常客气。

“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保护者。虽然在学校的活动及其他活动中我没有见过她,但她好像很有兴趣。看上去就像一个非常有兴趣参加活动的保护者。”

事实上,小丝静子对仓桥老师说,自己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而不能参加学校的活动,很是对不起。

仓桥老师问小丝静子,小丝孝弘知道她今天来学校吗?出乎意外的是,她回答说“当然不知道”。

“我问她为什么不让孝弘知道呢?她说,在必须转到另一所学校之前,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孝弘,因为这样会让他难过的。”

然后她还问我和真山主任能不能为今天的事情保密。小丝静子向我们行礼,拜托我们为她保密。

“小丝静子回去以后,我又和真山主任商量了一下。其实我也搞不明白,小丝静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我倒是想和孝弘谈一谈。”

父母的离婚——而且已经到了母亲明确表示“最近就要离婚了”的时候,作为中学生的孩子不可能一点都觉察不出来的。再说,我也无权隐瞒母亲为转学而找老师谈话的事实。

“当然,我可以一直都不说,等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如果对他说,其实老师和你母亲谈过了,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太不通人情了,我认为这样反而会计孝弘难过。”

另外,也许孝弘正在为父母的矛盾而苦恼,他一定也受到了伤害。我想听听他的想法。

“于是,在和他的母亲谈话的两天后,我把他叫到了谈话室。”

在这两天之内,小丝孝弘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他当然不会特别消沉,而是和平常一样很老实,学习的态度也不错。

“说实话,我对他们家发生的事情也感到不可思议,从他母亲那种非常坚决的态度看,他父母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了,但小丝孝弘的生活情况却没有一点变化……他不会一点也不了解,所以我认为他一定是忍受了许多事情并一直在忍耐着。”

泷野川学院中等部的谈话室,除了供和专门进行辅导的学生谈话使用之外,像这样的师生之间的个别谈话也经常在这里进行,所以把学生叫到这里来,对学生也不是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小丝孝弘放学后按指定时间来到谈话室,敲门进来以后,就和仓桥老师面对面地坐下了。

这个时候,教务主任真山不在这里,只有仓桥老师一个人。仓桥老师尽可能地制造一种非常融洽的气氛。

“一开始,我就告诉他,把他叫到这里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或在学校的表现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自己有一些事情不太放心,想听听他的想法。我这么一说,孝弘好像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妈妈说过要找老师谈谈,是因为这事吗?”孝弘问。

“他很平静。他说妈妈说过这几个字的时候,不太像中学生说话的口气。”

当我问他,你知道你母亲到学校来过了吗?孝弘点了点头。

“当我说到,你母亲还让我对这件事保密,不让你知道,我很难受地笑了。孝弘说,这种事情让老师为难了……我母亲有时就会干这样的事情,对不起。他还向我表示了歉意。”

仓桥老师问,你知道父母最近准备离婚了吗?小丝孝弘回答,他当然知道。

“我说,你母亲好像已经决定要离婚了。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小丝孝弘才第一次表露出生气的样子。”

没有,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决定下来。

“他突然说了一句,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决定下来,父母的离婚,他的转学,什么都没有决定下来。”

这里还需要再确认一下,小丝静子去泷野川学院附小的时间是1995年10月初,在千住北新城二零二五室发生杀人案之前八个月。

这次谈话过后五六个月,也就是1996年3月,小丝一家人从西塔楼的二零二五室消失,另外一家人——成为案件被害人的四个人——住进了这里。

这也就是说,1994年10月上旬,小丝静子去拜访仓桥老师的时候,她已经决定和丈夫离婚了。可是,我们应该认真考虑的是,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情况或是心情有了改变,他们没有离婚,而是一家三口离开二零二五室,搬到了静子的父母木村家。和小丝静子对仓桥老师所说的坚决离婚的态度相比,小丝孝弘所说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决定下来”,倒是可以准确地推测出事实真相。

“是的,是这样的。”仓桥老师点点头,“孝弘的母亲在和我谈话的过程中,惟一一件已经现实的事情就是一家人离开茺川的千住北新城,搬到了她的父母家。他的父母没有离婚,孝弘也没有转学。只是从日野到这里来上学太远了,孩子太辛苦,在那一家四口被害之前,他曾经这样上过学,非常了不起。”

但是,从这时起,小丝家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作为班主任,我不是太好问……”

想想当时的情形,仓桥老师很遗憾地耸了耸肩。

“因为小丝孝弘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所以我还是下决心想问一问。你的父母为什么要离婚?理由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丝孝弘没有回答,但并不是没有说话。

“他说,我也说不清楚。”

对孝弘的这句话,仓桥老师是这么理解的。

“不是一点没有发现,而是说不清楚。当然,离婚的原因会有很多,可究竟哪一个是最主要的原因呢?他很难作出判断。事实止,与其说孝弘难过和生气,倒不如说他非常迷惑。”

