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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安乐来了,挨着李述坐在罗汉榻上的金城公主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见过安乐……公主。”

金城犹豫着,没敢叫一声“姐姐”。

后宫里的庶出公主,就没人不怕安乐的。因她极为受宠,又喜怒由心,稍有不快就给人没脸。上次三月中的太子妃生辰,安乐就斥责了金城一通,至今金城都心有余悸。

安乐看都不看旁边鹌鹑似的金城,坐在罗汉榻上,同李述隔矮桌相对。她看了李述一眼,见她双手松松缠着绷带,隐见伤口·交错,掩在宽袖下。

听御医说她一双手险些要废了。

安乐见状,闷声闷气地问了今天第一句话,“你没事儿吧?”

语气虽有点勉强,但好歹算是关心之语,因此李述听得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安乐今日是来找茬的,道,“好多了。”

一句问,一句答,二人就没话可说了,尴尬的沉默迅速在屋内蔓延开。

下首坐着的世家命妇们大眼瞪小眼,心想这莫非是暴风雨来的前兆?

其实安乐并不想掀起什么暴风雨,她只是想问问李述和离的事情,偏屋子里都是人,这种话不好问。于是憋了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而李述本就话少,更兼手疼,更是不想开口。

金城见气氛如此冷淡,犹疑了片刻,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问李述,“姐姐手上的伤现在还疼么?”

李述,“比之前好多了。”

说着她的手就动了动,想要去挠伤口,又不慎碰到了伤口,疼得眉心蹙起。

金城见状,忙让随行侍女捧出一样礼来,”我做了个小玩意儿送姐姐。“

李述看着侍女捧过礼来,一脸疑惑,”手套?“

金城忙解释,“姐姐的伤在手上,我想着伤口恢复的时候,又痒又痛,人总是忍不住去挠,因此特做了这双手套,好保护伤口。”

这手套是用轻薄的绸子做的,就算套在手上也不会闷热,十个手指头可以露出来,并不影响正常活动。绸面上还细致地绣着几粒细细的梅花骨朵。

李述挺喜欢这个礼,正好解她所需。她让红螺帮忙套上,翻着手看了几下,笑道,“你倒是有心。”

送礼谁不会送,难得的是恰恰送到心坎里。

金城妹妹虽有些胆小怯懦,倒是挺善解人意的,前阵子刚及笄,近来频繁参加宴会,正是在贵族圈里露脸找驸马的时候。

以后哪位娶了她,家宅内想必会被打理得妥帖。

金城抿唇笑了笑,“姐姐喜欢就好。”

上次她得李述教导,后来按着“沉默谨慎”四个字去做,果然再没有得罪过人,甚至参加了几次宴会后,慢慢的也有人夸她贞静淑德。她非常感谢李述。

礼物打了个茬,氛围这才活跃了,几个世家命妇笑着凑热闹,夸金城“女红精湛”,就把安乐公主带来的冷淡氛围压过去了。

谁知:“不就一个手套子,有什么好夸来夸去的!”

安乐忽然冷哼了一声,氛围登时就静了下来。

金城刚还笑着,安乐的话就像浸了寒冰的鞭子,登时就把她抽了个透心凉。她一张脸红白交错,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她又说错了什么话么?

安乐才不管金城怎么想,她转过头来,杏眼瞪着李述,显出几分不耐烦,“屋里头闷死了,我们出去走走!”

她今日是来问和离的事情的,结果那些人絮絮叨叨闲扯淡,她根本没时间开口,耐心早就耗光了。

金城没说错什么话,就是恰好碰上安乐不耐烦的时候,受了池鱼之殃。

还是红螺机灵,一旁笑着圆场,“安乐公主说的是,今儿虽然天气阴,但也没落雨,外头十分凉快,出去逛逛透透气也好。”

几个贵妇人忙符合,“正是正是,公主的园子修得好,一直想去逛逛呢。”

侍女给李述披上披风,李述对红螺吩咐道,“金城和永泰头一次来我府上,别怠慢了,带她们到处转转,多玩会儿再回宫。”

算是把金城的面子找补回来了。

她虽对金城没什么姐妹情谊,但到底这双手套还是挺有心的,更兼安乐是无故发火。

李述自认性子冷,不爱交际,但跟安乐相比,她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圆滑人物。

出了主屋,二人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侍女遥遥缀在后面跟着。

脚步声响在回廊上,反而显得两个人之间更加安静。安乐不会什么寒暄委婉,开门见山就问,“你怎么和崔进之和离了?”

