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经管学院的学生们纷纷报名“今经乐道”行研赛。

该比赛是学校最高星级赛事,来自全国高校的大学生皆可报名,经过初赛、复赛和决赛三轮角逐出头三甲。

纪汀在学院里名列前茅,自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收到了不少组队的邀请。

她根据平常的观察,选了几个成绩好能力强的队友。

这届行研赛要求自选行业,研究改革开放以来的产业升级趋势和变革。纪汀小组选择的是新零售行业,一周要进行好几次小组讨论,推进报告的撰写。

临近中旬的时候,他们小组的报告通过了初筛,成功进入复试。

复试是十分钟的PPT展示,但同样也可以采取其他形式。

几人商量后,决定做一个一分钟左右的开场视频。

同组的一个男生建议:“我们可以实地走访一下那些新零售门店,将供应链的传送流程呈现给评委老师。”

这个建议可行,但在纪汀看来,时间成本较高,而且在吸睛效果上也没那么出彩。

她说:“最近不是也双十一了吗?不如我们就以2分钟100亿的成交量为突破口切入,综述四十年来零售行业由传统商超到电商再到新零售生态的转变?”

纪汀这么一说,大家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这个好,开头我们就放一些数据,用Python做成很震撼的那种云图效果,肯定一下子就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复赛答辩那天,他们小组的展示获得了老师们的一致赞许。

两周之后又是决赛,在伟伦楼报告厅内进行,届时会邀请一些业界精英和学术导师,并且整个过程都是开放给全校师生的,极为正式。

听闻冠军可以获得经管金融硕推免面试资格以及实习推荐,因此纪汀心里也是冲着第一去的。

她在忙着行研赛的同时,温砚那边同样也事务繁多——自从启宴扩充了团队规模之中,费用开销也大大上升,根据目前的状况,也在有意地接触一些天使轮的投资机构。

其实以他目前的人脉,想拉个几百上千万的融资会比其他创业者轻松许多。

但是就算关系再近,人家也要花真金白银,所以立项报告、尽职调查、投委会审核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

连续好几周,他和胡昱祈都在接洽有意向的投资人,有时谈完工作,顺其自然也会约一些饭局。

酒桌上说讨巧话,本就是温砚最擅长的——有时还不等胡昱祈详谈他们具体的底层技术,对方就已经满口答应着要给钱。

因此大约到十二月初左右,投资基本已经谈妥——领投的是业内一家顶级VC(VentureCapital,风险投资),专注于TMT行业,剩下跟投的几家也都是业内响当当的风投基金。

周五晚上,温砚跟胡昱祈又和对方的负责人一起吃了顿饭。

酒过三巡,大家都到了兴头上,状态有些飘飘然。

“温总,胡总,咱们可说好了啊,明早……明早就转账!”

胡昱祈道:“张总人就是爽快,干杯!”

温砚本就想尽快促成这件事情,因此没有特别克制,推杯换盏间也喝了不少。

近来酒局不断,他隐隐感觉胃有些不舒服,缓慢地走到卫生间,双手撑在盥洗台两侧。

就是那种,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脑袋昏沉沉的伴随着锐痛,太阳穴突突作响。

再加上前几日没注意,不小心感了风寒,实在难受得紧。

温砚闭了闭眼,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一会儿,胡昱祈也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了。

瞅见四周无人,他附在温砚耳边低声说:“妈的,老子喝完这顿就戒酒了!”

温砚哼笑了下,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下水管道口。

“你干嘛呢,兄弟?”

胡昱祈一靠近,浓厚的酒味就飘了过来,他颦了颦眉,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离我远点。”

谁知胡昱祈一听不乐意了:“你干嘛凶我?你是不是嫌弃我?”

温砚抬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头疼地叹了口气。

本来就不舒服,这人又发酒疯,叽叽喳喳地叭个不停:“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啊?你给我老实交代……”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胡昱祈,扶着水池边缘吐起来。

直到感觉整个胃都被抽空了,温砚才停了下来,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喉结滚了滚,又打开水龙头,拨到冷水那一边,把脸冲洗干净。

等到平复了些许,他抬头一看,发现胡昱祈还杵在原地,抿着嘴,神色委屈万分。

温砚:“???”

胡昱祈声泪俱下地指控:“你推我!你竟然推我?!”

温砚:“……”

是时候考虑换个合伙人了。

好不容易应酬完,温砚叫了辆专车回公寓。胡昱祈甚至比他还醉上一些,连路都走不明白,打着拐地艰难前进。

温砚有点看不下去,打算让司机绕路,先把他送回学校。

他搀着胡昱祈在路边等车,谁知这家伙突然挣脱,一屁股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我不要回去!我就睡这里!天是被地是床,这里就是我的家!!!”

