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苑和掩日楼的女人没有想到, 遣散二公子侍妾的人不是苏燕箐,更不是二公子。
而是久不出山的慕老爷。
事情仍因苏燕箐而起。
苏燕箐回到娘家,初初几日, 以泪洗脸,诉说自己痛苦的婚后生活。
丫鬟和嬷嬷在旁怂恿。
苏燕箐讲尽慕锦的坏话。
要说心里不盼望慕锦去接,那是假的。但她想拿乔几句。然而,日盼夜盼,没等来慕锦的身影。
慕二公子出远门的前一日, 慕大公子特地叮嘱弟弟,务必将苏燕箐哄回来。
慕锦随口应了一声。谁知第二日,他扬长而去, 浑然忘了此事。
慕钊无奈, 却唤不回这目中无人的弟弟。但他没有因此过分苛责慕锦。他在心中盘算,该如何让苏老爷松口。或者, 找官府通融通融。实在不行, 他就先出航,到东周换船。
等不到丈夫的苏燕箐一气之下, 跑去跟表姐告状了。
苏家这位表姐,早年被选入宫, 当上才人。
本来无权无势,连皇上的龙袍都见不着。近月, 偶遇皇上,被封为昭仪。
早年进宫前, 苏表姐哭了三宿, 听到“圣恩”二字就掉泪。因为,皇上的年纪比她爹还大。
当今圣上,乃一传奇人物。
十四岁被册封为太子。
十七岁时, 大霁和百随两国交战。他跟随罗刹将军,远赴西埠关战场。
十九岁那年,先皇驾崩,太子登基。
至今,在位已三十五年。
除了英明果敢,皇上还有另一传说。两名嫔妃,一名皇后,先后产下龙子。这三位小皇子均早夭而亡。太子之位空悬许久。直到四年前,皇上才册封三皇子为太子。
苏表姐被选中进宫,据说因为神态与前皇后有些相像。
苏表姐正是恃宠而骄的日子,听闻表妹的遭遇,怒斥:“区区京城商人,竟敢晾起苏家闺女空房,这般羞辱苏家,太目中无人了!”
苏表姐还没发威,许久不露脸的慕老爷不知从何收到消息,连夜遣散慕锦的侍妾们。
慕老爷道:“我儿慕锦,早产多病,幼年染一恶疾,险些丧命。寻访名医才得以病愈,可无奈,丧失了幼年记忆。我怜其苦痛,不忍责骂,却因溺爱而疏于管教,养成他如今顽劣性情。养不教,父之过。今日,我便替他清理门户。”
花苑和掩日楼,人心惶惶。
小六十分担心,“万一慕老爷不分银两,我以后该怎么办呀?”
这是所有女人的担忧。
慕老爷要将全部女人送走。
寸奔快马加鞭,连夜赶了回来。
最终,慕老爷答应留几个。
遣散金由账房从二公子的名上扣除。比起小九,少了一半。
二十那时在厨房。
慕老爷哪里想到,二公子居然将侍寝贬去厨房洗碗。慕老爷既然不知道二十,自然没有决定她的去留。
花苑和掩日楼变得空荡荡的。
十五觉得瘆得慌,又到厨房找二十,将那日慕老爷的冰山脸仔细描述了一番。“冒的寒气比大公子还可怕。”十五哆嗦一下,双手抱臂。
二十懊恼极了。早知有这事,她就不该来厨房,赖死在掩日楼还能寻一个出府的机会。
这下好了,二公子又让她错失良机。
“慕老爷说,以后我们不许再顶撞二夫人。”十五缩在二十身边,“二夫人的表亲居然是昭仪,我好怕啊,她会不会翻我旧账?”
