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子给杂志社挂了个电话,问总机小野喜久子有没有来上班?回答说:来了。

“我是小野喜久子。”

多么熟悉的声音。昌子向总机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对方知道是昌子打来的。

“好久没问侯您了。”喜久子先抱歉地说。

“彼此彼此。不用客气。您好吗?”昌子答道。

“谢谢。我干的这种工作,整天瞎忙活。”

喜久子语气很随使。昌子拿不准喜久子是否已得知妹妹的失踪。

“我有件事想找您谈谈,不知你有空吗?”

“请!”喜久子马上答应了。

“不,在电话里说不方便。如果不妨碍您的工作,我去拜访您可以吗?”

昌子的请求对并不太亲密的小野喜久于来说无疑是小小的冲击。假如她得知妹妹失踪。昌子的来访自然与此事有关。而喜久子说话的声调没有变化。

“请吧!”小野喜久子爽朗地答道。“现在您在哪儿?”

昌子说了自已的住址。

“那么你到这儿来得走一小时。行!我在这儿等您。”

“百忙中打扰您,对不起。”

“不用客气。好久没见面了,我很高兴见到您。”

电话挂靳了。

这是极其普通的寒暄。昌子想从小野喜久子的声调中听出点端绪来。然而却没有。

昌子乘电车在有乐町车站下车。杂志社在银座,离开家已经一小时了。

杂志社是座小小的楼房。小野客久子早已通知楼下的传达室,传达的少女立刻将昌子领到二楼编辑部,一楼是营业部。

从客厅的窗户可以望见银座的里街。书架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各种各样报纸。俨然是杂志社的摆设。

那少女端来一碗茶退下,小野喜久子立刻出现离门口。

“您好!”

小野喜久子顺手关上门,昌子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喜久子对她嫣然一笑。她的脸容端庄,穿着一身宽大的套装,非常合体。头发剪得短短的,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的服装、谈吐、微笑多么象一个杂志记者,富有活力。

“真对不起,好久没有去问候您了……”

喜久子象熟朋友似地接待昌子。她的笑富于亲密感。

昌子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只跟她见过二次面。她怎么对待自己如此亲密无间。

对了。昌子还见过她一次,喜久子没有发觉,在电车里她和一个男人说着话,那男子的背影颇象吉木。

“百忙中打扰您,真对不起,我只耽误您一点时间,马上就告辞。”

“不要紧,没事儿。”

喜久子举起手制止昌子。“今天不太忙,你可以多坐一会儿。”

从喜久子态度看,似乎她根本不晓得伶子失踪,总之表情爽朗自然。

不过,她不会不知道。因为报上如此大登特登,还登出了照片。喜久子装作若无其事,或许出于对昌子的礼貌,等待昌子先开口。

昌子真不知道如何启齿。

“妹妹怜子承蒙您多方关照……”

这时,小野喜久子才改变了表情。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蹙起了柳眉,注视着昌子的脸容。

“伶子君以后有消息吗?找到了吗?”

喜久子呼吸急促。

——是啊!她还是知道的。肯定她已读过报上的报道。

刚才喜久子若无其事的神态还是出于对昌子的礼貌。她对昌子再亲密,毕竟两人只见过两次面。

“还没有消息。”昌子答道,既然喜久子已了解情况,昌子说起来自然方便得多了。

“真奇怪!”

小野喜久子蹙起眉头嘟嚷了一声。“我是从报上得知伶子的事件的。我也无法去安慰您。因为我不大相信报纸,报道经常有出入,不能全信。”

“是的,这次事件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小野喜久子同情地说。

“我想打听一下有关伶子的事。”

“只要我知道,我一定无保留地告诉您。”

小野喜久子点点头。

“妹妹经常承蒙您多方关照。我常常听得她谈起您。怎么样,小野小姐对她的印象如何?”

“我没有感觉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她非常开朗。”

“妹妹常说,不仅是小野小姐,就是其他上了年纪的朋友都挺有意思。小野小姐,不知伶子都和哪些人来往?您知道吗?”

“这个……”小野喜久子耷拉下眼皮。

“多么可爱的姑娘啊,难怪大家都喜欢她。我自已特别喜欢她。与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来往,我感到自己也年轻多了。至于其他男性和她来往,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健康的感情。”

“您说的男性指的什么人?”

昌子不知为何首先想到了吉木。自从伶子提到吉木以后,吉木的影子老是在昌子的脑海中萦绕。

“什么样的人都有。”

昌子不禁吃了一惊,抬起眼皮来。

“全是些可以依赖的人,也是有数的几个人……比如一起去打扰过您的大友先生。”

昌子立刻想起停在公寓门口绿色的巨型汽车。那天伶子把她叫出去,慌慌张张地只见过一次面。喜久子和大友先生在一起。

初次见面的印象,那位大友先生是位见过世面的刚上了年纪的绅士。身材魁梧,穿的西服很有派头。听说他是公司经理,肯定是家颇有声望的公司。

喜久子说:“大友先生经常邀伶子去夜总会玩,不过都和大友先生熟识的公司方面的人们在一起。这用不着担心,如果大友先生不规矩的话,我也不会饶恕他。”

“大友先生不知经营什么样的公司?”

