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汴水旁,笼罩着一层如梦似烟般的薄雾, 初春水边的寒冷是往人骨子里钻的, 更别提还是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的早晨。

被调派来最远这处营垒把守的士卒们一个个都是骂骂咧咧, 哪怕被军头甩着鞭子要求打起精神来, 精神还是好不到哪里去。

本来是守城的士卒, 突然临时被赶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修建营寨, 说是听闻敌方派来的都是骑兵,所以才选择用营垒挡住骑兵的去路。

离睢阳最近的几座营垒半个多月前就已经修建起来了, 用的人多自然十分坚固,可最外围这几座只用几日就修起来的营垒, 可想而知有多简陋。

这四周一圈用竹木和石头围起来的“营墙”, 其实钉的并不牢靠, 石墙也不高, 堪堪能挡住人罢了;

至于匆匆建起用于眺望的木楼,上去三四个人估计就支撑不住了;

还有外围的拒马、壕沟,粗陋到简直没眼看的地步。

就这样紧赶慢才赶出来的营寨,好不容易修好了却不给人休息, 这段时日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清晨还要被监军赶起来“守城”, 这更深露重的, 冷到人连手指头都伸不出去,更别说提着冰冷的武器巡逻了。

能站直了不犯瞌睡倒下,都算是毅力过人之辈。

没办法,为了提神, 大部分就只有靠骂骂咧咧来转移注意力,有的骂守睢阳的将军修建营垒是多此一举,有的骂梁国人吃饱了撑了没事做帮魏国人打架,还有人骂自己的军头残暴动不动就甩鞭子云云……

还有些饿着肚子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用一杆□□撑着,眯着眼睛不停点头地打瞌睡。

所以当木楼上有眼尖的哨兵发现远处有大军过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他是睡迷糊了,完全不当一回事。

“开什么玩笑呢,这大清早的,就算是北海王的人也要睡觉啊!”

“你是不是做梦呢?要打也是直奔睢阳去了,绕到我们这个小营垒干什么?”

“你这小子是不是吓破了胆,看见什么都觉得是敌人?有个词叫风声鸟什么的,说的就是你了!”

被笑话的年轻小兵面红耳赤,依旧倔强地往远处眺望,然而清晨水边的雾气太大,而对方来人似乎穿的是和雾气一样颜色的衣甲,所以更加模糊……

等等!

和雾气一样颜色的衣甲!

“是白袍军!”

眺望着的小兵突然想起敌人最负盛名的特征。

“是敌人的白袍军来啦!”

白袍军是骑兵,行进的速度极快,就在各处角楼敲起响锣时,白袍军的大军已经到了营垒的前方。

匆匆挖出的壕沟也许能阻碍那种果下矮脚马的脚步,却拦不住肩高腿长的河西宝马。

而那片壕沟底乱七八糟竖着的竹片、铁钉等物,也许面对那种骑术蹩脚的骑士还有点用处,但是对于这些在建康百姓面前玩惯了各种跨越障碍表演的白袍军来说……

不过是后者一声“轻叱”,而后轻松跳过的程度而已。

而后的白袍军似乎也发现了这壕沟修的实在忒瞧不起人,(即便元鉴惧怕陈庆之,但大约魏国人眼里的梁国骑兵也就是这个程度而已),一个个甚至铆足了力气想要一证实力,驾马越过的姿态越来越轻松、越来越飘逸,有些人跳过去后还会发出几声“兄弟你不行啊,差点就掉下去了”之类的调笑。

躲在营垒后面的魏国守军,已经投过那满是缝隙的石墙看到了敌军的“英姿”,各段营墙后的士兵都被这种“轻松”吓慌了,以至于再看到白袍军中的诸人像是比赛似的越过低矮的拒马时,眼中的恐惧已经透过身体表现了出来。

靠着营墙的士兵们表情僵硬,呆立好似塑像,身体变成青石,连最基本的列队都做不到。

同样心惊肉跳的军主们面对几乎是“行云流水”般闯入阵前的白袍军,也只能高举着皮鞭,慌乱地大喊着:

“敌人来袭,愣什么,举//枪//列阵!”

“举///枪!他们是骑兵,举枪迎击!”

“弓箭手呢?弓箭手准备!”

“准备投石,投石手呢?!”

在一片兵荒马乱的忙乱后,营垒后终于组织起了那么一点有效的防御手段,稀稀拉拉的长//枪从营墙的空隙中伸了出去,以倾斜的角度防范着骑兵“再一次”的飞跃。

而几百个熟练的弓箭手在墙后按照军主指挥的方向射击,希望能够射下几个当头的骑士,哪怕射不中人,射倒了马也好,好歹能够阻拦后面冲锋的阵势。

投石手最为被动,寥寥可数的几座简陋投车连推动过去的人都凑不齐,乱七八糟的石块散落在投车附近,怒不可遏的军主正挥动着鞭子催促士卒将这些石块举起来放入投车里,却丝毫不得其法。

