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春坐在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外,努力地竖起耳朵,可仍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声响,难道少夫人还没醒?想到今儿世子离开前叮嘱她们不去打扰少夫人歇息,碧春只得按捺下来。

正等着,便见奶娘抱了阿尚进来。

小娃娃正是好动的时候,不耐烦给人抱太久,喜欢自己走路。来到熟悉的地方,就挣扎着下来了。虽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但奶娘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地上。

双脚着地后,阿尚便吧嗒吧嗒地朝着内室冲去,一双小手就往通往内室的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拍打,瞬间啪啪啪的声音像躁音穿脑不绝于耳,小孩子可不懂什么是礼貌,只是一心想要拍开门去找她娘。

“大姐儿,少夫人还在歇息呢,别吵着少夫人歇息。”碧春忙拉住小家伙的双手,省得她拍疼了小手,仔细看了下,发现这双肉乎乎的小手白里透着红,看起来健康粉嫩,也不知道她疼了没有。

阿尚先是懵懂地瞪着眼睛看她,等碧春将她的手放开,又转身去拍门了。

“碧春,让她进来。”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碧春等人都松了口气,将门推开,小阿尚很利索地往里面冲去,自己爬上脚踏,伸手扒着床幔,将脑袋往里头探去。

“啊啊”

阿尚嘴里叫了一声,然后朝坐在床里头的人笑呵呵的,活沷又可爱。

看到闺女灿烂的包子脸,再多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又乱叫,该叫娘亲了!”

曲潋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伸手将她搂到床上,给她脱了小鞋子,然后母女俩滚到了一起。只是曲潋昨晚运动太辛苦了,被不知轻重的闺女往她腰上一撞,顿时哎哟哎哟地叫起来,阿尚以为娘亲正和她玩呢,更欢乐了,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上压着,圆滚滚的身体压来压去,欢笑声不绝。

母女俩在床上玩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阿尚玩得无聊了,曲潋让人将她抱下床,而她也掩好衣襟,小心翼翼地下床,只是双脚着地时,腿软得差点摔倒。

她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腰,一摆三晃地爬到外面的矮榻坐下,软绵绵地靠着迎枕,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不知节制的某人,真是太禽兽了。

丫鬟给她端来了杏仁酪、银耳蛋奶羹和几样奶制品的点心。

这不朝不晚的,曲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吃早餐了,加上身体太累了影响了食欲,只简单地吃一些,阿尚抱着她的小皮球过来时,一双眼睛盯着她手中的碗不放,曲潋看得好笑,拿银制的小勺子挖了一勺子鲜奶杏仁豆腐喂进她嘴里。

小阿尚吃了还想吃,索性就不走了,扒着她娘不放,朝曲潋张着小嘴,露出里面的几颗乳牙,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这副小吃货的模样,让曲潋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咬了咬她的小脸蛋,嗔道:“不能吃太多,撑坏了肚子怎么办?”

给闺女喂了一点儿东西,便让人将桌上的东西都辙下去了,阿尚没看到食物,自然不会再要,不然看到别人吃,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吃,都会蹭过来,想要尝尝味道。

一整个早上,曲潋都只能恹恹地窝坐在房上,哪儿都没去,也没力气去。阿尚玩得累了,就跑回来,扑到她怀里,那力气大得,每次都让她疼得嘶地叫了一声,心里再次咒骂不知节制的某人,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伤身的事情了。

晌午,曲潋抱着她闺女睡了一觉,等睡醒时,便听碧秋来报,客院里的纹表姑娘闹着要回淮安郡王府。

曲潋抱着还没怎么醒的阿尚窝坐在炕上,给她擦脸,听到碧秋的话,问道:“真的是她自己要回去的?她怎么说?”

“纹表姑娘也没什么,只是一直说要回家,奴婢便过来请示少夫人。”

曲潋听罢,也没去计较周纹是真的吓破了胆儿要回家,还是今儿那男人离开时又做了什么,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留她了,你去安排车驾,务必要将她安安全全地送回淮安郡王府,给二舅母请了安再回来。”

碧秋笑盈盈地应了一声,马上下去安排了。

待碧秋下去后,曲潋像个没事人一样,将闺女弄醒后,用手给她顺了顺头上的呆毛,又给她穿好小鞋子后,便让她自己去玩了。

碧春瞅了一眼正在玩积木的阿尚,小声地和曲潋道:“少夫人,那个表姑娘看着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曲潋嗤笑了一下,“哪里不正常?”