小丝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它能让静子想到离婚,孝弘感到迷惑,最后一家人从自己的房子即千住北新城搬走了——而且是偷偷地搬走了——有另外一家人又搬了进来,这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不用说,在“茺川一家四口被杀案”被侦破、罪犯已经逮捕的今天,这件事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了。可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在各媒体进行报道大战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到小丝一家人对这件事发表过看法。他们积极协助警方进行调查取证,但从不接待媒体的采访。当这一案件成为全日本关注的焦点问题时,他们一家人用心良苦地躲了起来。

所以,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听听小丝家人的说法。发生案件的6月2日下午,小丝一家人去了八王子警察署,并说了一些情况,直到这时,对于千住北新城二零二五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谜团——至少能搞清楚一部分。我和警方的想法是一样的,都希望如此。

另外我还要说一句,因为我们经常会作“比赛结束之后的评论家”——我特别想听小丝的家人坦率地讲一讲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一案件的。

在为写这部小说进行采访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小丝信治和静子的住处。虽然静子定期和木村家进行电话联系,但没有人知道她本人身在何处。只有孝弘一个人留在了木村家,和木村夫妇一起生活,他也不知道父母在什么地方。

孝弘的姥姥木村逸子提供证词说:“有许多记者认为孝弘一定知道什么事情,就一直跟着他,在一段时间内,他有时躲在亲戚家,有时住在朋友家,非常辛苦。最后,他还是从泷野川学院附小退了学……”

木村逸子非常气愤地说:“静子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他们和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是被人骗了……静子和孝弘确实也是受害人,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那也应该是信治的问题吧?尽管如此,遇到这种事,确实也够可怜的。”

小丝信治的姐姐、贵子的解释却不是这样的:“他们之所以会遇到这种事情,都是静子的责任。”

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她喜欢讲排场是不是主要原因?她既虚荣,又奢望一些不现实的事情。信治和她结婚就是个错误,弟弟的人生就是让她给耽误了。”

只要听听这些话,我们就可以理解小丝信治和静子为什么还要躲着自己的亲人了?尽管如此,经过一个月的不懈努力,通过和有关人员做工作,我终于知道了小丝夫妇的住处。在讲述对他们的采访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必须解释一下。

首先,小丝静子希望现在不要公开她的住处和工作,即使是这次采访的地点和时间,也不要公开。另外,在我写这部小说时,小丝静子和小丝信治正在办理离婚,如果孝弘的教育权及其他问题能达成协议的话,他们就会正式离婚。

另外,小丝信治还表示,虽然他可以接受采访,但有关案件当时的情况以及他们离婚前发生的事情,他不能说,也不会说的。因此,本章后半部分的内容都只是小丝静子的谈话内容。

我是请坂田骨科医院的坂田尚子和她进行联络的。

“静子有时会给我打电话。”

前面已经说过,坂田尚子是小丝静子小时候的朋友,静子的母亲逸子也是坂田骨科医院的病人。“从静子他们搬回来时起,逸子阿姨的身体就不是太好。我和我的丈夫也说过,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事了。但是,在茺川案件发生前,我没有见过静子,也没有和她联系过。第一次打电话是在案件发生后的两个月前后吧,这个时候她已经离开父母家了。”

“逸子阿姨经常到我们医院来,静子很担心她。她也经

常给母亲打电话,但从她本人的嘴里,静子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实情况。妈妈担心女儿,女儿不放心妈妈,我说得一点也不过分。”

于是,静子想到了打电话到逸子经常去的坂田骨科医院问问情况。

“那时,我们谈了很多,逸子阿姨的情况、最近有许多记者去木村家,还有孝弘的情况。静子也放心了,她说自己一给父母打电话就想哭,所以不能打电话,以后她会经常给我打电话的。我说当然可以。”

这样一来,虽然是小丝静子单方面打电话来,但总算有了联系。

“虽然你们要求采访,但我得问一问静子。静子说,没关系,实话实说吧。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我们只要实话实说就无所谓了。可是,无论我们说得怎么真实,你们会按我们说的去写吗?她还是非常固执,不过也没什么不对。”

坂田尚子的表情很严肃。

“我确实想不明白,因为这毕竟是发生在我小时候的朋友的身上的灾难,我不想拿这种事情到处去说,我丈夫也劝我,但如果我不说的话,自己会很生气。确实,静子有时候会粗心或喜欢排场,我也没有袒护她的意思。可是,有人说她杀了人,而且还有人把她上学时和男生的一些事情也扯了出来,是不是太过分了?说她年轻的时候就很爱讲排场。静子工作的那家店里的人也胡说八道,我不知道这些话哪些是真的?”

她还就一些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谈到和这起案件有关的小丝一冢,特别是小丝静子的情况发表自己的看法。

“静子丈夫的姐姐是不是也参加了这种节目?虽然没有她的图像和说出她的名字……她是不是也接受这种采访了?她一定把静子当成典型了。

“我这么说,是有点后悔。静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可是,是不是也不应该指责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啊?所以,我才接受这个采访,然后请把我说的话写到文章里,我希望你们这样写,我也会这样去劝静子的。”

“从哪里说起呢?”

