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翠吉那个人一向幸灾乐祸,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乔安娜房间里,用愉快的口吻告诉乔安娜,昨天下午辛明顿太太自杀了。

好梦正甜的乔安娜,一听她的话,吓得在床上坐了起来。

“噢,派翠吉,真是太可怕了。”

“的确很可怕,小姐,可怜的灵魂!是邪恶夺走了她的生命。”

乔安娜意识到事情的真象,觉得有点难过。

“不会是--?”她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派翠吉,派翠吉点点头。

“没错,小姐,就是那种脏信害了她。”

“真是可耻!”乔安娜说:“可耻透了!可是我还是不懂,她何必为了那种信就自杀呢?”

“看起来,信上所说的事可能是真的,小姐。”

“信上怎么说?”

可是派翠吉也没办法回答她。

乔安娜带着苍白震惊的脸色到我房里来。让人觉得更加惋惜的,是辛明顿太太看起来一点也不会联想到悲剧。

乔安娜提议我们不妨请梅根到小佛兹来住一两天。她说,有爱尔西·贺兰照顾两个男孩就够了,可是像贺兰这种人,却很可能逼梅根发疯。

我也同意她的看法,我可以想象到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老调,要梅根一杯杯地喝茶。她是个亲切的人,可是不适合梅根。

早餐后,我们开车到辛明顿家。我们两人都有点紧张,因为别人或许会以为我们只是幸灾乐祸和好奇。

还好,我们在门口碰到刚走出来的欧文·葛理菲。他亲切地跟我们打招呼,悲哀的脸上也略微露出高兴的表情。

“哦,嗨,柏顿,真高兴看到你们。我担心迟早会发生的事到底发生了,真是卑鄙透了!”

“早,葛理菲医生,”乔安娜的声音就像在跟我们一个重听的姑母说话一样。

葛理菲吓了一跳,红着脸答道:“喔--呃,早,柏顿小姐。”

“我想,”乔安娜说:“你或许没看到我。”

欧文·葛理菲的脸更红了,用很害羞的态度说:“我……我很抱歉……心不在焉的……我没有……”

乔安娜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到底,我也和别人一样大小啊。”

“别胡闹了。”我低声严厉地对她说,然后又说:

“葛理菲,舍妹和我不知道请梅根到舍下住一、两天是不是妥当,你的意见怎么样?我不想多事,可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一定很不好过。照你看,辛明顿会有什么反应?”

葛理菲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觉得这们做好极了,她是个神经质的奇怪女孩,让她暂时离开这一切也好。贺兰小姐的表现很好,可是那两个男孩和辛明顿已经够她忙了。他完全崩溃了--失去了镇静。”

“是--”我迟疑地问:“自杀吗?”

葛理菲点点头。

“对,绝对不是他杀,她在一张纸上写:‘我实在没办法活下去了’,信一定是昨天下午邮差送来的。信封掉在她椅子旁边的地上,信被揉成一团丢在火炉里。”

“上面--”

我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

“抱歉。”我说。

葛理菲飞快地勉强笑了笑。

“没关系,不用介意。警方侦讯时也一样要念出来。从信上看不出什么,跟其他匿名信没什么不同,比较特别一点的是指出她第二个男孩柯林不是辛明顿的儿子。”

“你看那会是真的吗?”我不敢置信地问他。

葛理菲耸耸肩。

“我也没办法判断,我才到这儿五年,我所看到的辛明顿夫妇彼此相敬如宾,也很爱他们的孩子。不错,那孩子不大像他父母,譬如说,他有一头红发,可是有很多孩子都具有隔代遗传,像他们的祖父或者祖母。”

“可能就因为他不像他父母,所以写信的人才这么说,真是胡说八道。”

“可惜瞎猫碰到死老鼠,给他碰对了。”乔安娜说:“而且,要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她也不会自杀,对不对?”