二十安抚地拍拍十五。既然二公子吩咐保住十五,十五暂时就是安全的。
十五喃喃着:“太多男人欺负我了,我好不容易在二公子这里安家。我不想走……”
十五在青楼受过不少苦。还因芳心错付,被一男子骗走了全部积蓄。幸得二公子赎身,她才过上舒坦日子。
“谢谢二公子把我留住了。”十五抱住了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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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老爷有令,慕府上下,为了二夫人忙作一团。
裁缝房正在赶制二夫人的新衣。
中午,厨房给裁缝房送饭。
二十想,正好可以讨一件渔工衣。她主动去帮忙。
分完饭,听见一道女声:“徐阿蛮。”
女子名叫荷花,年纪不大,但在裁缝房好多年了。荷花知道二十当了三小姐的丫鬟,又成了二公子的侍寝。却不知,为何到厨房干起杂活了。
二十不解释,只是跟荷包指了指远处的一件渔工衣,再比比自己的身子。
荷花呆住了,“你……嗓子怎么了?”
二十笑笑。
荷花叹,“我以前羡慕你,可以伺候二公子那样的贵人,哪知,你这……命途多舛。”
二十暗道:遇上二公子是挺倒霉的。
荷花悄声,“对了,以前那事,我和寸奔说了。”
二十点头。
“你知道了?”荷花摸摸鼻子,“也是,你服侍二公子,肯定经常见到寸奔。他现在见到我就远远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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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徐阿蛮刚到慕家。
刘府管家说,徐阿蛮缝制手艺不错。陈副管家询问完徐阿蛮,将她放到了裁缝房。她干活勤快,很受赏识。
有一日,陈副管家过来,“徐阿蛮。”
“哎。”她立即过去了。
“上午和我去官府盖契尾。”
“好的。”
有一件衣服差最后的缝线,徐阿蛮交给了荷花。
衣服正是寸奔的。荷花心仪寸奔已久,偷偷将一个杏花香囊缝在里面。这是大霁女性示爱的一种方式。
后来,裁缝房将衣服送了过去。
寸奔不用眼睛看,光鼻子一闻,就知道这件衣服被塞了什么。他沉默的脸上一片寂然。
慕锦笑得暧昧,“我们寸奔也有小姑娘示爱了。改日领来给我看看,要是合适,我准了你这门亲事。”
第二日,寸奔找上裁缝师。
裁缝师如实道,“她缝制的。”
寸奔看过去,见到一个瘦削少女正在弯腰剪布。
“徐阿蛮。”裁缝师唤道。
“哎。”少女抬起头。是一张秀丽的脸。
寸奔向角落的树下走。
“过去。”裁缝师指指那棵树。
徐阿蛮讶然,指指自己。“我吗?”
裁缝师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跟上。
她不认识寸奔。看裁缝师的态度,想来那人在府上地位颇高。他的身段很符合她剪裁的那衣服尺寸,清瘦,却又绷劲。她不敢怠慢,跑了过去。
裁缝师默默退下了。
和煦的庭院里,有一个沉默的少年,以及一个局促的少女。
寸奔面向树干,凭着敏锐的知觉,他知道她已在他的身后。“收起你的小心思。手脚再不干净,我废了你。”
徐阿蛮以为这是日常训话,惶惶应道:“是。”
“退下。”
“是。”她赶紧跑了。
寸奔回头,见到少女翻起浪花的杏花裙。
寸奔讲得不明不白,徐阿蛮听得稀里糊涂,直到她被扣了两个月的工钱,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受罚了。
她问裁缝师,“我犯了什么错吗?”
裁缝师也不知道,只说:“这是寸奔公子的吩咐。以后他的衣服,你别碰了。”
寸奔的尺寸是裁缝房给的,她一寸一寸剪裁,不敢有丝毫差错。莫名被扣工钱,她十分委屈。
过了一月,裁缝房派她送衣服给二公子。
徐阿蛮没见到所谓风华绝代的二公子,倒是遇上了寸奔。
这也正好,她有事想问他很久了。她嗫嗫地上前,“寸奔公子……”
“我不是公子。”寸奔站在廊边,与树下那日一样淡漠。
她眼珠子转了转,“我是想问……”她偷偷瞄他。
他冷峻的脸上暗藏杀气。
看他手执一柄凌厉长剑,她胆儿跳了跳。为了日后的活计,她硬着头皮问道:“我给你缝制的那件衣服,是哪里有问题吗?”