小丝静子一开口就这么讲。

“记者是不是对和案件没有关系的事情也会刨根问底?我在二十岁时和一个有妇之夫相好的事情也要说吗?”

小丝静子虽然来了这么一番开场白,但她这个时候的态度却很正常,当然不是喝完酒的样子。只是因为紧张,动作有点笨拙,脸色也很苍白,眼角不时地在抽搐。

案件发生后,静子过完生日就四十五岁了。她说,因为这起案件及其影响,自己都有些憔悴了。但是,从外表看,她很年轻,比实际年龄要小十岁左右,是一位漂亮而又洋气的女人。她身穿一件灰色的西服,配上一件绿色的外套,还用绿色的睫毛膏画出了非常清晰的双眼皮,戴着金耳环和金项链,但她没有戴结婚戒指。

在采访前,我已经向她充分说明了这次采访需要她做的事情。

小丝静子在理解的基础上才见面的,但是在气氛融洽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她说了许多有攻击性的话。听了她的话,我知道她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女人。她自嘲地引用——简单地说,“说这样,写那样的”——关于她过去事情的报道——她能准确地说出报道的报纸杂志及发表看法的人的名字及节目的名称和播出的时间。

全都是在胡说八道,全都是在撒谎,但她不能不读不看这些报道,她只能在一个又一个的愤怒中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她很累。这个时候,她宁可认真一些。

在指责完别人之后,小丝静子喝了口水。喘了口气后,她把玻璃杯里的水全都喝了,手里拿着杯子,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睁开了,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身体整个都转了过来。

“对不起。好了,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谈呢?”

“你们为什么要悄悄地离开千住北新城西楼二。二五室呢?之后,又为什么有另一家人搬了进来呢?从这里开始吧。”

小丝静子慢慢地点了点头,开始讲了起来。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因为我们还不起贷款了,所以只能拍卖这座房子。”

拍卖。

从字面看并不稀奇,它是我们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经常接触的一个词。下一章里,我们还要详细地说一说通过法院进行的拍卖。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听小丝静子往下讲。

“所谓拍卖,是拍卖艺术品和古董的世界性的用语,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是个与有钱人的收藏艺术品等爱好联系在一起的词……拍卖、投标、中标,是吧?因此,当我每一次听小丝——我的丈夫说太危险了还是把它拍卖了的时候,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当时,千住北新城西楼二零二五室的房主是小丝信治,登记簿上写的当然也是他的名字。但是,登记簿“抵押权人”一栏里明确地写着当初买房时为他提供贷款的金融机构的名字。所谓提出拍卖,是指当债务人、这种情况下就是小丝信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归还贷款,当他处于无法还贷的情况时,抵押权人可以向法院申请查封小丝信治的不动产,然后进行拍卖,用拍卖得来的钱还贷。

“我们家的情况是,应该向住宅建设贷款机构提出拍卖的要求——因为贷款的绝大部分来自于这家机构——我一下子也搞不明白——贷款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丈夫做的。所以,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到了这种时候,我根本就不行。你说是不是?”突然——对方的负责人说这绝不是突然,在我丈夫没有办法之前,他们不会和我说任何事情的。我认为就是突然——他们说要查封和拍卖。我是觉得拍卖这个词很熟悉,但查封这个词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一个印象不好的词。我大声嚷道,住宅建设贷款机构为什么要查封房子,我们不是还有工资吗,它们不是公共机构吗?我丈夫还为这个笑话我。”

住宅建设贷款机构确实是一家公共机构。如果客户迟延还贷,它不会简单地采取查封和拍卖的办法,它习惯做法是给客户一个比普通银行要长一些的宽展期。在这一点上,小丝静子的反驳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泡沫经济崩溃后,随着地价的不断下跌,不良债权越来越多,这种习惯做法在近年来也有了变化。如果客户很长时间没有归还贷款了,而且住宅建设机构能证明客户的状况无法改变,它会和普通银行一样采取查封手段的。小丝家的二零二五室就属于这种情况。

“我们确实不再还贷了。”

小丝低下头继续往下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件事都是我丈夫办的,我根本就没有管过。每个月,我都是从丈夫那里把生活费一下子全拿走,如果不够,我再和他说,他会给我的。这些事情虽然新闻节目没有报道,但事实上就是这样的。我们家是我丈夫掌管着财政大权。”

如果这样的话,你又是怎么发现家里没有还贷的呢?“不是有许多的电话和信件吗?还有银行的融资负责人也找来了。因为他们找我也没有用,所以我让他们去找我的丈夫。因为我还在上班,所以白天都不在家。”

关于没有还贷这件事,小丝信治又是怎么解释的呢?“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仅此而已,一直到最后他还是这么说的。”

你相信他真的会有什么办法吗?“相信,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小丝静子像个女演员似地使劲耸了耸肩。

