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家。虽然还没睡觉,但她一脸“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的表情。

然后她随即露出花朵绽放般的开朗表情,双手拼命在身体前比画着,用纳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急忙到里面拿了白板跑回来:“很遗憾。我还没找到织田。”

七惠垂下手,毫不掩饰她的失望。

“我来,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

她纳闷地偏着头,比了个“请说”的手势。我在脱鞋子的时候,挂在厨房的小鸟时钟里跑出一只小鸟,报告已经午夜十二点。

房间整理得千干净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井然有序。落地窗换成了装有铁条的玻璃。公寓的入口处也装了锁,每位住户都有一把钥匙,每天晚上十二点就会锁门。我今天刚好在锁门前赶到。

“你可不可以去朋友家住一星期,不要住在家里?或者考虑搬家?我可以帮你找房子。”

七惠背对着我,将水壶装满水,放在煤气灶上。她在做这一连串的动作时似乎也在思索着。等她转过身走向桌子时,立刻写道:“我想。你应该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提出这个要求,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无法回答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问?”

“不行。”

“上次,我应该也提过希望你搬家。”

“你可能忘了,我这种人要租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抛来一个抱怨的眼神。

“许多房东都不想租房子给我,很难找到这样的房东。”

说来十分汗颜,我真的没想到这点。七惠是个爱干净、安分的女孩,也有正当的工作,只因为她语言上的障碍,就被拒于门外。

“许多房东都跟我说对不起,他们怕一旦破了例,就会后患无穷。”她写完后向我频频点头,催促我回答她的问题。

于是,我和盘托出。七惠从头到尾没眨一次眼。中途只站起来一次,关掉煤气灶,把热水倒进茶壶而已。看她这么冷静,我觉得自己正在告诉她的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事情就是这样。”我摊开双手。“我不是在开玩笑。”

七惠微笑着写道:“我没觉得你在开玩笑。”

“可不可以请你去其他安全的地方?只要一个星期。对方知道这里,也曾经闯进来过。”

“因为照片的事吗?”

“谁知道呢。”

她轻轻咬着嘴唇,用笔敲着白板,陷入了思考。

“你自己呢?难道不会有危险吗?我觉得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冲着我来倒还好,但看那个人的样子,应该不会直接找上我,而是把目标放在我身边的人身上。老实说,这才更可怕。冤有头,债有主,冲着我来,我还能接受。如果连累别人,我反而会提心吊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七惠缓缓点点头。

“你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恐吓你吗?”

“不知道。这句话我已经说了一百万次了。但也可能是我忘了。”

“你要在这个星期里想吗?”

“对,拼了命地想。”

七惠把手放在桌上,看着白板,托着腮思索,始终“一言不发”。

然后,她又开始写起来,“织田。”

我急忙大声澄清“和他没有关系”,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七惠停下笔,抬头看看我,轻轻摇摇头,继续写道:“叫我不要和你有来往。”

“他叫你不要把他的事告诉我,是吗?”

“不光是这样,他还说,和你扯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看了两遍她的话,抬眼问她:“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七惠慢慢擦掉刚才写的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渐渐消失了。

“他跟你说的吗?”

七惠没回答。房里一片沉默。

她轻轻把白板移到身旁,写道:“我会留在这里。”

“但是——”

“就算能平安度过这一星期,这件事也不一定会结束,何况你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遵守约定,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全。”

“你不害怕吗?这次可不像上次那么简单。”

“那你呢?”

她一脸哀戚,好像在同情我。

“害怕。”我回答。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威胁你的人要找上我。”

我凝视着她的脸:“你真的不知道吗?”

七惠垂下双眼,继续写着,然后把白板塞给我,径自站起来,走去流理台前。

白板上写着:“你知道吗?”

她背对着我,踮着脚,从碗柜上方拿出招待客人的茶具,然后关上了碗柜的门。七惠走动时,地板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她并没有停下。我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这才停下手。

她绑起的头发,垂到肩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水龙头“答”地滴下一滴水。

七惠在我的臂膀中轻轻转过身来,抬起脸。她凝视着我的双眼,极力想要从中寻找到什么。

“你找到答案了吗?”我问她。“你可以一直找到你满意为止。”

她的眼角突然放松下来,然后无力地将额头靠在我的胸前,安心地叹了口气。我手臂稍稍用力,七惠也拥抱着我。我低下头,她柔软的脸颊和耳垂刚好贴在我的脸颊上。

我抱起七惠,关上了灯,房里一片黑暗。在这片黑暗中,既没有危险,也不需要思考。只要让黑夜完全占据脑海就好。

“五十音都有吗?”