葛理菲用怀疑的口气说:

“我不知道,她已经病了很久了--神经质又很重,我一直负责医治她的神经疾病。我想,接到这封信所受的刺激,加上那些卑鄙的用词,可能造成她心理上的恐慌和意志消沉,所以才决定自杀。她或许想到,就算她否认,丈夫也未必相信,在又羞又气的强大心理压力下,使她一时失去了判断力。”

“所以她在心理失常的情况下就自杀了。”乔安娜说。

“对极了,我想,如果我在警方侦讯时提出这种看法,一定可以得到证实。”

乔安娜和我走进屋里。

前门开着,我们不用按铃,倒也减少了一点紧张,尤其是我们刚好听到爱尔西的说话声在里面响起。

她正在跟辛明顿先生谈话,后者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看起来整个人恍恍惚惚。

“不,可是说真的,辛明顿先生,你一定要吃东西才行,早饭没吃,中饭又只是随随便便塞了两口,昨天晚上也没吃东西,再这样下去,你自己都要病倒了。医生临走之前交代过,你一定要吃东西才能维持体力。”

辛明顿平淡地说:“我很好,贺兰小姐,可是……”

“喝杯好的热茶。”爱尔西·贺兰坚决地把一杯茶放在他手里。

换了我的话,会给这个可怜的家伙一杯威士忌苏打,看起来他似乎很需要。不过他还是接下那杯茶,抬头望着爱尔西·贺兰说: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过去和现在所做的一切,贺兰小姐,你实在太好了。”

女孩红着脸,看来似乎很高兴。

“你太客气了,辛明顿先生。我愿意尽全力帮助你,别担心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我也把仆人都安抚下来了。要是还有其他写信或者打电话之类的事,尽管告诉我,别客气。”

“你太好了。”辛明顿又说。

爱尔西·贺兰转身过来,刚好看到我们,于是快步走进大厅。

“真是太可怕了!”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我一边看着她一边想,她真是个好女孩,亲切、能干、懂得应付紧急状况。她那美丽的蓝眼睛里,有一圈淡粉红色,看得出她心地也很好,为她佣主的死流过了不少眼泪。

“我可不可以单独跟你谈一会儿?”乔安娜说:“我们不想打扰辛明顿先生。”

爱尔西·贺兰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带头穿过大厅,来到饭厅。

“对他真是可怕的打击,”她说:“谁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我现在也发觉,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很奇怪,很神经质又很爱哭。虽然葛理菲医生总是说她没什么不对劲,可是我想一定是为了她的身体。她就是很容易生气,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们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请梅根到舍下住几天散散心--我是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乔安娜说。

爱尔西·贺兰看来非常意外。

“梅根?”她用疑问的口气说:“我不知道,真的。我是说,非常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她的举动一向都很奇怪,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或者会说出什么话。”

乔安娜用含糊的口气说:“我们想,这们或许对她有点帮助。”

“喔,话是不错,我必须照顾两个男孩(他们现在跟厨娘在一起)和可怜的辛明顿先生--他实在太需要人照顾了,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可做,实在没什么时间跟梅根谈心。她现在大概在楼上的旧育婴室,好像一心要躲开所有人。我不知道……”

乔安娜消消看了我一眼,我迅速走出房间到楼上。

旧育婴室在最顶楼,我打开门走进去。

楼下房间面对着花园,所以窗帘没有拉上,这个房间的窗帘却全都拉上了。

我看到梅根在黯淡灰暗的房间里,坐在靠里面墙角的一张长沙发上,不禁想起受惊的动物躲在墙角的模样。

她看起来似乎已经吓得发呆了。

“梅根。”我喊道。

人走上前,下意识地用一种想要安慰受惊动物的口气对她说话。

我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拿根红萝卜或一颗糖给她,因为我当时的确有这个念头。

她凝视着我,但却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

“梅根,”我又说:“乔安娜和我一起来问你,是不是愿意跟我们住一段时间。”

空洞的声音从模糊的光线中传过来!