“他不是考虑我的要求而给钱的,如果我说这个月钱不够,他会再给我五万或十万。孝弘的学费和邮局的学费保险都是信治交的。我对钱根本不行……怎么说呢,我就是一个没有经济头脑的女人。所以,到现在,还有人说我是个很浪费的人。”

她又开始自嘲起来。

“因为已经不行了,当他说这座房子要被查封的时候,我吓得直翻白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你是说拍卖的时间?第一次说?是1995年3月份的前后吧。”

“这对你桌讲,是个晴天霹雳。”

“是的,我以为丈夫是在开玩笑。”

她又一次像药品广告上那样使劲耸了耸肩。她像是有意要这么做。

“可这不是在开玩笑,我慢慢地出了,一身冷汗,并开始责问他。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了?”

在采访小丝贵子的那一章中,我已经讲过了他们购买千住北新城西楼二零二五室时的资金筹备情况。贷款总额和还款计划也不是不慎重的。从小丝信治的年收入来看,也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住宅建设贷款机构也不会向他们提供贷款。

该机构之所以很少出现呆账,很少有客户被查封,就是因为它开始时的融资条件非常严格。

“我丈夫当时讲了好多,他说暂时把股票卖了,我不知道其中的详细情况,但这样的话我们是要受到损失的,还有工作上的交往还要花钱。这不是在开玩笑,我大声地责骂他,怎么会弄到连贷款都无法归还的地步?他也说了好多,总之一句话,那就是我太浪费了。”

“可是你不是说过吗?你丈夫每个月都要给你固定数额的生活费,如果不够,你丈夫还会给你的,他也不会埋怨你。是不是?”

小丝静子又点了好几下头。

“是的,是这样的。所以我从来不会为钱而担心,他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我,这是真的。”

说到这里,小丝静子向这边靠了靠,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加强了语气。

“案件发生后,因为我知道那座房子是被拍卖的房子,所以他们让我写了很多事情。说我是个不替丈夫和孩子着想的混蛋女人。那四个人被害,也是因为我的浪费才把二零二五室拍卖的,诸如此类的话吧。可是,别人有说这种话的权力吗?为什么别人会用这种事情来责备我?”

她握紧拳头打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我绝不认为自己是在浪费,我都是为了孝弘。因为我为那个孩子的成长准备了他所需要的最好的条件,可我从来没为自己花过一分钱,更不要说浪费了。现在,请你一定要把这一点写清楚。例如,这个月丈夫不是给了我三十万元的生活费吗?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向他要十万元的。但到了下个月,他从来不会说,这个月又给了你十万元才够生活的,这个月就给你四十万元吧。”

为了让有点兴奋的小丝静子冷静一下,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她要了一杯咖啡,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抽了两支烟。

“我声音太大了,对不起。我说得是不是太快了?”

不用担心。我回答她,然后叹了口气,又重新坐好了。

“那么……噢,对了,是说我第一次听说拍卖房子的事情吧……为什么不能支付贷款呢?”

“你丈夫开始指责你。”

“是的,大概有一个星期或十天的时间吧,每天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最重要的资金问题,他说自己想了什么办法,应该怎么做……我也把怨气都撒到了他的身上,说的还是那些话。现在想起来,确实太不像话了。”

小丝拢了拢头发,苦笑了一下。她是长发,没有烫过的直发。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还知道了其他好多事情。像我丈夫的用钱情况啦,一查下去还真发现了问题。他在信用卡公司借了很多的钱……这些钱是用来应酬和给我零花的。公司的人已经把所有的明细账都送了过来,而我却一点都没有发现。”

“那你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我吗?什么情况?”

有杂志说,你也以自己的名义借过钱,是不是?也是信用卡公司吗?说你从几家公司一共借了一百五十万。这是怎么回事?小丝静子的眼睛里露出一股险恶的神情。

“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提这个问题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丈夫瞒着你借钱,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呢?我想听听杂志上写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个嘛……是事实。”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金额上有点出入,不到一百万。”

“我知道了。”

小丝静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急忙往下说:“我必须要做一点解释。那些钱确实是我用的,我不否认。可是,那也是工作需要。我在一家时装商店上班,每个月是有销售定额的,如果完不成定额,剩余部分就要由自己买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打折也不起作用的话,那就成了职员很大的一个负担了。”

千住北新城住户登记簿上,小丝静子写的是在服装店工作。这家名叫“无形”的服装店位于青山二街,专门经营国外的名牌时装。

从孝弘上小学的那年春天,小丝静子就一直在这里上班。

“当然,我不是正式职员。是兼职,兼职。”她自嘲地说。

“如果是正式职员

的话,就凭我的工作业绩,一定会被任命到一家分店做主管。不是我自己夸我自己,我认为自己是一名出色的时装模特。”

“你为什么不是正式职员呢?”

“不是不能成为正式职员,而是受年龄的限制。”

“其他的职员都是年轻人吗?”