我的肩膀感觉到七惠点了点头,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们并肩躺着,仰望着天花板,真觉得天下太平。七惠枕在我手上,紧贴着我。

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让我可以看得更清楚。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纤细的手就像空中的手影画。

她慢慢比画出手语的五十音。

“就像《第三类接触》。”

我举起右手,和她一起比画。

“‘你’要怎么比?”

七惠用一根手指指着我。

“‘我’呢?”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几个还比较容易……要多久才能学会?”

七惠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想学。”

她微偏着头,比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

不是,她摇着手。

“一个星期?”

这次,她轻轻捶我的胸口。

“一年?要那么久?”

七惠用力点点头。

太久了……我暗自想。还要费好大的功夫才能和七惠轻松地交谈。虽然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

织田直也就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了。

“如果我也有特异功能……”

我喃喃地说,七惠的肩膀动了一下。她趴在床上,托着腮,慢慢摇着头。

“不好吗?”

她用力点着头,似乎是说绝对不好。我也用手托着头,侧对着她。

“告诉我,他都做过些什么事?”

七惠翻身下床,捡起掉在床边的衬衫穿上,去厨房拿来白板。我打开床边的台灯。

七惠把白板放在枕头上,眯起眼睛写了起来。

“他说,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是吗?不需要手语和白板也可以交谈?”

“他在我旁边的话就可以。”

“听稻村慎司说,他可以移位。”

七惠瞪大眼睛。

“意念移动?”

“对。”

她摇摇头,表示“我从没见过”,然后戳戳我的脑门,手指在嘴前“啪”地张开,作出形容其人是大嘴巴时所做的动作。

“他可以直接——对人的大脑说话?”

七惠点点头。

“我听说他可以和慎司交流。”

不是,她摇摇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

“和你?他直接对你的大脑说话?”

“他可以。”她写道。

我笑着说:“你该不会也有特异功能吧?”

七惠笑了,意思是说怎么可能。

“和没有特异功能的人交流很辛苦,所以织田只和我试过一次。”

“是他很辛苦吗?”

“都很辛苦。”七惠写道。她像在回忆似的把脸皱成一团。“虽然只说了两三句话,可我的头整整痛了一天,什么也不能做。”

有这种可能吗?我不禁纳闷起来。七惠也一副“你一定无法相信”的表情。

没过多久,她又写道:“如果我有特异功能,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现在这样就够了。”我一边说一边把垂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到她脑后,她作了一个用手切东西的动作。

“谢谢?”

对,她点点头,像小孩子一样托着腮,又拿起笔,思索良久才开始写。

“织田”,她写到这里,瞥了我一眼。

“嗯。”

“以前常说一句话。”

“说什么?”

“要帮我,”写到这里,她又想了一下,“找个适合的人。”

我看着七惠写的字思索着。

“他觉得自己不合适吗?”

她抿起嘴,好像在看很细的刻度一样眯起眼睛。

“应该说,我配不上他。”

“怎么说?”

“织田在身边我很安心,”她写到这里,表情严肃起来,“但这样只是方便了我而已。”

这话让我觉得心虚。

织田直也可以看到。正因为可以看到……

我想到了加油站的麻子。那个无忧无虑、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女孩。直也和她很谈得来。

或许是因为麻子表里如一的缘故。虽然很多人觉得她“轻浮”,但也许正是她的轻浮让直也感到放心。

“我很喜欢织田,”七惠写完,抬头看着我,我默默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他很害怕这个世界,也很可怜!”

“他很痛苦是吗?”

七惠又在白板上写起来:“因为他可以看到一切,所以很难相信别人。他还这么对我说过,别人是不值得依赖的。”

“比如……”我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歪着头,“他会说你很信赖的人或是朋友,心里想的并非你一厢情愿认为的那样。”

七惠用力点点头。

不知道我被他看穿了多少——这么一想,直觉得全身发毛。直也到底是根据哪一点向七惠提出忠告,说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事?

他看到了什么?

这个住在一眼国里独一无二的双眼人。

七惠也随着我疑惑的表情忐忑起来。为了消除她的不安,我挤出笑容,她也心领神会地冲我微笑,然后突然表情严肃地坐了起来,指指我,又用双手作出掏心的动作。

“什么意思?”

七惠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你……”我从她的表情猜到了意思,“让我很担心?”

对,她点点头。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问题的。”

这次她始终没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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