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检查结果显示骨头没什么问题,叶钦顿时有了底气,挺直腰板道:“我就说没事,我骨头硬着呢。”

程非池没有发表意见,倒是医生听了直哼哼,边写病历边提醒他:“是钢板够硬,不然你几条腿都不够摔的。”

许是精神放松的原因,回去的出租车上叶钦歪在后座睡着了。短暂的十几分钟里还做了个梦,梦里的程非池破天荒地离他很近,在他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弧度是他最熟悉的温柔。

醒来后对上中程非池波澜不惊的脸,美梦破碎谈不上,被拉回现实中的失落感不可避免有那么一点。

想来刚才在医院,程非池是看他可怜才应了他的话,这叫趁人之危,算不得数。

即便这么想,叶钦仍是备受鼓舞,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或者说是亢奋,从小区门口到楼洞前两三百米的路一口气蹦到头,上台阶也没要程非池扶,一路蹦到电梯里。

同乘的一对老夫妻看得提心吊胆,对他身边的程非池道:“小伙子还是扶一下你弟弟吧,这太危险了。”

程非池从善如流地应了,伸手去扶。

叶钦听到“弟弟”俩字就慌,被扶着反而没有自己跳来得稳当了,进到屋里就挣开程非池的手,笑嘻嘻道:“麻烦啦。”

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五官没有相似之处,气质也是南辕北辙,可不知为何总有人把他们看做兄弟。

当年还能以两人关系亲密作为解释,现如今还能误认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程非池不可能对从前的事毫无芥蒂,是以叶钦几次喊哥哥都没敢当着面。

他也不想这样畏首畏尾,他也想大胆热烈,可他担心如果不深思熟虑再行动,程非池说不定又会生他的气,就像刚才去医院之前那样。

进屋后刚把水烧上,程非池说要出去一趟。

叶钦知道他要去买菜,拿起拐杖道:“我跟你一起去。”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程非池以走夜路不安全为由让他留在家里。

门“砰”地一声在眼前关上,下一秒叶钦就一跃而起,蹦进卧室把散在桌上的星星收拢放在罐子里,罐子放到上铺,接着拿来一条毯子把玻璃罐连同乐高一起盖上。

来回换了三个角度确定看不到毯子下面的东西,叶钦拍手掸灰大功告成。

既不想卖惨博取同情,这些东西就暂时不能让程非池看到,他想像从前那样凭本事争取。

……虽然从前那些小打小闹也算不上什么真本事。

首先,不能让程非池再为他忙前忙后。

叶钦把围裙系上,把冰箱里剩下的食材拿出来,洗洗切切凑了一份蔬菜杂烩,锅里倒上油刚要下锅,外头有人敲门。

叶钦以为程非池回来了,没多想就开了门,谁知站在门口的是住在楼下的房东。

刻薄的中年男人每次来都吹胡子瞪眼,好像有生不完的气,这回见到叶钦瘸了腿,第一句话便是:“怪不得这几天耳边咚咚咚响个不停,敢情是你拿拐棍儿在敲。”

叶钦道:“在屋里我没用过拐杖,出门才用。”

房东翻白眼:“那就是你到处蹦的声音,白天夜里没完没了,做梦都能听见,吵得我血压都升高了。”

静养期间叶钦谨遵医嘱,大部分时间都坐着或者躺着,微信运动每天不到五十步,不知道房东是如何听到做梦都忘不了的。

可毕竟租着人家的房子,叶钦收敛脾气没跟他抬杠,退让道:“那以后我慢慢的,尽量声音小一点。”

房东哼了一声,又拿群租是违法的、他心眼好才让他们好几个人一起住、被抓到是要罚款的、他冒了好大的险……如此等等念叨一通,最后总结为一句话:下个月涨房租。

这间公寓的房租起先是公司付的,组合单飞后搬出去两个人,剩下的几个也不常住,房租就由他们三个协商分配,共同承担。

原本没什么,住学校宿舍尚且要给住宿费,何况已经走上社会。

可这个房东见他们几个年轻好糊弄,今年已经涨了两次房租了,这会儿又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看他们在这儿住惯了不想重新找房子,未免欺人太甚。

叶钦没法再忍了,扭头指着客厅里靠墙摆着的几个木箱子:“您这儿一口一个违法、风险大,请问在涨房租之前,是不是该先把这屋里您堆放的东西先清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房东道,“我的房子我不能放点东西啦?”