“电视的访谈节目中不是已经讲了我的情况了吗?是的,她们全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多岁,或三十岁出头吧。”

小丝静子像是要打仗似地使劲地摇着头,她的长发乱了,盖到了脸上。

“这家时装店之所以叫无形,它的意思就是看不见,你明白吗?也就是说,这家店的宗旨就是它不仅要卖看得见的服装样式,还要传递一些看不见的知识、修养和丰富的感性认识。可是,这家店给我感觉并不温暖。那些正式职员的女孩子们只对高级服装、化妆品以及旅行品尝美食感兴趣,都是一些肚子空空的蠢人,我在她们中间是孤军奋战。”

“你没有想过再换一份工作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一个出色的时装模特,有一定的特质,否则当初他们也不会录用我,店里有年龄的限制。”

“现在你还在工作吗?和服装有关系吗?”

“不,现在的工作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在时装店工作了。”

小丝静子改变了一下坐姿,她好像有点累了。

“总而言之,我所借的钱和这次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我丈夫也承认这一点。他也不知道我从信用卡公司借了钱,我做的时候也不想让他发觉。”

“你没有把这些钱用到生活费上。”

“是的,那是当然。”

“我们还是回到查封和拍卖的话题上吧。你还记得吗?1995年10月初,你曾经去拜访过孝弘的班主任?”

“是泷野川学院吧?”

“是的,是仓桥老师。”

“我是去谈孝弘的转学问题。”

“如果真的要奄封、拍卖的话,你们就要从二零二五室里搬出来,孝弘也必须要转学。”

“是的,是这样的。最后,我们是4月中旬提出拍卖要求的,10月就开始了招标的准备,一旦确实了买主,我们就必须马上从二零二五室搬出来。”

“那时,你不光说了拍卖房子的事情,你是不是和仓桥老师说过‘我们最近准备离婚,我和孝弘要搬回我父母在日野的家’?”

“离婚……”

小丝静子小声咕哝了一句,就没再说话。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很放得开,这是一种猛地抓住了她的心的沉默。她紧紧咬着嘴唇。

“是的,我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你确实是在考虑这件事。”

“我说的是离婚吗?是的,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是认真的。”

“不能归还贷款、房子要被查封和拍卖是这件事情的原因吗?”

“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很多原因。”

说完,她用手摸了摸脸。随着这个动作,她好像又从刚才被紧紧抓住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

“我的丈夫指责我,这一点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直保持沉默的话,事情也还是解决不了。他开始对我说,你以后不许再向我要生活费,为什么给你的生活费会不够用,所有的问题都是我的错。他怎么会是这种人?我一直都很信任他,可是现在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了,我认为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生活了。”

“那时,你和你的丈夫谈过离婚问题吗?”

“谈过,他好像很不高兴,也不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在他看来,不好的是我,我为什么还会指责他,而且提出和他离婚?只能说他感觉太好了。”

“这么说,你丈夫不同意离婚?”

“那个时候是不同意,但现在同意离婚了,很快我们就会办妥这件事情了。”

“你丈夫现在有别的女人吗?”

“是的,好像有吧。他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了,我也不是他的奴隶。在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因为我讨厌他的姐姐叫他信治、信治的,所以我还是称他为我的丈夫。这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已,在感情上与他已经形同路人了。”

“对不起。可是,你们当时好像并没有离婚?”

“是的,我们没有离婚。”

“你们没有离婚,维持到了1996年,一家三口悄悄地从二零二五室搬走,回到了你的父母家。”

“悄悄地搬走?你不要把我们说得太好听,我们是连夜逃走,除了这个词,再没有更好的词了。”

“是3月份的事情吗?”

“是的,我是忘不了,那是3月2日的夜里。家具和家电一样也没有带走,我们只带了一些随身物品。1月到4月,小区是对外开放时期,所以夜里也可以开车进入小区。我们提心吊胆的,惟恐有人盘问。”

“你们没有对邻居的任何人说任何事情就离开的吗?”

“附近没有和我们关系很近的人,我们当时还想着很快就能搬回来,离婚的事情也只能等到以后再说了。”

“很快就能搬回来?”

“是的,我丈夫这么说的。他说他有一位对查封和拍卖非常内行的朋友给他提出了许多建议。如果按那个人所说,我们只要支付一点手续费,就可以再搬回来。当然,这还得借钱,还要托人情。”

“小丝信治是在什么时候说这番话的?”

“12月份吧——因为已经进入腊月了。”

“拍卖的手续也在办理之中吗?”

“是的,但是要到明年的春天才能完成招标和确定买家。”

“因此,你们就一直住在二零二五室里。”

“是的,一直住到3月8日。”

“为什么3月8日要连夜逃走了?”

“有一段时间,好像已经定下买主了。我丈夫说在确定买主前,我们最好连夜逃走。这样一来,那一家四口就搬了进来。”

“当时,你知道那一家四口的身份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他们是我丈夫的朋友雇来的,这是真的。”

“你已经决定和你的丈夫离婚,他已经破坏了你们之间的信任关系,你居然还完全相信他提出的方案并没有任何疑问吗?”