“跟你们住,到你们家住?”

“是的。”

“你是说,你们要把我从这个地方带走?”

“是的,亲爱的。”

忽然间,她全身都颤抖起来,看起来有点怕人,但也令人感动。

“喔,快带我走吧!请你快点带我走。留在这个地方真叫人觉得可怕死了。”

我走到她身边,她紧紧抓住我的衣袖。

“我是个讨厌的胆小鬼,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胆小。”

“没关系,小傻瓜,”我说:“这件事的确很让人震惊,走吧。”

“我们可以马上就走?不用再等一下?”

“喔,我想你也许需要收拾东西。”

“为什么?有什么要收拾的?”

“亲爱的傻女孩。”我说:“我们可以供应你床铺、浴室等等,可是恐怕没办法借牙刷给你。”

她有气无力地微笑了一下。

“我懂了,我今天实在很笨,你可别介意,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你--不会溜走,会等我吧?”

“我一定等你。”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很抱歉我这么笨,可是你知道,一个人的母亲忽然死了,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知道。”我说。

我友善地拍拍她的背,她对我感激地笑笑,走进她的卧室,我也下了楼。

“我找到梅根了,”我说:“她愿意去。”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爱你西·贺兰说:“可以让她暂时放松一下,你们知道,她是个很神经质的女孩,很不容易相处。我心里不必再替她担忧,就像除掉了一个很大的负担。谢谢你,柏顿小姐,希望她不会惹人讨厌。噢,电话在响,我得去接,辛明顿先生人不舒服。”

她匆匆走出房间。

乔安娜说:“真是个看护天使!”

“你的口气好像很不以为然,”我说:“她是个又好又亲切的女孩,而且显然非常能干。”

“非常能干!她自己也很明白。”

“你不该这么说,乔安娜。”

“你是说,她为什么不能尽她的本份?”

“一点都没错。”

“我最受不了洋洋得意的人,”乔安娜说:“使我想起最坏的人性。你怎么找到梅根的?”

“她一直躲在黑漆漆的房里,看起来像只吓坏了的小羊。”

“可怜的孩子,她真的愿意来吗?”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

外面一阵砰砰声,想必是梅根拿着箱子下楼来了,我过去把箱子接过来。

乔安娜在我身后急切切地说:“走吧,我已经拒绝了两杯好的热茶了。”

我们走到车旁,乔安娜必须用力才能把皮箱扔进车后的行李厢,我现在只要一根拐杖就能步行了,但是还没办法做这类事。

“上车吧。”我对梅根说。

她先上车,我也跟着上车,乔安娜发动车子,我们就上路了。

回到小佛兹,刚进客厅,梅根就用力坐上一张椅子放声大哭,像个伤心透了的孩子一样。我离开客厅,想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乔安娜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忽然,梅根用低沉哽咽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真像白痴一样。”

乔安娜亲切地说:“没关系,这条手帕给你。”

我猜她大概把手帕递给了她,我走回房里,递给梅根一个高脚杯。

“这是什么?”

“鸡尾酒。”我说。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梅根立刻停止了哭泣,“我从来没喝过鸡尾酒。”

“每件事都得有个起头。”我说。

梅根小心翼翼地喝着饮料,然后露出愉快的微笑,把头向后一仰,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鸡尾酒。

“太棒了,”她说:“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不行。”我说。

“为什么不行?”

“再过十分钟,你差不多就知道了。”

“噢!”

梅根又把注意力转到乔安娜身上。

“实在很抱歉,我刚才那么大哭大闹的惹人讨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到这儿来就那么高兴,看起来真是好笑。”

“不要紧,”乔安娜说:“我们很欢迎你来。”

“你那么亲切,我实在太感激了。”

“用不着感激,”乔安娜说:“不然我会不好意思。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很高兴你来玩,没别的什么……”

说完,她带着梅根上楼去安放行李。

派翠吉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说她中午只准备了两份布丁,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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