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汀不知道温砚是不是真的睡了,她没有出声,脱了鞋放在门口,穿着袜子走了进去。

她把带来的东西留在鞋架旁,缓慢地迈步踩在地毯上,经过餐桌,绕到沙发的正面。

借着月光的描摹,纪汀看清了温砚此刻的模样。

——他侧身蜷着,双眸紧闭,眉峰却颦起,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难言的苦楚。

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随着粗重紊乱的呼吸上下起伏。

纪汀心里有点发涩,像被人用针尖狠狠戳了几下,泛起一阵直入肺腑的疼。她蹲下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被那滚烫的热度惊得缩了回去。

——他在发烧。

小姑娘柔嫩的指尖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对于体感已经失常的病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慰藉,温砚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贴在了自己心口处。

“热……”他低喃着。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红酒味,纪汀心知他是又出去应酬了,叹了口气,眼神尽是怜惜:“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在空荡荡的室内却异常清晰,像一滴水落入池中,荡开层层涟漪。

温砚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失焦的瞳孔还带着些朦胧,他似是有些不敢确认般,语气询问:“糖糖?”

纪汀轻声:“是我。”

一米八几的个子,这样的姿势对他而言着实委屈,纪汀把温砚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坐了起来。

温砚咳了两声,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嗓音低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纪汀动作一顿,也没回答,只是从书包里取出退热贴。

她撕了包装给他贴上,神态极其专注,但是却不看他的眼睛。温砚想说什么,也被她低头避过。

纪汀泡了醒酒的蜂蜜水,又状似心无旁骛地给他喂了退烧药。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又到位,看不出任何罅隙。

在这样的情境下,温砚自始至终都模样乖顺,极为配合,只是偶尔稍稍侧眸,偷觑身旁的人两眼。

半晌,他终于出声:“糖糖,你生气了?”

纪汀抿着唇,拨弄了一下他额前凌乱的碎发,直言不讳:“是。”

温砚小心翼翼地抬眸:“是因为我没去看决赛吗?”

“……”

他低声道:“对不起。”

纪汀不知道他是因为喝醉了所以脑子转不过弯,还是本身就是这么想的,反正只觉得胸口被气得发疼。

她蹙起两道秀气的眉:“温砚,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亲近的人?!”

这算是极其严厉的指控,男人似有些无措:“糖糖,我——”

“生病了都不知道知会女朋友一声吗?那你还要我干嘛?当摆设吗?!”纪汀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你才不会,你是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你不知道你这样我会心疼吗?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心疼啊?你这个坏人……”她边说边哽咽起来,眼中蓄起了泪,肩膀也跟着上下耸落。

他的所有出发点,似乎都是围绕着她,从未考虑过自己一分一毫。

连猜测她生气的缘由都是如此。

温砚神情慌乱地抬手,抹去纪汀脸颊滚落的泪水。他哑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头酸涩,扑上去抱住他:“别再说对不起了。”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啊。

温砚埋首在纪汀的肩颈,脑海里蓦地闪过不久前看到的那副鲜艳刺眼的画面。

他一言不发地回抱着她,孩童寻求慰藉般的姿势。不知道她为何就有这样的能力,能让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躁意一瞬之间消散不见,无影无踪。

少顷。

纪汀搂住他的后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缓缓开口:“我……就是看不得你难受,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温砚轻声应道:“嗯。”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那我要是,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

男人又发烧又醉酒,哪怕喝了醒酒汤还是有些思维不清,神色显现出几分迷茫。

纪汀看着他,觉得他这样子简直百年难遇,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

她破涕为笑,凑过去,鼻尖亲昵地和他对对碰,又蹭了蹭:“你有我了。”

温砚抬眸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这话的意思。

纪汀说:“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她也是慢慢才意识到——很多事情他不告诉她,不是不愿让她参与自己的生活,而是因为他习惯了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所有疲累的、苦痛的、难过的事,他都选择独自一人扛了下来。

她爱上的,是一个不爱喊疼的人。

眼眶氤氲起雾,纪汀眨了眨眼,轻轻地重复一遍:“我会照顾你的。”

月色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柔地笼在两人身上。墙壁上的琉璃灯盏反射出迷人的光,辉映成五彩的虹。

温砚抬起手,轻抚她的侧脸。

他喃喃道:“你的眼睛好亮。”

仿若一枚葡萄玉。

“可以一辈子这样看着我吗?”他问。

——你可以,照顾我一辈子吗?

纪汀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上前轻抵住他的额头。她心间软得不像话,像是化成了一滩水,却成心逗他:“你现在喝醉了,谈这些,明天早上起来就忘了。”

“我不会忘的。”温砚颦起眉来,似乎有点不满她的质疑,“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是吗?那你知道CAPM(资本资产定价模型)的公式是什么吗?企业的自由现金流怎么算?一共有哪几种估值方法?”