她又拢了拢头发:“我实在是没有这个精力了。”

“靠朋友,你们就可以搬回二零二五室,小丝信治对这件事有把握吗?”

“他自己觉得很有把握,而且……我可能也是受了他的一点影响吧,即使不行,赌一把看看吧。”

“确实如此。”

“我把我父母给我的钱全都投在那座房子上了,我当然想把它拿回来,你说是不是?把房子拿回来以后再离婚。因此,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听我丈夫的。”

“你们3月8日夜里搬走之后,被害的那四个人搬了进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办理完拍卖手续并确定买主的?”

“你知道吗?我记不清楚准确的时间了,只记得是4月份。”

“4月10日。”

“是吗?那也可能是吧。”

“买主是石田直澄吗?”

“事实上,一直到案件发生引起轰动时,我都不知道买主的名字,不知道也好,在我们连夜搬走之后,再发生什么事情,我当然不会知道了。那些都是我丈夫的朋友安排的计划。”

“这么说,你从来没有见过石田直澄?”

“是的,一次都没有见过。”

“你见过几次被害人?”

“这个……”

“你连夜搬走后,曾经去过他们住的二零二五室?”

“我很关心他们是不是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因为我们的家具还放在那里。”

“6月2日早上,当警察打电话给你说要去拜访你父母在日野的家时,你感到吃惊了吗?”

小丝静子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吃惊……我当然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她的样子有点变态,说话吞吞吐吐的。

“因为我不知道案件的情况,所以对有电话找我,当然会很吃惊,而且时间还很早,大概是六点钟左右吧。这个时候,没有人看电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是谁第一个去接警察的电话的?”

“是我母亲。”

“电话是打到你父母家的吗?”

“是的。”

“当时,你们全家就住在和你父母同一个院子的那那座木结构的两层小楼里吗?”

“是的,我们暂时住在那里。”

“这么说,是你母亲让你接电话的了?”

“是的,她叫我和我丈夫。”

“你母亲叫你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你们公寓里好像出事了,警察很担心你们的情况。母亲也很吃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丝静子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当我听说公寓里可能出事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火灾,是不是发生火灾了?我只想到了这些。”

“你把你们的房子被查封和拍卖的事情都告诉你父母了吗?”

“是的,我原原本本全都说了。”

“这么说,你父母应该知道你们因为经济原因而不得不放弃这座公寓了?”

“是的。”

“话又说又回来了,我想知道一件事。你父母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在你们无法归还贷款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让他们再一次为你们提供资金援助吗?”

小丝静子低下了头,咬紧了嘴唇,眨了眨眼睛。

“我当然想到这么做了。我让他们再给我点钱,可是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呢?”

“因为弟弟反对。”

“是你的弟弟和他的家人吗?”

“是的,在我们最初要买公寓的时候,父母把土地卖了给我钱。因为这件事,他们一直都在怨恨我。我有得到父母财产的权利,也能要求这种权利,但我却像个小偷似的。”

“这就是说,你是从将来你和你弟弟应该继承的父母的财产中先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是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你弟弟的理由是,姐姐已经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即使现在无法归还贷款,也不能再要更多的钱了。是这样吗?”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小丝静子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虽然还是坐在椅子上,但她的腿往前伸了一下。

“我们毕竟是姐弟,当自己的亲姐姐的房子都快没有了的时候,只是因为我已经拿走了自己的那一份就一毛不拔——他怎么能说出如此让人寒心的话来?在这一点上,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弟弟他们两口子。为了不让父母给我们钱,他们甚至把存折和印章都收了起来,怕我们去取钱和不卖房子。虽然不算很过分,但我认为这不是弟弟应该做的事情。”“为了给你们钱,你的父母把不动产都卖了。卖了之后,他们还有其他的财产吗?”“他们还有一些股票、银行存款,不动产还有家里的房子和土地。”

“再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如果被继承下来的话,日野的那块地能卖很多的钱,事实上,我弟弟分到的财产比我要多。”

“这样的话,在当时的情况下,你的父母能为你们全家人做的只能是提供住处了?”

“是这样的,我不可能再向他们要钱了,因为他们是靠养老金生活的。利息很低,不能指望银行存款的利息。”

“我知道了。我们再说说警察打电话的情况吧。你的母亲去叫你们,然后你们就去他们的房子里接电话了。”

“我丈夫接的电话。”

“你在旁边听。”

“是的。”

“你丈夫……小丝信治都说了些什么?”

