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和茅山结盟后, 茅山就把飞鸽传书的渠道和马文才共享了,所以只要将信送到城中的青云观, 信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茅山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马文才几乎都在围着皇帝转, 或者说,围着太子和皇帝两人转。

那天太子被送到皇帝的禅室里, 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太子修了闭口禅, 这几天从未开过口, 好似一门心思真要出家了。

萧衍的几个儿子本质上都是有些偏执的,萧统也是如此。

只是以前他的偏执和任性隐藏在温和的外表下,如今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彻底脱身的放纵, 也就而愈发明显起来。

皇帝也许劝过他, 也许没有,但最终还是死了心, 彻底和他冷战了,将他撂在了同泰寺中, 转而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和大臣扯皮上。

正如马文才和谢举的猜想,萧衍早就察觉到增发铁钱会对国家的物价带来可怕的伤害, 也为此早早就在有意识的引导国中的富贾贵族将铜器当做“供物”捐献给寺庙,囤积了大量的铜器。

但萧综出事, 让他不得不放弃重新启动铜币的念头,转为快速损耗市场上的铁币存储。

当初他会闹出家,除了觉得东宫这几年来气焰太过, 需要敲打敲打,让他们明白朝堂上究竟是谁在说话,也是想借着这一次的风波考验太子面对危机的手段,顺便再养几天身体。

结果身体没养好,儿子却被人当软柿子捏坏了,东宫气焰是被打击了,可打击成这样,根本是两败俱伤。

萧衍也不知是迁怒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在几番讨价还价后,最终定下了“一亿”的赎身钱,按照现在的物价来算,即使这一亿钱远没有以前的铜五铢值钱,也足够养活一万人的军队两年。

当时少府的几位官员是哭丧着脸离开同泰寺的,哪怕皇帝有种种理由这么做,可堂堂一国主君出家当了和尚,还让大臣们动用国库的钱把人赎回来,怎么说都是一种耻辱。

少府作为负责管理国库和私库的部门,也要因为这件事增添巨大的工作量,怎能开心起来?

所以皇帝的这一趟“出家”之行,可谓是谁都不快活,谁都不开心,就连马文才和所辖的白袍军,都因为这几天的风声鹤唳弄得特别紧张,免不了在背后埋怨几声。

萧衍重回台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钟离的守将派军护送北海王元颢入京,开放边境,正式接纳魏国投奔过来的守将和百姓。

和之前朝中大臣纷纷反对不同,因为怕皇帝再闹出家,没有人敢再提北伐有何不妥,反倒开始商议起如何利用这位北海王的身份来,风向是陡然一变。

到了这时,还有人感觉不出萧衍这么热衷于攻略魏国是什么心思,那就是傻子。

就在佛门因为皇帝、太子双双出家在同泰寺的事情名声煊赫之时,就像是为了争口气似的,来自道门的一个传闻也被“无意间”赫赫扬扬地传了出来。

道门自陶弘景之后,又出了一个“真人”,而且还是位继承了魏夫人道统的女冠。

萧衍崇佛,也信道,而道门因为从东汉到魏晋几百年的沉淀,发展的教徒很多都是爱好黄老、善于谈玄的名士,上清派有人继承魏夫人道统的事一出,立刻便引起四方轰动,犹在皇帝出家之上。

皇帝虽然出家,但出家了三天就回了宫;

太子虽然自行剃度,但到现在连个法号都没有,皇帝对待这位太子更像是让他在同泰寺反省,而不是真的任由他出家,对外连太子的封号都没黜去。

所以事情虽然闹得大,但只是在梁国官场之中引发了震动。

对于绝大部分不关心政治的士族和百姓而言,那位传闻中已经成仙飞升的魏夫人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传人,才是更让人好奇之事。

一开始,消息传出来的并不多,只知道是个女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历练,直到终于“悟道”,丹术大成之时,才重回上清派的本宗。