“……”

纪汀望着男人静默的面容,干咳一声——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正准备挽尊,便听到他回答:“CAPM是预期回报率等于无风险利率加上beta乘以市场风险溢价。”

纪汀张了张嘴,温砚继续道:“无风险利率一般用美国十年期国债,beta可以通过回归得出,也可以通过可比公司得出,不过后者需要根据资本结构先去杠杆再加杠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记得了!”纪汀蓦地站了起来,又咳了声,“赶紧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我已经回答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

男人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她,抿着唇,眼眸湿漉漉的,那神情竟让纪汀有种自己是渣男的感觉。

有些话过了那个点就再难提起,她不太自然地催促:“哎呀,你……你就先去嘛。”

温砚又用那种眼神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起身走进卧室。

纪汀注视着他的背影,缓慢地长呼出一口气。她整理好自己带来的东西,捧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小口,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还没到几分钟,里屋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糖糖,你、你过来一下……”

“怎么啦?”

纪汀走进去,目光一滞。

——男人敞着衬衫衣襟,上半身健硕紧实的肌肉一览无余。可他的领带却还挂在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系着。

温砚坐在床沿,语气无辜道:“我不记得我的睡衣在哪了。”

纪汀不自觉勾了勾嘴角:“CAPM你都记得,睡衣找不到了?”

“嗯。”他极其坦然地点头,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纠缠在一起的带子,“还有这个东西,我好像解不开。”

纪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从拉开的一格柜子里取出睡衣,然后又三两下帮他把领带取了下来。

温砚凝视着她,又道:“你能不能,帮我换一下衣服?”

“……”

纪汀强烈怀疑,这人其实是在故意勾引她。

她的目光走马观花般掠过他胸口和腹部流畅的曲线,梗着脖子道:“你自己换。”

“哦。”温砚状似失落地应了声,极慢地抬手脱掉了上衣。

然后他开始解皮带,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样都解不开。

捣鼓了半天,做出了数次尝试,仍旧进展为零。

纪汀有点看不下去,拿起睡衣长袖先给他套上:“坐好了。”

“哦。”

温砚伸直两条长腿,任由她摆弄自己,折腾许久,终于是把裤子也换好了。

纪汀把他的西装挂在衣架上,脸上飞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红晕——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他,差点就趁机占便宜了!

呼,还好她把持住了。

“糖糖……”

某人又在叫她,纪汀回头,看见温砚从卫生间里出来,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滴:“我洗漱完了。”

他掀开被子上床,怔怔地看着她。

纪汀没反应过来:“嗯?是要睡了吗?”

她关了灯,试了试他的体温,觉得稍微正常了些,不由得松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晚安啦。”

她转身想去洗澡,却被温砚一把拉住。

他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点重,纪汀讶异地回眸,发觉男人的表情和之前无差,不含任何的攻击性。

“怎么了?”她微弯下腰,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还没回答我呢。”

原来他还记着这件事。

纪汀觉得又窝心又想笑,轻声哄道:“一会儿上床跟你讲,好不好?”

温砚动了动眼睫,很讲理地点头:“好。”

他补充道:“我等你。”

纪汀之前不知道,他喝了酒之后会变得这么可爱,像个小孩子一样。她弯起嘴角,抿着笑说:“好,我马上就回来。”

……

等洗完澡出来之后,床上的人已经陷入了清浅的呼吸。

纪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另一侧爬上了床。

她侧卧着身子,面朝男人,静静地注视着他清隽的侧颜。

他可真好看啊。

纪汀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了些,抬手虚虚地描摹起他五官的轮廓。

她出神了好一会儿,过了一阵子,又轻触了下他的额头。

嗯,应当是大体无碍了。

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纪汀用气声道:“现在回答你。”

“只要你想,我就会看着你的。”

纪汀轻笑:“一直,一直这样看着你。”

身旁的人眉眼舒展,好似听见了她的话。

纪汀凝视他半晌,安心地阖上了眼。

白天忙着行研赛答辩,基本上就没怎么休憩,晚上又这样匆忙赶过来,这会儿她已是累极了,很快就坠入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梦境。

窗幔薄纱舞动,一室的静谧温馨。

黑暗中,温砚缓缓睁开双眸,睫毛在眼睑处覆下一层淡薄的阴影。

他小心地抬起手臂,将熟睡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俯身亲吻她的眼睛。

月华如练,男人垂眸,声音极轻。

“糖糖,那咱们就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一辈子这样看着我吗?”

这句话太戳我了555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吧啊啊啊啊

哥哥喝了酒好可爱aw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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