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溪,我们便正式踏上米克的土地了。我们继续在林子里走了五分钟,来到一小片干净的空地。旁边稍高的那一片就是果园,也就是肯尼和麦卡特尼的埋骨之地。果园后头是菜地,然后才是猪舍和养鸡场,再过去便是我们的老农庄了。

“现在开始我们得保持安静了,”他低声说,“我们发出的声音,他们还离得太远,不可能听到,但动物会警觉到。事实上,要想顺利绕过猪舍和鸡场而不让那些动物知道,可得有魔鬼般的伎俩才行。就算我们什么声音也没有,它们照样能闻出我们的气味。但它们自己就一身臭味,怎么还可能闻出其他味道来?这对我永远是个谜。”

鸡场里还养有好几只珍珠鸡,他说。漂亮的东西,它们喜欢栖息在树上,你一靠近,它们就一阵乱叫。奥加拉喜欢养珍珠鸡,喜欢它们的长相,而且他认为在最豪华的盛宴上,珍珠鸡也是最精致最奢华的一道菜,可是吃过后他发现珍珠鸡的肉远比普通鸡肉的纤维粗,而且味道也不如。但它们在发警报方面表现得非常精彩,真可称之为长着翅膀的看门狗,因此不管我们经过时如何小心翼翼,珍珠鸡一定会喧闹起来,另一边的猪也会跟着叫,然而我们对付的是城市来的人,他们听到这一场鸡飞猪叫会有怎样的反应?

我们熄了手电筒。月光足够帮我们照明走过这片空地了。我们前进得很慢,每一次提脚都极小心,每踩下一步都极轻巧。出果园时,我看见了农庄里的灯火,我唯一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我们继续向前。接下来是一段碎石子小路,但我们选择从小路的边缘走,那里的杂草踩上去远比滑动的碎石子更加无声无息。农庄那扇透着灯光的窗子一直吸引着我的眼睛,我可以想象里面那些人的景象,一堆人围在圆桌前,大吃大喝那个老冰箱里的食物,老奥加拉先生的藏酒,以及奥加拉太太腌制的水果蜜饯。我并不愿意多想象,我想专注于我现在做的事,但想象自动进入我脑子。

米克忽然停下来,抓着我胳膊。

“你听。”他悄声说。

“听什么?”

“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说,“我们离得这么近了,应该可以听到声音才对。”

“屋子里的动静吗?”

“那些动物,”他说,“它们能听到我们,应该会骚动起来才对,所以我们也应该听得到它们的声音。”

“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小声回答,“但我确定可以闻到它们。”

他点点头,迎风嗅着,又嗅了一遍。“我不喜欢这样。”他说。

“谁会喜欢?”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再次努力地想从夜晚的空气中抓住某种我并不知道的东西。我想,他已习惯于这里猪和鸡的气味,这气味跟原先稍有不同,他马上就察觉出来了。

他把食指放在唇上,静静地领着路,我们越接近那个圈着栏栅的猪舍,气味也就愈发强烈。他直接走到栏栅前,两手扶着最顶上的横栏探身进去,里面鸦雀无声。此时,我也清楚地闻出来了,在动物的粪便臭味上还浮着一层明显的腐味。

他开了手电筒,朝猪舍里照射,光束下出现一头死猪时,他愣住了。这只猪侧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白色的腹部布满弹孔。米克的手电筒又四处扫了下,我看到了其他死猪。

他关了手电筒,自个儿点着头,又迈步走向鸡场,那边的情况完全一样,只是更加凌乱,到处都是血和羽毛。米克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大屠杀场面,深呼吸着,一次,两次,然后他“啪”的一声再次熄了手电筒,转过身来,回到我们刚转弯进来察看的地点。

我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会转身走开,离开这一切,我们会回头再涉过小溪,穿过林子,回我们停老雪佛兰的地方。但我知道事情绝不可能这样,并也马上明白他是走向那个小工具屋子,也就是上回看过的那个仓库般的小屋子。我知道里头放了把铲子,想到铲子我又冒出愚蠢的念头,他是打算埋掉这些被集体屠杀的动物。但事实上也绝不可能这样。

他说:“如果有一只狐狸或一只鼬鼠钻进鸡窝里,呃,它就会屠杀成这样。你会发现每只都死了,但没有一只被吃掉。你可以称之为毫无道理的凶残,然而,难道你没看出来,鼬鼠至少有个理由。它需要血,它喝了每只鸡的血,把肉留下来。因此你如果说它嗜血,呃,你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它的确是喜欢喝这些血。”

他转身向我。“他们要的,”他说,“只是练枪的靶子,试试自己的枪,并相互炫耀罢了。还有就是射杀动物的乐趣,看着它们四下逃命,血不断喷出来,然后再开枪,又再开枪。”

我想着他的话,点点头。

“这样,”他说,“事情就更容易了。”

“你这话我没听明白。”

“我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把老奥加拉夫妇给救出来,有极小的可能性他们仍然活着,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毫无活命的机会,你打电话时不是奥加拉接的吗?”

“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我猜极可能是他,没错,是他。”

“这是他们暂时留他活命的原因,”他说,“不是等你打电话,因为他们绝不会想到你有办法打回来。而是防止万一我打过来,我要来这里前可能会先打电话,他们留他接电话,用一把枪对着他脑袋,另一把对着他老婆,他除了照他们说的做之外,半点办法也没有。”

“难道他们就不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他说,“这你可以怪我。是安迪那通电话宣告了他们死刑,如果我当时阻止安迪回家,他也就没机会偷打这个电话,那他们也就会继续留着奥加拉活命,他,还有他老婆,意思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会活着。我想清楚这一点了,但你知道,太迟了。我想清楚这个,是在我打了安迪家电话、听到忙音讯号那一刻。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出发了,当时我想;马上就想到这最直接的后果,我知道我犯了错。”

“你不能因为这个怪罪自己。”

“我能,”他说,“但我不会浪费很多感情在上头。无论打不打电话,他们到这一刻也可能杀掉奥加拉夫妇,比如他们无聊得发慌,比如他们已找不到活物可开枪。就算他们夫妻俩现在还活着,但从现在算起一小时内,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也小得可怜了,更不要说从屋子里救出两个活生生的人,光是放开手打这场仗对我们两个已经够困难了,”他叹了口气,“他们这一生这样也够了,夫妻俩都是,他们在几小时前出发上天堂,现在应该到了,不是吗?而我们此时此刻还准备下地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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