“他看上去好像很紧张……他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他还特别强调自己一家三口人都平安无事,”

“警察是想知道住在二零二五室的一家人是不是小丝信治认识的人……”

“开始的时候,警察以为我们把房子租给他们住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丈夫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不太清楚那是不是租赁的房子,还是通过中介介绍的不动产……慢慢地,警察也觉得很奇怪。丈夫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之后就把电话挂了,脸色变得苍白。他说,糟了,警察要到这里来。”

“不是让你们去那里,而是说警察要到木村先生家来。”

“是的,我觉得警察是让我们在家里等着。我丈夫慌了,他说必须马上从这里逃走。”

“他说必须逃走。”

“我也大吃一惊,于是问他我们为什么必

须要逃走。我丈夫说,并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因为委托了对拍卖很内行的人想把房子拿回来,就是这件事。我们已经忍耐了一段时间,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逃走?”

“小丝先生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这本来就是违法的事情,指的就是我们当时做的那件事。把已经拍卖的房子让给别人住并想拿回来。他说这真的是违法的。如果被警察抓到了,你我都得进监狱,他都快哭了,让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你一下子能理解吗?”

“当然不能!怎么会违法呢?因为这是小丝做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根本就不想逃走。可是,他说如果我不走的话,他就把孝弘一个人带走。”

“只把孝弘带走?”

“他说,如果你坚决不走的话,我也不在乎你和警察说些什么,怪我什么,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能让孝弘卷到这件事情中来。这可不是开玩笑,带孝弘逃走,就能不牵连到孝弘了吗?我说,这绝对不行,我不可能让他把孝弘带走。我说,他哪里也不去,就和我待在这里等警察来。然后那个人……用非常严厉的目光看着我。他说,你只知道把责任全都推在我的身上,那个样子我都不认识了。他还说,这可不行,你也必须一起走。”

小丝静子抱着胳膊,身子在微微颤抖。

“我有点害怕……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去做,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可能会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

“结果,小丝先生和你还有孝弘一家三口就离开了日野的木村家。”

“是的,我们就这样离开了。”

“那时已经几点了?”

“不到晚上七点钟,还差一点。后来昕我母亲说,在我们离开二十分钟后,警察就到了。”

“你们是开车逃走的吗?”

“是的,我们还是借的父亲的车。”

“既然要逃跑,有什么打算吗?”

“我没想过有什么打算。他只是说向西开——因为不能再回市中心了。我觉得小丝是嫌我和孝弘都对他形成了威胁,因此,不管在哪里停车,他都想找机会溜走。”

“孝弘的情况怎么样?”

“他完全被吓住了,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一直倒还平静。他说要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听听新闻。”

“你还记得你们走的哪条路吗?”

“我们走的是中央汽车公路,是往山梨方向去的路。我丈夫公司的疗养院就在石和温泉附近,我们全家曾开车去玩过两次,也许我丈夫是想去那里的。”

“在车上,你们说话了吗?”

“我们没说多少话。我丈夫绷着脸,紧紧抓住方向盘,我和孝弘在后面的座位上缩成了一团。”

“你想过会一直逃下去吗?”

“是的,我真的很害怕。大约走了有一小时,孝弘说要上厕所,我们就到了路边的休息站。我忘了在哪个地方了,但那里有一个很大的餐馆和商店。因为还没到营业时间,休息站关着门。我也装着上厕所,在男厕所的门口紧紧抓住孝弘的手说,你和妈妈一起逃走吧,或者在这里打报警电话,寻求警察的保护。”

“孝弘怎么说的?”

“这样的话,父亲就太可怜了。”

小丝静子失望了。

“他说父亲太可怜了,如果把他一个人扔下太可怜了。听完之后,我失望了。”

“你失望了。”

“难道不是吗?孝弘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没有资格做父亲的男人,而不考虑我的心情。所以我才这么说了,害怕的是你母亲,你母亲害怕你的父亲,害怕警察,你知道母亲是什么心情吗?然后那孩子说,‘我去劝爸爸回家,妈妈再忍耐一下。’”

“孝弘能知道事情的原委吗?”

“你是说我们为什么要逃走吗?”

“以前的那些事情,包括二零二五室被查封和拍卖以及小丝先生后来所采取的一些措施。”

“这方面的事情,他的理解只能和我差不多吧,因为没有对他讲过。他只知道小丝说过,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拿回自己的房子。”

“尽管如此,孝弘完全明白在这种情况下逃走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应该是这样的吧,因为他和我这么说过。如果警察想要找我们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光是逃是没有用的。可是……”

说到这里,小丝静子停了下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这个孩子这样问我。父亲是不是对母亲说,为了拿回房子做了违法的事情,因为发生了这起案件,这些事情才暴露了出来,没有办法才逃走的?我只能回答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发现了什么?”

“会是什么事情呢?”

“通过收音机的新闻节目,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发生在二零二五室的案件。警察打来电话的时候,还不知道那么详细的情况,听了新闻之后,我终于知道了案件的内容。四个人全死了。而且那个孩子——也就是孝弘,好像觉得他父亲之所以慌忙逃走,是不是和那起杀人案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来问我,说他有这种感觉。”

“他是很敏感的。”

“也许是冷静吧,那孩子头脑很聪明。”

小丝静子的脸上浮现出好久都没有过的笑容。

“我哑口无言,因为我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是的,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小丝会不会和这起杀人案有关系呢?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地逃走?还要把我们也都带上——不知为什么,我的脸上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看到你惊慌的样子,孝弘又是怎么做的呢?”

