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滩的简易淋浴间冲过澡出来,却不见阳次的人影。

明明说好二十分钟后要在这个招牌前见面的。“我十分钟就好了,可是美衣是女生,想要冲久一点吧?”是阳次这样决定时间的。

我为了不迟到,匆匆换了衣服跑出来,阳次却已经离开了吗?他去了哪里呢?真伤脑筋。我没有钱,在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我只有阳次。

四点过后,沙滩上的人一下子减少了。扩音器还继续播放的音乐也失去了中午时的气力。

我在变得萧条的沙滩附近东张西望,寻找熟悉的身影,结果在马路另一头发现疑似阳次的背影。他在“维纳斯”旁边的建筑物前抱着手臂,脸贴在橱窗上站着。他换上了新买的夏威夷衫。

“阳次!”

我松了一口气跑过去。阳次在看的是一家房仲商的橱窗。他在看介绍物件隔局的广告单。

店里亮着微妙的阴暗灯光,看不出有没有在营业。里面坐着一个头发半秃的老头子。他注意到我们,微微点头,起身就要走过来。看来是有在营业。

我们只是看看,老板却跑来招呼。服饰店也是,我很讨厌来自店员的压力,忍不住想逃,但阳次非常镇定。他问我:

“喂,美衣,你喜欢温泉吗?”

“咦?”

“你看这里是不是很便宜?这里的话,我们应该住得起。”

上面贴着写有“度假公寓”的海报。纸被晒得脆黄,贴在窗上的胶带也褪成了褐色。展示着大理石玄关和时尚家具的室内照旁边写着“各房皆附温泉”。

“两位在找什么?”

房仲商的老头子从店里走了出来。

“今天只是看看而已,不过我们不久后还会再来。两个人住的话,单房应该就行了吧?”

“情侣吗?那应该没问题。年轻的时候感情好到不行嘛。”

“是啊。”

我只在海边待了半天,而且还抹了防晒,背部却阵阵刺痛。好像海水的盐分渗进皮肤,痛死了。

我没有穿内裤。因为我不想要都冲过澡了,又穿上脏内裤。热裤底下凉飕飕的。

“要不要进去里面看得更仔细一点?”大叔邀道,阳介暧昧地回绝。打开的店门里面飘出带着海潮味道的某种辛香料气味。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我想起来这里的途中在东京换车的事。我觉得不算太远。如果住在这一带,或许可以常常去东京玩。

走出去以后我问,结果阳次转头看着我的脸反问:“你不想吗?”

“不会呀。”我摇摇头,戴上刚买的宽檐帽。两个人默默无语地从海滩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夕阳落入海里的景象非常美丽。

忽然问,我想起小学的同学荣美。和我完全相反,但名字相像的荣美。她现在怎么了?我听说她在外县市工作,一定是名古屋或大阪,而不是像这里的东京附近。

她一定完全没把指派我们当僵尸的事情放在心上。连签名本有没有看都很难说。如果她哭着悔过,我还能把她当好孩子看。我想脱离当僵尸的同学圈子,也想要比荣美和敦子抢先一步经历更棒的世界。不管是在男人方面,还是跟男人做的次数跟内容,我都比她们厉害多了。

荣美,你来过这么远的海边吗?你住过度假公寓吗?

我都说我想去《RURUBU》介绍的咖啡厅了,阳次却随便找了家饭馆走进去。“我们不去咖啡厅吗?”我不抱希望地问,阳次应道:“我饿了。”

入口竖着“拉面”、“关东煮”的红色立旗,看到这些的瞬间,我真是失望透了。感觉是观光客跟当地人都会去的店。有看得到厨房的吧台座,里面还有要脱鞋子上去的座位区,桌上就这么丢着沾了油垢的《少年MAGAZINE》漫画杂志。

头顶传来电视声。抬头一看,门口附近的天花板近处有块类似神龛的地方,摆了一部圆型的小电视,正在播放每星期我都会看的猜谜节目。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但每星期这天的这个时间,就只有这个节目可看。

看到节目,我才知道今天是星期四。我好久没看电视了,觉得怀念极了,平常都是开着电视,边打简讯或做别的事,现在视线却像被吸住了似地紧盯着画面看。

“我要味噌拉面,你呢?”被带去桌位后,阳次立刻坐下,看着墙上的菜单说。

“我要咖哩。”