整个营垒“抵御”的过程就犹如陈庆之预料那般,可笑到连白袍军提起精神都做不到,第一波骑士刚刚到达营墙边时,连进攻的阵势都还没有摆出来,垒墙后就已经开始有兵卒溃逃了。

那几百个弓箭手在远射之地进行射击,原本就力道不足,春季刮来的东风居然还让不少箭矢偏斜了,大部分的箭别说人和马,就连他们面前的地都没有射中、

只有几个特别倒霉的中了几箭,但扎在身上的皮甲上,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陈庆之的骑术在白袍军中算是最差的那一批,他并没有骑马越过满是尖刺的壕沟,而是骑着他“金龙”远远地挥舞着手中的将旗。

赤红的旗帜在空中猛烈地摇晃了几下,而后向前挥去,战鼓如同闷雷般乍响在战场之上,白袍军的攻势立刻开始发动了。

随军攻垒的不仅仅是白袍军,还有从荥城带来的守城士卒,他们虽然也骑着马,但马上驮着的不是武器,而是成袋的泥土。

当白袍军吸引了对方大部分主力的视线时,这些士卒已经在白袍军的掩护下将泥土麻袋堆到了营垒石墙的脚下,一包包麻袋被堆积、踩踏、垫高,终于形成了一道可以让马越过的土坡。

土坡一成,陈庆之手中将旗挥舞,擂鼓声陡然一变,三拍一击的节奏让白袍军们纷纷抖动手中的马缰,猛然加速!

一匹匹战马如同天兵降临般飞跃过低矮的石墙,落入营寨之中。

这样的声势真是丧人心胆。

营垒之内,一身白衣的骑兵们□□高举,不过一扫一挑,便有数人丧身马下,被随后奔入的战马踩成了肉饼。

这些守垒的士兵有很多甚至都没见过大队骑兵冲杀的战争,看着这些身着白衣的骑兵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许多人连举起武器来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就已经死在了当场。

而后涌入的骑兵源源不绝,他们牢记着陈庆之的命令,只顾杀人破寨,绝不为军功和打扫战场逗留,杀完一个便继续再下杀下一个,每个分队都在蜿蜒伸缩,却始终紧密相连,既不呐喊也不吼叫,用最高效和省力的方式杀人,仿佛不知疲倦的妖魔,踏过一具具的尸体。

会喊叫的只有睢阳的士卒,他们在这种攻势下的表现简直是惨不忍睹。

骑兵从原本好不容易列好队的方阵中冲开了一个豁口,一行行被马蹄踏烂了的人从喉咙里发出难以辨认的哀嚎声,后面驱赶着士卒的军主大喊和“举//枪”、“举枪”,却没有一会儿就被听到声音的黑山军射死在了当场。

溃逃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以步卒的血肉之躯面对破了阵的骑兵简直就是无谓的送命,更何况白袍军足足有七千人,加上掠阵的黑山军和协助进攻的荥城士兵,浩浩荡荡上万人,压向这么一座破烂的军寨,败局早就已经确定了。

逃得早的士卒还能堪堪留下一条性命,逃得慢的或是被军中驱赶着迷迷糊糊抵抗的人,几乎都已经变成了战马脚下的肉泥。

剩下一些四散而逃的弓手,有些慌不择路之下逃上角楼,而那些不堪重负的角楼终于吱呀一声轰然倒下,摔死、摔伤者不计其数。

白袍军没有追击溃逃的营兵,或者说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更多的逃兵,在以极快的速度攻破了这座堡垒后,陈庆之毫不恋战,趁着士气高涨时,立刻下令向下一作营寨进发。

第二座营寨是在正午时分被攻破的,除了先头部队遭遇弓箭手的射击受到了一些损伤外,并没有多少人受伤。

第二座营垒依旧建在水边,随军的道士指出松软的土地并不适合修建营墙,果不其然,在白袍军的掩护下,荥城的力士们用身体猛烈的撞击土地最为松软的基段,结果那段营墙轰然倒下,成为了白袍军突围的最大缺口。

有了第一战的经验,攻打第二座营垒的效率几乎是风驰电掣般的,战至酣畅,这些白袍骑甚至放开了缰绳,用双手挥舞□□,好像在平地里卷起的风暴一般,收割着抵御者的性命和士气。

第二座营垒比第一座坚固的多,把守的将领明显也是一员老将,虽然情况已经失控,但依然组织起一部分士卒列队往后撤退。

但现在的白袍骑已经不是骑兵,而是一阵暴风,凡是阵列里暴露在外面的、没有掩护的那些人,几乎一个碰面就被消灭了。

再有经验的将领也没有办法阻挡这样的恐惧蔓延,随着最外围的士卒一片片倒下,谁也不想成为最外面那个用血肉之躯阻拦骑兵长//枪的肉盾,于是那些阵势颓然而散,无论监军如何杀人立威,逃命的人依旧只顾着奔逃,有些甚至将刀尖对向了同袍,只为了能穿过层层的阵列,逃到最后面去。

第二座营垒被拿下了,敌人的溃兵如洪水般向着睢阳的方向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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