“看到我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孝弘也慌了。他说妈妈太自以为是了,爸爸绝不会和杀人案有关系的,可是要想知道爸爸自己是怎么说的,只好去问他了。因此,他就回到车上了,没办法,我也只能跟着他。”

“小丝先生又在做什么呢?”

“他不在车里面,但钥匙还在。孝弘往周围看了看,发现他站在商店旁边的公用电话边上。他正在打电话。就这样——我们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吧。但不知为什么,我丈夫无精打采地回来了,说电话根本打不通,不知道人在哪里。”

“对方没有接电话吗?”

“可能是吧。孝弘问他给谁打的电话。丈夫说不用你管,就回到了车里。他把车发动起来开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回了原来的路。我们问他为什么要回去,他说如果联系不上会很麻烦。”

“是回东京的方向吧。”

“整个一上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直地往前开。走三十分钟就停下来一次,走走停停地找电话打。我丈夫有手机,但出来的时候忘了带,我父亲的车上没有车载电话,所以只能一个一个地找公用电话。”

“小丝先生想给谁打电话的呢?”

“这个问题你得问警察,我可不知道。但是现在再想一想的话,可能是找房地产商吧。他是委托房地产商办理拿回二零二五室的相关事宜的。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可是我也不想知道,对方是房地产商吧?”

“你说得对。”

“小丝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这种状态是不是一直持续到6月2日的中午?”

“是的,如果我一个人溜走的话,那孝弘还要在他父亲的身边坚持着,所以我也不能溜走。”

“你们去找警察的时候,是住在八王子的旅馆里,你们怎么会选择那个地方的?”

“这是孝弘提议的。他说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的话,反而会引人注意,而且我们是又累又饿。反正,到下一个地方,如果对方的电话还是打不通的话,我们还是在附近找个旅馆休息一下吧。那个时候,我们正好在八王子市区。小丝也同意了,所以就去了最先看到的那个旅馆。”

“是八王子远望旅馆的七楼七三零房间吧。”

“是吧?我记不清楚了,房间很脏,只是比较大。”

“在你们报警前,没有离开过旅馆吗?”

“是的……在旅馆的餐厅吃完饭后,我就休息了。小丝一直在到处打电话,有的电话打通了,有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听不太清楚。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在意我的丈夫做些什么了,所以也没有想去听。我只是在想带着孝弘离开的事情了。”

“孝弘在干什么?”

“他一直很安静地呆着。”

“是小丝先生决定前去投案的吗?”

“是孝弘劝他的。”

小丝静子好像有点累了,她揉了揉脖子叹了口气。

“大概是三点左右吧,小丝打完了几个电话,不知为什么,他也恍恍惚惚的,弯着腰坐在沙发上。就在这时,孝弘走了过来,对他父亲说。我虽然不完全了解这件事,但我知道像现在这么逃走反而更不好。”

“小丝先生认真听了吗?”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孩子不会说什么的,但孝弘说得很有耐心也很温柔。‘我们家的公寓里有四个人被杀了,这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我很害怕。’我丈夫说‘爸爸也很害怕……’他看上去比孝弘还要恐惧。”

“就是因为这番谈话,你们决定不再逃避了?”

“应该是吧。我丈夫抱着头坐在那里,孝弘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开始打电话,从情况分析,好像是打给我父母的。当他听说我父母家还有警察时,他决定前去投案。”

就这样,下午三点半,小丝信治前往八王子远望旅馆附近的警察局,要求保护自己的安全。

“在那个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们原以为因为自己是在警察了解情况时逃走的,他们的态度一定会很严厉,但是他们既没有骂我们,也没有训我们。他们决定马上把我们送回茺川北署。是的,用的是警车。”

“这个期间的情况,我已经问过了小丝信治的姐姐了。”

“你说什么?姐姐?她又发了什么牢骚?”

“小丝贵子说,在警察送你们回茺川北署的时候,你和小丝信治坐的不是同一辆车。这是真的吗?”

小丝静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的,是这样的。小丝、我和孝弘坐的都不是同一辆车,旁边还有警察,他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再跑掉了。我们本来就是心眼很小的人,像这种胆小的人能不害怕被人追杀吗?在那个时候,还怕他做什么事情。真是讨厌,姐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了?”

“不是生气,她只是说小丝信治太可怜了。小丝信治曾经和他姐姐说过,自己一直在为妻儿拼命,但在面临困境的时候却落得了被抛弃的下场。”

“不是抛弃,只是我有一种恐惧感,不想再在一起生活了。”

“小丝信治想和你及孝弘一起生活吗?”

“那是他的自由了,同情这种既可怜又愚蠢的男人的姐姐毕竟还是姐姐,这是不会变的。”

小丝静子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了决斗似的神情。

“他差一点把我和孝弘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说真的,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听到小丝家人的名字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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