“都在屋子里了,帽子还不拿下来,没家教。”

阳次那高高在上的口气让我恼火,但我乖乖拿下了帽子。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计较教养,中规中矩。阳次就是这样。

大婶送水来的时候我们点了餐,两人漫不经心地聊了一会儿电视的话题。我指着荧幕上的女人说“那个人绝对有整型”,阳次觉得好笑地点头同意:

“对啊,绝对有。真是糟糕呢,听任经纪公司摆布,言听计从地去整什么型,以后可想而知。那家伙的演艺生涯也不长了。”

我觉得电视的声音有点大。拉面先送来了。筷子不是卫生筷,而是像吉野家那样,从筷箱拿的那种。阳次看到这种的,都会高兴地说:“真环保,很有心呢。”

我看见一个男人走进店里,对大婶说了什么。

男人看着我这里,和我对望了。我觉得好像看到男人在眼中注入了类似力道的东西。我心头一惊,却不知道为什么吃惊。瞬间,我做出的反应是把手伸向帽子。我今天第一次发现适合我的帽子。我就像要守住它似地,把手盖在上面。

阳次注意到,看我说:“怎么了?”下一瞬间怒吼响起:“柏木!”

是阳次的姓氏。

男人们涌入饭馆时,阳次怔住,我则按着帽子。我不知道总共有几个人。一个男人喊道:你逃不掉了!

拉面才刚送来,在眼前冒着蒸气,散发出味噌的香味。

我按着帽子发抖。

放开我!住手!阳次大吼大叫,但身体被按住,前后左右被魁梧的男人包围,声音也跟着像呼吸被剥夺似地越来越小。阳次挥着手,翻转过来的拳头击中一个人的脸。“叩”的一声,被揍的男人脸色骤变。

阳次又试图挣脱逃跑。大概想丢下我,自己一个人逃。

“……你是浅沼美衣吧?”

后来进来的男人抓住我的手臂,用喘息的声音说。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摘掉我的帽子。“是的。”干透了的唇间自然地吐出声音。

杀人嫌疑、

柏木、

嫌犯落网、

逮捕、

你逃不掉了。

嘈杂之中,我的耳朵捕捉到“杀人”两个字,陷入绝望。妈妈果然还是没能得救。

那一天我正在洗澡。

我在洗头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和尖叫,吓了一大跳,打开浴室的门叫:“妈?”但尖叫和声响仍持续着。

“美衣!”有人叫我。

我满头都是泡沫,没办法立刻出去。我急忙冲掉泡沫,光着身体跑过短短的走廊进入客厅。水滴从身体滴落地上,从头发飞溅到周围。

地板上,母亲身体前屈,以祈祷的姿势跪地,肚子底下流出血来。我瞪大了眼睛。母亲按着侧腹部,身体鲜红得难以置信。我惊吓得比电视剧还要夸张。因为电视剧里的血没有这么多。

菜刀就掉在母亲身旁。刀刃的表面反射出光线,近乎刺眼,血就像油似地化在上头,光亮闪烁。

阳次站在那里。我听到母亲以细微的声音呻吟着。她还有呼吸。

阳次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母亲。他肩膀上下起伏,猛烈地喘息。我看见他的手臂随着呼吸猛烈地上下颤抖,上面沾满了血。

阳次的眼睛从母亲身上移开,头一次望向我。这是我们两星期以来第一次见面。我的背冰冷地挺直,水滴仍不停地从头发滴下。

“我说你啊……”

阳次发出来的声音意外地沉着。他看我,眯起眼睛,不高兴地说了:

“至少也该穿个内裤吧?”

我全身赤裸。吞口水的时候,沉重的声音甚至传进耳朵和脑袋深处。

我心想得快点穿上内裤。头发还湿着,只洗了洗发精,还没有润丝,身体也没擦干,但我先穿上了内裤。

阳次在翻母亲的皮包。母亲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美衣,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我呆呆地看着在眼前被捕的阳次,被抓住的肩膀一次又一次地被摇晃。一想到有人会保护我,我顿时浑身虚脱,抓住扶着我的男人手臂。一想到可以回去社区,一想到母亲已经不在了,泪水夺眶而出。

“我好怕。”我喃喃说,“我好怕。真的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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