碧春挠了下脸,想了下,高兴地道:“我知道了,周二夫人一心将她留在咱们府里,可是她今儿却闹着要回去,明知道回去的话,周二夫人一定会不高兴,她一个庶女,如此违抗嫡母,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曲潋背靠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笑道:“所以我这不是让碧秋亲自送她回去了么?”如果二夫人是个聪明人,自不会迁怒到庶女身上,如果不是……那便让周纹自求多福了。

想到这里,曲潋又看向碧春,不禁笑道:“你这丫头,终于也伶俐点儿了,以后宫心、琉心嫁人了,我也不用担心没人使唤了。”虽然几个碧还比不得宫心的行事周全,不过这两年来,也大有长进。

说到宫心和琉心,曲潋也在苦恼。

琉心一看便知道她和常山有点儿什么,听闻她和常山兄弟俩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这青梅竹马的情谊自是不能比,许配给常山恰好。可是宫心呢?宫心的年纪大了,已经留不得了,再留下去可要蹉跎人家姑娘的年华,曲潋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曲潋漫无边际地想着身边的丫鬟小厮们的终身大事时,门口响起了阿尚欢快的笑声,她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穿着降紫色官袍的男人抱着阿尚进来,脸上的笑容浅淡适宜,温煦和雅,整个人如一块美玉,静静地绽放属于他的光泽。

迎上她的目光,他突然朝她露出微笑,在三月末的夕阳中,清清浅浅的,一点点地晕染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就好像,这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

曲潋怔怔地想着,直到他坐到身边,一只手抚过她的脸,她才蓦然回神。

“想什么呢?”纪凛笑问道,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素面细葛布直裰,整个人越发的柔和温润,只是浅浅地笑着,宛然入画。

曲潋看了他好一会儿,一把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在他脸色微微变化时,咬牙切齿地道:“今天躺了一整天,什么事都做不成,我心情不好。”

他脸上的微妙神色瞬间被一种赧然覆盖,然后浅色的红晕布上那张雅治的面容。

曲潋觉得,明明前一刻还在恶狠狠地让自己不要相信他的外表给人的假象,可是下一刻,又不争气地被他所折服,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美好的人,如玉君子说的就是他。

“阿潋,对不起,今晚我给你揉揉。”纪凛拉住她的手,温温柔柔地说。

曲潋懒洋洋的,淡淡地应了一声,突然问道:“对了,纹表妹今儿回家去了,你没干什么吧?”

半晌没听到回答,曲潋看过去,一双眼睛清泠泠的。

纪凛只好道:“我今儿出门前,去了客院一趟,就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做。”

他的笑容温煦,语气文雅柔和,简直就是正人君子得不得了。

曲潋很想呵呵他,你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能将她吓坏了。

想来昨天落水时周纹已经吓得神智不清,所以淮安郡王府的人离开时,她才没有什么反应,经过一个晚上,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了,正惶恐不安呢,这人又跑到她面前去晃,简直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怨不得周纹会直接回府去了。

见她懒洋洋地趴在矮榻上,纪凛俯下身子,手指从那优美的背脊摸着柔软的腰肢,还记得昨晚这纤细的腰肢被他拑制时,那双修长的腿缠到他的腰上的触觉,喉咙微紧,清越的声音响起,“阿潋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所以我就让她回去了,以后你不喜欢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可好?”

曲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朝他伸手。

纪凛笑着倾身让她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到怀里。

曲潋笑眯眯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双手用力地狠狠地抱了抱他,笑道:“暄和,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么?你是男人,这世间对男人总是对女人比较宽容的。”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又有些失落。

“明白。”他满脸喜悦,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做到。”

“真的?”

“未来很长,何不拭目以待?”纪凛没再给什么保证,因为誓言这种东西,总会在时间中渐渐地被遗忘被消磨,唯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如她一直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如果她心里不安,他何不也如此?

曲潋顿时浑身都舒爽了,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不肯离开,只觉得这一刻,这个男人真是让她爱死了。

****

周纹自请回府后,过了两日,周二夫人又过来了。

曲潋压根儿不想理她,不过想想都是亲戚,曲潋还是出面去见了。

周二夫人可能真是个没眼色的,或者说是为达目的脸皮可以厚到无视人脸色的,见到曲潋时,就抱怨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纹儿回来后就病了一场,这会儿还起不来呢,暄和媳妇,你当时应该留她在这里养病的,说不定病还能好得快些。”

曲潋似笑非笑地道:“二舅母这话可就不对了,这里对纹表妹而言,不过是客居,哪有自家舒服?在自家里养病指不定病还能好得快一些,所以听说纹表妹要回家,我想想就没有挽留了。”

周二夫人皱了皱眉头,又道:“哎,说来纹丫头和暄和是嫡亲的表兄妹,他们自幼便亲近,纹丫头对暄和更是敬重,一心想要亲近她表哥,暄和媳妇,你瞧着,纹儿如何?”

