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次的束缚开始变本加厉时,我心想:“咦?我也碰到了吗?”

如果我检查手机简讯、还是明明和他交往却又逛交友网站、或是没有照他说的时间打电话,就会挨揍,我觉得这样不太妙,但一开始也只是这样而已。

像敦子,那个时候甚至还说要和跟踪她的男人结婚。从猪排井店的前辈开始,敦子与形形色色的男人历经暧昧不明的关系,不断地被抛弃之后,在交友网站认识了一个对她来说是理想的男朋友。

现在想想,或许我们是觉得好玩,才故意用了“跟踪狂”这种激烈的字眼。敦子的那个男朋友,才刚交往就掌握了敦子的全部行踪,对她纠缠不清,就算提出分手,也不断地传简讯来,还在她家玄关门把淋上“礼物”。我们都被那个人的行径吓坏了,叫他“跟踪狂”,但敦子嘴上说着“好讨厌”,但对方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内心或许欢喜极了。

我只见过敦子的男朋友一次。那个人瘦到连旁人看了都觉得不安,脸色苍白无比,一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他说他从事造园业,但看起来实在不可能胜任劳力工作,所以或许是骗人的。小百合指出他的眼镜脏了,他说“我不想在敦子以外的人面前摘下眼镜”,诡异地笑了。我觉得万一他们结婚,敦子可能永远无法离开家门,便跟小百合商量,每次见到敦子都设法劝她打消念头。

“我也想过要分手,但毕竟我曾经喜欢过他。”但敦子完全不退让。“而且我觉得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人家是跟踪狂,那当然啦——小百合嘲讽地笑,但敦子似乎觉得她是在打趣,“呵呵呵”地一副幸福小女人模样。她的体重比在猪排丼店打工时更增加许多,现在我实在不晓得一般的店里有没有卖她尺寸的衣服。

我想起“幸福永远是由自己的心来决定”。

开始打工以后,因为见面的时间减少,阳次把我的下巴骨头都踢出声音来了。那是在社区的花圃前,阳次穿着气垫运动鞋。原来橡胶鞋底和气垫对于被踹的一方来说,一点减压效果都没有。

我被踢得牙齿摇晃还流了血,每次出门看到渗进自己血迹的地面,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有一天我跟阳次约在那里,阳次在地上画出抛物线似地咻咻踢腿,就像在模仿放浪兄弟的舞蹈动作。他好像已经忘记那个地方的污渍是我的血了。

“我看你不用多久就会没命了。”

小百合一脸严肃地说。我只能说不管我提出分手多少次,阳次都不肯接受,而且他也知道我家住哪里。最近阳次每天都到家门口来接我。还叫我跟他一起住。

阳次或许是个特别的人。从认识的时候我就一直这么觉得,所以我不太想和他分手。和他聊天很开心,而且他这么爱我,也有许多可靠的地方。每天在同一个时刻出现的阳次就像精准的机器一样,母亲似乎也开始察觉有点不对劲了。我觉得与其让母亲担心,离开家跟阳次同居也不错——我这么说,结果小百合板起了脸孔。小百合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她一直在追杰尼斯,总是亮出喜欢的偶像照片皱眉说:“真搞不懂美衣跟敦子,那些丑男人哪里好了?”

“不要跟他同居啦。敦子的男朋友还不会动手动脚,但你那个男朋友分明就是个家暴男啊。”

我反驳说阳次也有许多优点,“不行不行,我没办法。”小百合冷漠无情地摇头否定。我心里骂着“你这种货色阳次才要谢谢再连络哩”,但说出来小百合就太可怜了,所以我还是没有说出口。之前我让他们见面时,阳次暗地里给小百合取了个绰号叫“本垒板眼镜女”。高中再会以后,我虽然偶尔会像这样跟小百合碰面,但她会用装大人的口气说话,我觉得实在是拿她没办法,用一种比平常更成熟的心态听听就算了,没跟她计较。

“遭到大家反对,帮他说好话,渐渐地就会意气用事起来,这是常听到的情况呀。这世上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踢我打我之后,阳次把我留在车里,跑去便利超商买冰块,哭着向我道歉,还帮我冰敷。我说出这件事,小百合却也用一句“那是常有的事”带过。

“要摆脱他就趁现在。”

我会认真想和阳次分手,不是因为暴力,也不是因为母亲在社区大门被他吼:“死老太婆!把美衣交出来!”哭着回家。我能下定决心,是因为我好像快要交到新的男友了。是在认识阳次的那个网站找到的,大我五岁,我们断断续续地信件连络,感觉越来越不错。我想见他,但被阳次监视着,根本不可能见面。小百合说的没错,世上不是只有阳次一个男人。一想到我也可以和其他男人重来一次刚和阳次交往时的快乐时光,便怦然心动不已。

我告诉母亲我想和阳次分手,但他不肯,还有他对我的暴力行为,母亲瞪大了眼睛吓呆了。“让我看看!”她想确认我的伤势。万一不能证明他打我打得有多凶就尴尬了,所以我祈祷着瘀伤等伤痕还留得一清二楚,但乌青的颜色已经没有最严重时那么深,很多地方都消失了。我觉得好可惜。即使如此,母亲还是抚摸着即将转成黄色的痕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去报警。”这次换我吓了一跳,摇头说:“不用啦。”怎么会说什么报警?我又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是母亲坚持地点头说:

“你是个乖孩子,那个人如果哭着求你,叫你原谅,你一定会原谅他对吧?你真的有自信不再回去他身边吗?妈妈来保护你。平常人或许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我就是要使出那么夸张的手段,让他知道美衣的妈妈有多可怕,不敢再靠近你。”

快点快点。当机立断。母亲催促说。

什么当鸡立蛋啊?我心里纳闷,在警局趁着负责人出现之前问道,母亲在身上的护士值班表背面写下这句成语,告诉我字怎么写。

说明情况时,母亲卷起我前后的衣服,连胸罩下面都露出来了。被陌生的叔叔直盯着看,我觉得很丢脸,可是心想他们看到我这种年轻女孩的腰,应该会觉得很幸运,又觉得愉快了些。

“他每天都在同样的时间守在楼下,如果我女儿不出去,他就在社区门口大吼,附近的住户也都对我们指指点点。明明怪的不是我们,是那个人啊。”

跟踪狂、暴力、纠缠。

看着母亲在警局泪流满面地向陌生的大人倾诉,我忍不住想要为阳次说话。母亲每天珍惜地翻开的相田光男的日历是阳次买的。他是喜欢这种东西的纯真男孩,还告诉我好多好多的诗句。

瞬间心头涌上一股悲哀,我掉下泪来。如果阳次和刚在交友网站认识的那个人,都只有好的部分属于我就好了。我们已经交往了两年,一想到阳次今后会跟我以外的女人交往,我就突然觉得好嫉妒。这有什么办法?人就是这样嘛。

母亲发现我在哭,搂住我的肩膀说“真可怜”。警察也点点头。这是第一次有外表正经的陌生大人这么认真听我说话,让我的心在不同于爱慕阳介的部分获得了满足。

警察要我填写文件,我看到上面“报案单”三个字,觉得这次非痛下觉悟不可了。

再这样下去,我什么选择都没了。我被迫选择阳次,或是与今后可能认识的其他男友共度的未来和全部。

阳次,再见了。

我从报案单最上面的姓名栏开始填写。

浅沼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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