寸奔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府上心仪他的丫鬟有不少,这是头一个敢在他的私人衣物打主意的,尤其是他讨厌杏花的味道。
杏花的香气引来二公子的调侃,“送香囊的姑娘模样如何?”
“还行。”寸奔答。
二公子乐不可支,“那就收了。”
寸奔那时没有回答。现在也不多话,两个字:“退下。”
徐阿蛮连忙跪下,“寸奔公,寸……奔,你那件衣服我是按尺寸,按规矩缝制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是哪里不对,我以后可能经常犯错。求求你了,我不想再被扣工钱。”她给他磕头。
他看不惯这种装可怜样的女人,“不想再被扣工钱,就给我滚。”
她愣住,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爬起来跑掉了。
这件事以徐阿蛮被扣二月工钱结束。
半年之后,荷花鼓起勇气将真相告诉寸奔。
他看着荷花闪躲的眼神,忽然没了火气。大约,火气早已冲着另一个战战兢兢的姑娘发完了。
那时,徐阿蛮服侍在三小姐身边。她不敢与他对视,偶尔撞见,也迅速移开。
他身为护卫,不方便和丫鬟过分接近,道歉寻不着机会。这份内疚便在他心里惦记上了。
慕府家宴的一天,他和她相遇在廊亭。
徐阿蛮惊讶地退了退,福身,就要走。
“徐姑娘。”他唤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细声细语,“寸奔公子。”
“以前是我误会了你,跟你说声对不起。”说这话时,他低头看着她。
徐阿蛮没料到居然能收到他的道歉,她眯起清亮的双眸,笑了,“我原想跟你道歉的,可我不敢,怕你更生气……本应是我的活计,我擅自交给别人,还惹你不痛快。”
寸奔递过去一锭金子,“你被扣的工钱——”
她连连摆手,“我曾听三小姐讲过一句话,吃一堑长一智。那事我也有错,受教训是应该的。”
“我不想欠人情债。”
“我也不想。”
寸奔正想再说什么。
另一边传来三小姐的叫唤:“阿蛮。”
“哎,来了。”徐阿蛮应声,笑看他一眼,就过去伺候三小姐了。
襦裙绣有一株杏黄迎春花,飞扬的同时似乎有芬芳袭来。
纤纤背影消失在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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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慕锦正要向崩山居去,脚尖一转。
掩日楼和慕府厨房,都在慕家西北方位。中间相隔一座名为春园,却满是枯木的春园。以一道既没有高到二公子翻不过去,也没有矮到二十爬得过来的青墙。
慕锦正走向春园,“我爹不会只给我留了一个厨房丫头当侍寝吧?”
“六姑娘,十姑娘,十一姑娘,十四姑娘,十五姑娘。”寸奔答:“二十姑娘都在。”
“我爹还说了什么?”
“慕老爷说,二公子一定要将二夫人接回来。”
“这不是很久前的事吗?”在慕锦的印象里,二夫人这个人仿佛是早年的记忆。“她还没回来?”
寸奔回道:“二夫人还没回来。”准确地说,因为慕锦一直没去哄人。
到了春园,慕锦说:“不用跟了,回去歇息。”
“是。”寸奔看着慕锦跃过高墙。
前年腊月那一晚,寸奔也是在这里看着醉酒的二公子,利索地翻墙去了厨房。
第二天,三小姐上崩山居求情。
寸奔当时就在旁边。
三小姐有些难以启齿,皱眉说:“二哥,你昨晚做的事……”
慕锦抚抚额,他记不清了。“我喝醉了。”
“阿蛮她……以后还如何嫁人?”三小姐顿了顿,“你纳她进房吧,求你了,她是好姑娘。”
慕锦喝着解酒茶,一手轻轻捻了捻鼻梁。不知听懂没有,许久后,他才应了一声:“嗯。”
“二哥,你好生待她。”
“嗯。”慕锦敷衍地应道。
于是,徐阿蛮成了二十,住进了掩日楼。
不过,二公子已经忘记了二十。
二十也没有在二公子面前出现。如若不是十五遇劫,二十会谨慎地躲避很久,很久。
寸奔望了一眼高墙,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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