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公主乃是公主之尊, 临川王更不必说, 身为萧宏的亲弟,就连几个皇子都不敢得罪,她借了临川王府的由头入宫,别说只是带着两个侍女,就是带着两个侍卫,别人也不敢拦。

但马文才从一开始看到这两个侍女就有很重的违和感, 再加上他之前和永兴公主有过节, 自然更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看起来依然还是很趾高气扬,但对他却收敛了脾气, 像是顾及什么;

身后的两个侍女人高马大而且根本没抬过头,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进宫应该已经习惯了,不至于这么胆小。

别人可能没什么感觉, 但马文才身边就有个梁山伯每天故意将自己抹到连正眼都不能看, 一般做这样的乔装都有其他意思,那侍女脚这么大, 女人哪怕骨架粗壮也没几个脚能大到这样的。

临川王府的金雀台里据说都是肖似女人的美貌男人, 可不会借给永兴公主两个又丑又粗壮的男人进宫捧药, 去污染皇帝的眼睛。

那么, 永兴公主带着两个男扮女装的男人进宫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永兴公主带着侍女走远,状似无意地问身边的羽林郎:“昨晚在陛下身边值守的皇子是哪位?”

“是二皇子,现在应该在偏殿里补觉。”

皇帝不准孩子们来侍疾,但几位皇子还是每夜都来,只是不住在净居殿, 而是在左近歇息,以防皇帝要召他们的时候还要等候。

“我觉得永兴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不太对。”

他每说永兴公主不对,而只是说侍女不对,“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过于高大,也太胆小了点?”

马文才这么一说,两个羽林郎也犹豫着说:“好像是,腰肢扭得比较僵硬,跟那些宫女……哎哟你打我干嘛!”

“让佛念郎君笑话了。”

另一个羽林郎咳嗽了下,瞪了同伴一眼,“可是要我们向陛下通传,加强防卫?”

“永兴公主来见陛下,陛下其实心里也是高兴的,我这也只是猜测,要是两个侍女没问题,我们这么大题小做,陛下恐怕要迁怒与我们。”

马文才摇头,“但陛下的安危也不能不重视,我看,诸位最好是能派个人悄悄去找二皇子殿下,让他安排内殿的侍卫在暗中注意。”

二皇子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他是希望三皇子或其他皇子在值守,但现在这关节再去找别人,也是来不及了。

他并不是宫中禁卫,调动不了宫中的武备。萧综乃是皇子之尊,要只是让禁卫们警醒一点,却是容易。

两个羽林郎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商量了下,立刻就去找统领。

见羽林郎有了准备,马文才抱着文书往回走。永兴公主进宫要一层层检查,马文才却不必,所以他明明在后面,倒先到了净居殿。

路过时他瞟了一眼,那盒子里装着的却是是药材无误,除掉盒子空的这个可能,唯有这两个侍女会武这一个可能。

马文才回到殿里时,萧衍正捏着一张奏疏犯难,见马文才放下文书,他又叹了口气。

“陛下何故烦恼?”

马文才看了眼殿外,没见到二皇子的身影,眉头微微一蹙。

在环顾屋中,除了几个伺候的宦官和宫女,没看到有什么孔武有力的人。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也藏不住人。

来提醒的人应当提前到了,为何没见到任何防备?

萧衍只顾着看手中的奏疏,没看到马文才的表情,叹道:“魏国人愿意议和了,崔使君希望与我国互换国书,议定休战和通商之事,带回洛阳。”

“这不是好事吗?”

马文才喜道,“这下陛下和诸位使君不必担心寿阳城异动了。”

萧宝夤再怎么想挑事,只要洛阳不出军令,他也不能率军攻打南方。

“本是好事,但魏国使臣那边想要早点出发回国,希望我们能出动一支骑兵护送。”萧衍丢下奏疏。

“我在愁骑兵的事。”

马文才心头一动,突然想起魏国人带来的宝马,正准备奏言,萧衍身边伺候的宦官突然进来通传:

“陛下,临川王府又送来了药材……”

“我跟阿宏说了多少遍了,宫中药材不缺,他怎么又送?”

听到弟弟又送药来了,萧衍脸上的愁容顿时一扫而空,嘴里虽然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笑容。

“我就是腰不好,宫中又不缺药,浪费东西!”

来了!

马文才打起精神。

他们这些随侍之人天天看这出“兄弟情深”,都已经看麻木了。

萧衍喜滋滋地停下手中的奏疏。

“叫人进来,让他们带几句话给阿宏。”

“这……”

本该出去宣旨的宦官犹豫了下,没出门。

“怎么?”