那天当大友了介介绍给昌子时,昌子没有拿到他的名片。

“呵,对了?或许没有跟您说过。”

“对了。没说过。”

“他的公司叫东都观光株式会社。”小野喜久子答道。

所谓观光会社,那就是说大友了介拥有旅馆,游览汽车,大型的餐馆之类的资产了。

“他是个野心家,什么事业都敢干。其实,我只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公司,实际情况不太了解。”小野喜久子微笑地说道。

那么,小野喜久子究竟了解大友了介的什么呢?既然她是杂志记者,应该说在工作上是有联系的。然而喜久子竟说不了解东都观光会社的事业内容。

然而,昌子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因此我说,伶子所交往的人中大可不必担心。”喜久子说。

昌子踌躇了一下,才下决心问道:

“妹妹经常提到一个叫吉木的人。小野小姐,不知您认识他否?”

这时,昌子的眼前忽又浮现起在电车里见过的那个男子。昌子问完话,呼吸急促。

“吉木君,是他。”喜久子点点头,“是的,他们认识。”

喜久子改变另一种眼神瞧了昌子一眼。

“是的。伶子曾谈起过,说姐姐或许认识吉木君,可是吉木君却否认了。”

昌子意识到喜久子在直盯盯地审视她,感到拘束起来。

“我的过去朋友中有有个姓吉木的人。”昌子好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吗?”喜久子并不介意。“吉木在东亚财政研究所工作。”

昌子这才知道吉木的工作单位。丈夫始终没有告诉过她。

“吉木君很聪明,脑子很好用。这么年轻,大学毕业才五六年吧!”喜久子夸奖吉木。

“他的工作单位是计么性质?”昌子问道。

正因为丈夫不愿意告诉她,无意中她更感兴趣。

“我也不太清楚。”喜久子突然笑将起来,“这事也真怪。大家在一块儿玩时,不大谈及工作上的事。吉木君的所在单位,在我看来,好象是家小小的报社”

“报社?”

“是的、一种特殊的报社,您知道业界报纸吗?大概是这类报纸,我不好意思多打听。日子一长,更不好意思问了。”

“对不起,请问您和吉木认识也是大友了介先生介绍的吗?”昌子问道。

“不,不是。”喜久子否认道。“吉木君是新闻记者,我也是新闻记者,立刻就混熟了。比如在酒吧间喝酒,同行在一块,自然而然就认得了。”

喜久子发现昌子的表情起了变化,盯住她看。

“吉木君虽很年轻,颇有绅士风度。他和伶子君在一起玩,总有别人在场,再说,伶子和吉木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这时,房门开了。传达的少女递过一张纸条给喜久子。

小野喜久子飞快地扫了一眼,麻利地装进口袋里,象是工作上的事。小野喜久子趁此机会反过来问昌子。

“看来,这事还真的叫人担心哩。我读了报上的报道,真不敢相信是真的。你说是不是?”

她不敢相信不是指伶子失踪,而是指堀泽和伶子私奔。

昌子低下头,又不能不回答她。自己为打听伶子下落来的。就有义务回答对方的提问。

“不,我根本不相信报上的报道。”昌子斩钉截铁地说。

小野喜久子听了她的回答,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依然没离开昌子,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社会上也许不这么看……堀泽和妹妹几乎是同时失踪的,这是事实,而且至今杳无音讯。不过,我认为……”

昌子提高了嗓门对喜久子说:

“我认为堀泽和妹妹平时没有这方面的表现,这一点我最清楚。现在事态摆在我的面前,我也没法想象他俩会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他们为什么不一起走呢?所以我认为他们不在一起。”

“不在一起?”

“你听了也许觉得很奇怪。谁都认为他们在一起,而我认为找不到他们俩在一起的必然理由。”

“对不起,我问一下。”喜久子问道。“这么说来,您是完全相信你家的先生和令妹罗!”

小野喜久子的问话的用意,似乎昌子什么情况也不了解,还蒙在鼓里。

听了喜久子的话,昌子理解这种说法代表社会上一般的看法。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昌子或许太相倚自己的眼睛了。

昌子绝对相信自己的看法,伶子决不会上堀泽的钩。伶子是不会撒谎的。

再说,堀泽并不喜欢伶子,但外界并不了解,只根据表面现象来作判断。

“不。”昌子斩钉截铁地说。“我坚持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他俩决不会干这种事。”

“可是,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走的,这是事实吧!”喜久子开门见山问道。

“是的,这是事实。”

“这就奇怪了。”

所谓“奇怪”是指昌子的想法太奇特了,两人一前一后出走,至今没有音讯。昌子却执拗地否认两人有关系,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喜久子的想法是有道理的,社会上一般认为姐夫和小姨子恋爱是司空见惯的事件。喜久子的话代表社会一般人的看法。