“可是您这房子租给我们了啊,这间房子的使用权归我们,您把东西放这儿就是占用我们的生活空间,合同可是按实用面积签的,实际使用面积得扣去您堆在这儿的东西,唔……怎么着也有三四平吧,这么些年算下来也不少了,细究起来您还得赔我们钱。”

房东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强词夺理!我就放点东西在这里怎么了,你们几个小心一点,我那几个木箱子可是传家宝,弄坏了有你们赔的。”

叶钦立刻接话道:“,说到点子上了。现在不是我弄坏您的东西,是您的东西挡道把我的腿碰伤了。”说着指自己的腿,“差点造成二次伤害,刚从医院回来,病历还新鲜热乎着呢,您要看吗?”

房东被倒打一耙,怒目圆瞪:“你个小骗子竟敢讹我?”

叶钦就在等他说这句话,把手机里的合同翻出来念道:“甲方应保证房屋的建筑结构和设备设施符合建筑、消防、治安、卫生等方面的安全条件,不得危及人身安全……您看您这不仅危及了,而且确确实实造成伤害了,不然您先把我这医药费报一下?”

房东本就理亏,又说不过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扔下一句“你个小气鬼活该红不了”,然后拂袖而去。

叶钦大获全胜,心想这几年的穷日子没白过,多省一分钱就早点把债还完脱离苦海,该花的钱要花,能省的一笔都不能放过。

摇头晃脑地刚要把门挂上,冷不丁看见程非池从电梯通往这里的拐角走出来,看样子已经在边上观战多时。

程非池大概是从叶钦让房东把东西清出去那会儿开始听的。

从房东那尖酸市侩的口气中就可以得知他要求涨房租的理由站不住脚,本想上前帮忙,没想到叶钦非但没忍让,还牙尖嘴利地把人给吓走了。光听那把熟悉的声音,程非池就能描绘出他昂着脑袋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仿佛从前那只傲娇的小猫又回来了。

可惜只有短短几分钟,进到屋里,小猫又变得安静乖巧,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端盘子递碗打下手,葱段切多长都要问一下,比应对考试还要循规蹈矩。

这会儿程非池才想起,从前那只动不动就张牙舞爪的小猫早就被拔掉尖利的爪牙,只有被逼急了才会炸毛反抗,平日里不敢再恣意张扬,轻易暴露自己的本性。

尤其是在他面前。

吃饭时接到易晖的电话,问他中秋节回不回家吃饭。

程非池说距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易晖撒娇道:“那就先约好嘛,晖晖想跟哥哥一起吃大月饼。”

或许是把他当同龄人的关系,易晖对他比对朝夕相处的亲生母亲还要亲近几分,像所有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跟他分享。程非池终究没忍心拒绝,放下手机看见坐在餐桌对面咬着筷子发呆的叶钦,忽然想到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还想到他很久以前就十分恋家,把家庭看得很重,不然也不会误将自己认作同父异母的哥哥,做出那些傻事。

吃过饭,两人像在花园酒店的套房里一样,窝在沙发上各做各的事。

程非池带了笔记本电脑来,敲了几个字就听见手机扬声器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卧槽卧槽卧槽我掉马了我完蛋了阿钦你救救我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叶钦的反应很大,捂住手机出声口,惊恐万状道:“我我我去屋里聊。”

刚站起来就被程非池拉住手腕拽坐下:“你聊你的,我不会受影响。”

于是叶钦插上耳机,把麦克风贴在嘴边小声发语音:“你叫个屁啊叫,再叫把你拉黑!”

程非池听出刚才那是周封的声音,现在听不到了,叶钦的侧身用后背对着他,声音也压得很低,集中精神才能听清几句。

“我有没有提醒你不要作死?还‘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生活’,可真有你的。”

“不行,我打电话过去班长肯定知道我的意图。”

“那好吧,我明天试试看。”

“就这样呗,好像没什么进展,不过他今天抱我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抱,我伤口开裂去医院了。”

“……应该不是很沉吧?去年测体重还不到一百一。”

“你说,我这么些天蹦下来右腿会不会长肌肉啊……”

说完这句,还偷偷回头看了程非池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心知一个人认真工作的时候听不见多余的声音,放心地转回去接着道:“比方说拆了绷带,一条腿细一条腿粗什么的?”

“不是偶像包袱,那样多丑啊,说不定还会留疤,我怕他看了……”

后半段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耷着肩膀叹了口气,闷声咕哝道:“别提了,晚上跟房东吵架被他看见了……你说我是继续装傻,还是告诉他我平时不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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