温砚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但是又不愿明早的头条是“震惊!清华学子竟落魄睡大马路”,便耐着性子将他拽起来。

北京的冬夜寒风凛冽,冷意砭骨。

风一吹,温砚明显感觉自己清醒了些。但终究是喝得太多,他仍旧有些胃痛,而且竟然还觉得热,整个人躁得不行。

不远处传来隐约的寒暄:“Caesar,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近来可好?”

“挺好的!你呢?”

“Prettygood!”

本来不过是普通的对话,温砚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觉得这美式口音有点熟悉。

随意一抬眼,视线却定住。

大型综合购物中心的马路边,停着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

女人一头大波浪卷,穿着时尚明艳,从头到脚的精致昂贵。隔着大老远,温砚已经闻到CHANEL经典款的香水味。

——是他熟悉的样子。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温砚认识,是MGS投行部的北京Head。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兴许是工作出差,亦或是专程会友。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联系了。

而她飞回国内,也没有告诉他一声。

就在这时,保时捷的前门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下了车。

女人向Caesar总介绍:“这位是我的先生,Dennis.”

两个男人握了手,开始用英语对话。

过了一会儿,女人笑着说了句什么,又从车内婴儿车里抱出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儿,洋娃娃一般漂亮。

“Caesar,这是我儿子。”

“哇,真可爱,你们是过来旅游的吗?”

“回国办点事。”女人低头亲了亲小孩的额头,“顺便带Dennis和我家宝贝来看看北京。”

他们还在一来一回地交谈,温砚却觉得血液上涌,又齐齐下坠,像这寒意入骨的晚风一样冰凉。

他注意到,她使用的字眼是“mybaby”。

他注意到,她对怀中婴孩的笑容,是那样的发自内心。

温砚怔怔地看着,觉得好似被风迷了眼,视线模糊起来。

如果说以前,他尚还不屑,觉得即使他得不到,也不会有别人得到。那么现在,眼前这一幕就是最大的反讽。

——他得不到的东西,有人能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地得到。

凭什么呢。

哪怕在外面喝到吐,温砚都觉得没什么可丢脸的,但是在这一刻,母亲无意中一个温柔的笑,却让他感觉——如此狼狈不堪。

坐上专车以后,胡昱祈倒是安分了许多。车窗里倒映出温砚沉默的眉眼,他凑过去,小声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温砚晃了晃神,垂眸道:“没事。”

司机把胡昱祈送回学校,又开到公寓楼下。

这酒的后劲有点足,温砚愈发觉得头脑昏沉,摸着黑进了门,直接在沙发上倒了下来。

没一会儿他就觉得热,胡乱把外衣脱了,蜷起身体闭上眼。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丝人气。

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而后又是一阵难捱的钝痛,他捂住腹部,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这样似曾相识的夜晚,也是幢幢月影,遍地都是冷清寂寞。

那天他发烧到将近四十度,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昏睡了整整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床边还是没人。

温砚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哪怕他死了,也是悄无声息。

那时他不过才小学二年级。

如今再度陷入这种境地,已不会让他觉得彷徨无助。

反正,大约只要熬过便好了。

温砚的意识有些涣散,他半阖着眼,一顿一顿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响亮的手机铃声刺破了这片极致的静。他喘了口气,挣扎着看了眼屏幕,缓缓按了接听。

“阿砚哥哥,我们刚比完今经乐道决赛,我们队拿了第一名哦!高教授特意表扬了我们呢!”

小姑娘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住,仿佛在得意洋洋地求着夸奖。

温砚的喉结滚了滚:“恭喜……”

这对她来说是有着纪念意义的一次比赛,他理应到场却遗憾缺席,实在是不应该。

“糖糖,我——”温砚的眼眸黯了黯,正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的极度不适迫使他停下话端。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咳嗽,纪汀的笑意倏忽凝固,颦蹙起眉头:“哥哥你怎么了?你生病了?”

“不碍事,我……咳咳……睡会儿就好了。”

听他的声音似乎情况很严重,纪汀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在哪里?”

“公寓……”

她蹭的站起来:“我现在过来。”

温砚又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别、别过来,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纪汀突然有点儿生气,假意应付了他两句便挂了电话。

她把新鲜热辣的奖杯收进柜子里,将身上的商务装换成了便利的休闲服,整理了一些过夜用的的必需品,又从药箱里拿了几种治感冒发烧咳嗽的药。

已经十一点多了,纪汀也不敢坐快车,便叫了安全保障系数最高的专车。

温砚的公寓她去过好几次,门牌号记得一清二楚。

轻车熟路地找到具体位置,七拐八绕地上了楼,距离越近,纪汀的心情也愈发着急——不知道阿砚哥哥怎么样了?

她用自己指纹开了密码锁,动作很轻地推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了,下一章我很喜欢,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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