因为是个女子,又是丹术大成,很多人都以为这位女冠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了,什么“悟道大成”,八成是快死了,所以才回山里去。

可随着好奇打探消息的越来越多,有关这位“女冠”的经历也就越来越多。

传说这,这位女冠年幼之时就已经得到了魏夫人亲自下凡点化,只因出身豪族家人不会允许修道,便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神术;

到了需要历练的时候,这位传人便隐姓埋名、乔扮成女子身份,一边潜心修行道术,一边在书院中学习各类经典,取长补短。

因为她学识出众,甚至还被召入京中任官,又在官场中历练了几年,待到感应到魏夫人的召唤,这才重回上清派,要将从仙人那里得来的仙术传授下去。

一段经历里,包含了“出身豪族”、“女扮男装”、“精通儒道”、“入朝为官”等好几个让百姓喜闻乐见爆点,简直堪称一出神话大剧。

再听闻这位女冠是从三吴之地来的,整个江左的豪族女郎都被扒了个遍,有的说是出身顾氏的,有的说是出身陆氏的(陆家人大多信道),还有说是吴兴沈氏的,但凡高门之中有适龄未出嫁的女子、平时又女扮男装曾出入门庭过的,都被认为可能是这位“女冠”。

因为事情颇具传奇性,又恰巧盖过了最近皇帝和太子双双出家的“丑闻”,以至于连萧衍都听到了不少有关这个女冠的传奇经历。

待知道这个女冠还在京中女扮男装做过官后,萧衍终于忍不住了,召来了城中青云观的观主询问这位“魏夫人弟子”的身份。

第二日,东宫门下负责编修《文选》、曾经接待过魏国使者的书令史祝英台。就是那位“女扮男装入世修行”的魏夫人弟子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

祝英台虽然低调,但那也只限于在朝堂上。

事实上,她在玄圃园的文名早就震动整个东宫,而东宫又因为要编《文选》,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梁国的文人和大儒。

当初祝英台凭一人之力补全“古诗十九首”的“战绩”,是那些在东宫以诗赋见长的文士至今都无法超越的,更别说后来又创造出“玄圃扇”、改进了新的藏书办法和目录索、甚至连《文选》里大半散失的词句残片,还有那些年久失修的经卷,都是她修复的。

至于后来,祝英台的名声,便是和御史台“铁面御史裴山”传出的各种艳闻联系在一起了。

作为御史台最难以攻克的厉害人物,裴山曾经被誉为“除了祝小郎外毫无软肋”,断袖到这个地步,跟公开撒狗粮也没什么区别。

朝中多少想给裴山做媒的长官,都在听说裴山和书令史祝英台十分恩爱后断了这个念头。

男人好男风没什么,贪图新鲜也没什么,这世上多的是一边好男色一边生儿育女之人,可要是爱上某个男人多年,一直都不愿成亲,那必定不是逢场作戏,这时候还把女郎说媒给他,那就是把良家子往火坑里推。

如今“祝英台”是女人的消息被传出,再被证实不但在东宫为官,甚至还在京中娶了一房美妾,又与御史裴山有情的事情一出,这么一个既能征服男人又能征服女人的女冠,顿时被人视作了“神人”。

大梁对魏国的情报能力不怎么样,可搜集八卦的能力却是盖世无双,没有多久,这个叫“祝英台”的书令史就被人扒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她会成为东宫的书令史,是因为她的书品上上,一手书法登堂入室,尽得卫夫人真传。据说会稽学馆的学舍门前至今还有她的手书,学馆弟子入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她的字当字帖,临摹书法;

原来她虽然不是“天子门生”,但如今名声鹊起的马文才、徐之敬、傅歧和褚向几人都是她的同门同窗,她在京中做官几年,和几位好友也关系莫逆,傅歧曾在公开场合说过他们都是“生死之交”;