昌子渐渐地感到后悔了,她不该走访喜久子。她的目的不是来听喜久子的挖苦。她本想从喜久子身上得到一点线索,然而此刻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这就告辞了。”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哟——”小野喜久子突然又变得亲热起来。“一点帮不了你的忙,实在对不起。”

“不,百忙中打扰您,请原谅。”

“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喜久子问道。

“不,我搬家了。”

“是吗?”喜久子瞪大眼晴。“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母亲或是别的什么人跟您在一起住吗。”

“不。我自己一个人。”

小野喜久子默默地凝视昌子的脸。

“今后用得着我的地方……”喜久子忽然恳切地说。“你随时可打电话给我,我就去帮忙,”

“谢谢。”

“伶子和我这么要好,到了这关键时刻,我应当出把力。”

小野喜久子要求昌子将新址告诉她。昌子决心今后不会再来麻烦她,在喜久子递过来的杂志社的用笺上姑且写上自己的住址。

昌子走出了杂志社。

她心里很懊丧。当她在人群中走时,忽然想到要见见吉木。以前她并不想见他,由于小野喜久子把他的职业和工作单位告诉她后,她才有了这个主意。

吉木对伶子的失踪或许是了解情况的。

喜久子告诉昌子,吉木在东亚财政研究所工作,但不清楚地址。昌子来到烟纸店的公用电话跟前,从厚厚的电话簿中查到了“东亚财政研究所”,研究所设在芝区佐久间町。

昌子打算走访吉木,此刻查到了电话号码,不妨先打个电话试试,或许吉木正好在那儿。

她踌躇了一会,拿不定主意,考虑到突然走访吉木,思想上必须有所准备。她觉得堀泽和吉木之间有隔阂。丈夫没有请吉木参加他俩的结婚仪式。结婚后,吉木也从不到她家玩。丈夫甚至不让自己提起吉木,这一切一直是个谜。

昌子拨动东亚财政研究所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指在发抖。

她以为对方的总机接线员肯定是个女的,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说找吉木,对方反问她:“您是哪里?”

“我叫堀泽。”

等了一会儿。

“吉木君现在出去了。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

“不。”昌子不由地一征。“回头我再打给他吧!”

电话挂断后,昌子的心情异常平静。幸亏吉木不在。要是吉木来接电话,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为自己思想毫无准备。

此刻她感到失望。一边走,一边想:谁也帮不了她的忙。她被孤零零地撇在一边。

街上行人熙攘,她反而觉得自己更加孤独。

不知不觉间她离开了人群,发现自己眼前有好几座大楼。这儿车辆多,行人稀少,多数是女性,原来已来到了官厅街。

昌子意识到堀泽供职的经济计划厅就在附近。她本来不想见堀泽的上司,此刻既然来到衙门跟前,不妨去见一见他。

平时,堀泽对这位课长推崇备至,一谈起他赞不绝口,结婚仪式以后,她一直没再见过这位课长。宣布堀泽停敢不是课长亲自出面,另派堀泽的同事来通知她的。

昌子想了一想,现在堀泽出了事,作为他的妻子去说几句抱歉的话,恐怕也应该的吧!不过,一考虑到现在自己的处境,她不想去见堀泽有关的人。为什么自己突然产生这样的心情呢?

她走到大楼门口的传达室一问,告诉她在四楼。

大楼的走廊上,一些抱着文件的人忙忙碌碌地来回走动。从外面进来的人,仿佛自己投入到另一个潮流中。

上到四楼,楼梯口还有个传达室。她说要会见课长。

“您要见竹村课长吗?”传达问道。“您是哪一位。”

这儿是堀泽的工作单位,一提到堀泽这个姓,人们或许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她。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我是堀泽的……”

传达吃惊地瞅了昌子一眼,嘴角上显露出异样的微笑,估计他知道堀泽事件的。

“请!”

他引她进了接待室,让她在这儿等待。这静谨的接待室和大楼内外的一切噪音隔离开了,好似这儿不是市中心,而在乡下。墙上挂着巨幅的日本地图,倒象学校的标本室,此外还有职工垒球比赛优胜的锦旗,银色的雕像等等,这些装饰品使昌子反而感到阴冷。

足足等了十五分钟,课长才姗姗而来。昌子感到等了这么长时间,因为自己丈夫出了事,给这经济计划厅添了麻烦,抹了黑,这是应得的待遇。

在科长到来之前她本想悄悄地离开这接待室,又考虑到是自己主动走访的,不能不告而别,由于一念之差,险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她有点后悔了。

竹村课长五十来岁。稀疏的头发梳得很整齐,通红的脸颊,与结婚仪式上见到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接着又进来一位瘦高个儿四十来岁的男子。课长自己还不够,干吗还来两个人呢?昌子感到无可名状的压抑,就连墙上优胜的锦旗也给她带来了阴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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