萧衍奇道:“可是药材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药。”

那宦官犹豫了后还是照实说了:“送药材来的是永兴公主。说是担心陛下的腰,亲自进宫来探望的。”

听到是大女儿来了,萧衍笑容一僵,半天没说话。

见萧衍面无表情,内殿里气氛也紧张起来。

马文才看了门口几次,见没有人来,廊外不远处倒是等候着永兴公主和送药材的两个侍女,心中“咯噔”一声。

他只是个秘书郎,没有调动侍卫的权利,只能提醒宫中的宿卫,再去找人转告二皇子,做好预防行刺的准备。

这下子,他只能寄希望于天子不愿见女儿了。

萧衍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开口:“她,求见几次了?”

那宦官伺候萧衍这么多年,一看就懂了,立刻躬身道:“每日都会求见几回,连同今日,已经求见了十二次了。我看公主一片孝心,还知道去临川王府求王爷帮忙,连临川王都动了恻隐之心,陛下还是见一见吧……”

“就是在民间,父女也没有隔夜的仇啊!”

马文才的目光已经开始在屋中寻找可以格挡的东西了,进出宫廷不能带武器,萧衍处理公务的殿中只有些文房物品。

“既然如此,便宣……”

“父皇!”

就在他下旨要宣女儿入殿觐见时,二皇子萧综匆匆赶到。

他看了随侍在皇帝身边的马文才一眼,开口道:“阿姊毕竟是犯了错,父皇这么快就原谅了他,会寒了驸马和殷府的心。”

萧衍之前犹豫也是为了这个,听到儿子也这么说,又有些踌躇。

“但是阿姊确实担心父皇,父皇也放不下阿姊,我觉得,父皇见一见可以,但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见,不如就在后面的斋室悄悄见一面如何?那里是父皇沐浴斋戒的地方,没那么多人伺候,也不至于人多口杂。”

萧综指了指后面。

听到儿子的话,萧衍眉间一点忧愁终于散去,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是老二你体贴!就按你说的办吧!”

“让永兴公主和阿宏府上的人去后面的斋室,记着,悄悄绕过来,别让太多人看见!”

吩咐完宦官,他起了身,竟是迫不及待要去后面的斋室,内心对女儿的牵挂,可见一斑。

待站起身时,他看见了候在一旁的马文才,对他招了招手。

“佛念,你也来。之前永兴心中不忿得罪了你,趁着这个机会,我让她向你赔礼道歉。她只是性子直率但心地不坏,你不要怪她。”

心地不坏?

马文才心中嘲讽一句,却只能躬身称“不敢”。

跟上萧衍时,二皇子的目光朝马文才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时二皇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马文才心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这里是外殿,即使有刺客行刺,至少还有“秦王绕柱走”的空间,可斋室是冥思之处,地方小又隔音,真要发生点什么,连搭救都来不及。

二皇子将陛下引到了斋室去,难道不是为了防卫永兴公主带来的可疑之人,而是要和她合伙谋害陛下吗?

想到这里,马文才心中忐忑不定,路过脚边的书案时,更是悄悄在袖中藏了一块石砚。

萧衍每天都要在斋室中静思一段时间,所以斋室很是干净,又因为萧衍静思时往往身着在家居士所传的僧衣,屋中竖着一块颇大的屏风,用以更衣。

马文才跟着萧衍入了斋室,见着那块屏风,余光在上面扫过,还未仔细观察,萧衍便一指斋室中的一块蒲团:

“佛念,你坐那儿吧。”

他自己当先在屋子正中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萧综领着永兴公主和碰药的侍从到了。

见到女儿进来,萧衍下意识想站起身迎接,但硬生生忍住了,闭上眼好似在蒲团上打坐,并没有看她。

“父皇!”

永兴公主一看到父亲就跪伏与地哭了起来,“父皇,听说你腰疾犯了,呜呜呜都是女儿不孝,将你气病了!”

她已经三十岁了,可哭起来依旧像是个孩子,让人心疼。萧衍本来想凉她一会儿,听到她哭了立刻睁开了眼睛,心疼道:

“我腰疼是这阵子国事太忙,怎么能怪你!”

永兴依旧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痛述自己怎么担心他的身体、数次入宫却都被阻的心情,直哭的萧衍肝肠寸断,在蒲团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要亲自去扶自己的女儿。

他刚到了永兴公主的身前,就见永兴公主快如闪电地直起身,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腕,大叫了声:

“父亲,我可算见到你了!”

这一声刚落,她身后原本捧着药材的侍女突然就丢了手中的药盒,从盒底暗格中抽出一把匕首,齐齐向着萧衍的颈项刺去!

萧衍听到药盒落地之声就知道不好,想要后退手腕却被身前的女儿死死拉住,眼见着那两个高大的女人揉身而至,脸上已经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说时迟那时候快,斋室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本巨大的屏风砰然倒地,从后面跳出来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

萧衍已经完全懵了,眼前是临川王府带来的侍卫要行刺,后面是虎视眈眈不知敌我身份的侍卫,刹那间,他只能大喊了一声:

“综儿,佛念,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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