原来她年纪颇小,绝不是旁人认为的老翁,而是位不满二十的女郎,而她出仕之时,甚至还没有十五岁;

原来她一直在东宫就任,还和几位皇子都私交甚好,三皇子经常邀请她赴宴,她也宴请过不少才子;

原来她曾接待过魏国使臣,甚至和魏国几位宗室都关系亲密;魏国的女将军花夭据说是她的密友,魏国来的那位杨白华也和她私下里称兄道弟……

一时间,关于祝英台的传闻尘嚣直上,其中真假掺半,有些完全不认识祝英台、甚至只和祝英台打过照面的,也都将她的奇人异事说的眉飞色舞,好似早就看出她有“道骨仙风”,或是“飘然出尘”的什么气质似的。

这些传闻传着传着,视线便渐渐集中在了东宫上,引发了旁人更大的好奇。

那位太子殿下,到底知不知道祝英台是男是女?

如果太子殿下知道了祝英台是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既然这位祝英台是神仙弟子,那她选择入东宫为官,是不是存着替上天“考察”太子的意思?

听说她好像是十分失望之后自己辞去官职离开的,结果没有多久太子就出家了,这是不是代表太子并不是受到上天眷顾之人?

这些流言的传播速度之快、牵扯方面之广,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包括和祝英台相识的熟人们。

原本被人故意忽视的太子萧统,也又一次用某种不好的方式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就连远在会稽上虞的祝家庄都被频繁来拜访的高门所惊动,不得不遣了祝家的少主祝英楼上京,亲自前往丹阳会见英台。

台城里,萧衍正为道门对“祝真人”名声的推波助澜大发雷霆,作为祝英台的至交好友和绯闻男友,马文才与“裴山”都被召入了宫中,承受着来自于皇帝的诘问。

“这个祝英台怎么回事?到底是男是女?她究竟会什么神术?!”

萧衍摔下一本折子,大怒道。

“一会儿是卫夫人的传人,一会儿是魏夫人的传人,这两位已经作古了这么久了,难不成真是下凡来教她不成!”

马文才和梁山伯被吼得耳鸣阵阵,立于殿下,心里都有些诧异。

萧衍虽然崇佛,但对道教也一直尊崇有加。陶弘景被誉为“山中宰相”,皇帝每得其书,皆烧香虔受,对茅山也是赏赐不断,连出产丹石的土地也经常赐给道门为产。

如今会因为祝英台的事发这么大的脾气,多半不是因为她有欺君之实,而是因为她的事,将东宫牵扯了进来。

祝英台的事被人推波助澜到了这种地步,未必没有人想要借此事试探圣意的缘故。

两人都想到了这点,于是回答的越发小心。

“陛下,臣与祝英台虽和祝英台有私情,但一直是发于情止乎理,从未有过轻薄之举,所以并不知她是女子。”

梁山伯睁着眼睛说瞎话,“臣若知道她是女子,又何必背着‘断袖’之名,这么多年都不成亲?”

这话说的倒是挺可怜了,就连萧衍想到“裴山”这遭遇,都有些同情。

梁山伯见萧衍表情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但臣会心仪之人,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祝英台确实书法出众,又擅各种奇术。实不相瞒,别说玄圃园里收集的残破古卷是英台修复的,就连御史台有时候搜到了密信无法解读,都会请祝英台来调配丹药、使其现形。”

到了马文才这里,更加言简意赅。

“臣在学馆与英台是同舍,但不知她是女子,否则也不会舍近求远和她妹妹结亲。她在学馆时与大部分学生皆不相同,既无门第之见,也无士庶之分。而且她的书法历算、天文地理,在馆中公认第一,连祖先生都盛赞过自己的术算之学不亚于当世大家。”

马文才顿了顿,又抛出几件秘事。

“至于臣这么多年经营的美酒、白糖,甚至于陛下委托臣精炼的铜器,所有的方子,都是英台赠与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有故人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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