李述抬眼,瞟了一眼她,不正面回答,反问道,”听你这话,你竟还喜欢他?“

少女心思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人戳穿,安乐一愣。

她当然喜欢他啊,那可是崔进之。根本就不用挑词语去形容他,他天生就与众不同。

如林间风潇洒,如山上松挺拔,如天边月疏朗。笑起来的模样,说尽了世间风流事。

安乐怔怔地想起了崔进之,一时陷入了沉默。李述看她脸色,便知道她心思还没有死。

再这样下去,下一个要和离的公主就是安乐,下一个再嫁的公主也是安乐。

李述捻了捻指尖,不想看到安乐走上一条死路,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如果杨方养了外室,你怎么办?”

安乐闻言,心思立刻就从崔进之身上跳过来了,杏眼圆瞪,“他敢!”

杨方要是敢这么做,她……她……她进宫找父皇母后,让他们扒了他的皮!

别说是外室了,就是他敢跟哪个女人说说笑笑,安乐当场就能拉下脸来。

当然这么多年他也没有过。

”你怎么忽然问这句话?“

安乐心中警铃大作,”是不是你发现了他什么私事?是不是他真敢背着我找别人?“

这消息仿佛当头一棍,把安乐当场就打懵了。如果他真喜欢了别人……他怎么可能喜欢别人!他不是一直都喜欢她的么!

被喜欢,被追随,被照顾,被人捧在掌心,这样的感受是天经地义,她天生就该如此。可安乐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任何人,包括父母,兄长,以及杨方,都是有可能离她而去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惊慌,旋即这种惊慌就转为了愤怒。安乐心中气结,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她一甩袖,”我这就去找他!“

他敢养什么外室!

安乐风风火火就往前院跑。

李述简直就懵了。

她本是想引到崔进之外室一事上去,好让安乐彻底对崔进之死心,以后好好的和杨方过日子。

没成想安乐这个脑袋,除了簪钗环外就没有一点别的用处!

李述真是哭笑不得,连忙让侍女追上去,好歹在前院湖泊边上拦住了安乐,这才没生出一场乌龙来。

李述赶过来的时候,只见安乐一双眼竟都微微泛着红,也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伤心,正朝拦住她的侍女发脾气。

李述扬手让侍女退下,她赶的急,微微喘气,也不耐烦起来,“我又没说杨方养了外室,你急什么!再在我府上乱跑,我让侍卫把你叉出去!”

安乐比李述矮半个头,再加上李述相貌冷,生气训人的时候十分威严。

安乐被李述一骂,带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刚你明明说他养外室了。”

李述不耐烦,“我刚是说‘如果’!下次听人说话的时候别漏字儿。”

李述恨不得翻个白眼,真是懒得跟蠢人打交道。

安乐不忿还嘴,“都怪你说话不说清楚!”

李述懒得跟她争,摆了摆手,进了凉亭,靠着阑干坐下。安乐跟了进来,挨着她也坐下了。

湖畔的风带着凉意,李述紧了紧披风,然后侧眼看着安乐,她一双眼有看透人心的力量,微微俯视着安乐那张不谙世事的脸庞。

“只是听到‘外室’这两个字,你都要气疯了,那你可知,崔进之养了三年的外室。“

安乐瞬间就愣住了,杏眼圆瞪。

怎么可能?

李述见她脸上表情冻结,勾唇露了个讽笑,“你喜欢崔进之这么多年,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到底喜欢的是他那个人,还是只是你心中的一个幻象?你一直说杨方比不上崔进之,可在我看来,他至少在感情一事上,比崔进之要好一万倍。”

”安乐,你这么多年妒恨我,我始终都想不透,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妒恨的。“

连天风雨,可安乐身上一点都不会沾湿,因为早有人替她将所有风雨都挡住了。她浑身干爽,指着在雨里挣扎地满身泥泞的李述说,“她身上的泥点子花纹很好看,我也想要。”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乐愣愣地不说话,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都被弄懵了。

她不是最厉害的人么,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安乐以为李述应该是天下第一的快活人,没想到原来她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仿佛才看到李述苍白的脸,与瘦削的肩。

厌恶了她这么久,安乐早都在心中将李述妖魔化成了一个强壮无比,刀枪不入的人。

原来卸下盔甲,战神也不过是满身伤痕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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