“不如何。”曲潋直接不客气地说。

周二夫人:“……”

周二夫人被她的不客气弄得惊了下,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曲潋的意思了,而周二夫人并不是个迟钝的人,她只不过是脸皮比较厚罢了,当下便不悦地道:“暄和媳妇,你是什么意思?”

曲潋谦和地笑道:“二舅母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周二夫人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眼睛转了转,问道:“你为人媳妇,怎地能如此霸道无礼?我今儿就不走了,问问暄和是什么意思。”

曲潋也落下脸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二舅母,我敬你是长辈,莫要弄得太难看。你也不用问了,我是什么意思,暄和就是什么意思!有我在,谁也别想进这门!”

这一席话下来,周二夫人忍不住惊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人生得像个柔弱听话的小媳妇似的,脾气却这般硬,就是公主,也没有像她这么直接明白地告诉旁人,不许丈夫纳妾。谁给她的底气?景王妃么?

“你、你、你……简直是妒妇!”周二夫人觉得曲潋一定是仗着自己姐姐是亲王妃,所以才会这般霸道,她就不信景王妃还能盯着自己妹夫不给妹夫纳侧的,当下便道:“暄和媳妇,你还是莫要说大话。我倒要等暄和回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妻的!”

周二夫人话刚落,一道声音便响起:“二舅母要问我什么?”

两人看去,便见纪凛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一袭玄色骑装,腰间悬着马鞭,一看就是先前骑马去了,两人不由想到,今儿宫里传出皇上考核勋贵子弟骑射,纪凛这模样分明又是下场参加考核了的。

“暄和!”周二夫人脸上硬生生地挤出笑容,说道:“纹儿回府后,便病得厉害,对你甚是想念,你哪日可有空,去探望下她……”

曲潋简直要被这位二舅母的直接给弄得无语了,要不是知道她是郡王府的二夫人,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皮条客,这拉皮条的手段,真是直接,哪里有一点儿贵夫人该有的含蓄自重?简直就不给她面子嘛!

想着,曲潋恨恨地瞪向纪凛。

纪凛朝她笑了下,便转头对周二夫人道:“二舅母,你这话可错了,纹表妹病了与我何干?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素与我不熟,哪里会念我念得厉害?二舅母还是莫要胡言乱语败坏了表妹的清誉,二舅舅知道了可不会高兴。”

明明这声音清清润润的,可当接触到那双眼睛,周二夫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到嘴的话都歇了,只是脸色仍是有些不服气。丈夫其实也是极为乐意能有个女儿来镇国公府,如果赔一个女儿,能让纪凛扶持一下他这二舅舅和儿子,周二老爷也是乐意的。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能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看来二舅舅也是不堪大用了,改日我还是去府里一趟,和外祖母说一声罢。”纪凛淡淡地道。

周二夫人打了个哆嗦,继而涨红了脸,想说点儿什么,见曲潋朝她微笑,明晃晃的嘲笑,一口气梗着,当下哼了一声,沉着脸起身离开。

纪凛也没让人送她,携着曲潋回暄风院,对她道:“以后她若是再来,你便不见她,晾着她便是。”

曲潋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么?我只是没想到这位二舅母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生平罕见,如果知道她是这模样的,今儿我根本不会见她。”然后又不高兴地说,“她还说我是妒妇呢!”

“真的?”

曲潋怒瞪他,“我是妒妇你很高兴么?”

纪凛轻咳一声,掩下嘴边的笑意,柔声道:“没有,我这是生气呢,二舅母怎么能这样说你?等会我就让人给外祖母递句话,她不会再来惹你生气了。”

曲潋仍是不太高兴,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那副高兴劲儿,难道她是妒妇让他很高兴么?如果不是他惹了桃花债,她用得着这般败坏自己的名声么?如果淑宜大长公主知道,还不知怎么看她呢?

纪凛拉了拉她,柔声道:“阿潋,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莫要想了,我和你说件事儿,三日后三叔就要出发前往北疆了,外祖母这会儿正为这事情忙活着,根本没空理会其他,你也不用担心二舅母做什么。”

“我也没担心!”曲潋嘀咕道,既然当时都选择撕破脸了,还怕宣扬出去么?

纪凛笑了下,就是喜欢她这种坦然而直率的性子。<!--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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