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闹得极大。

且关外各城都要八百里加急的信报而来,言因北戎关外各部皆蠢蠢欲动,军情十万火急,显然不是有人陷害禹王这样简单。

若确实如此,禹王的罪过就很大,少说也是个玩忽职守。

更多的话也有,从文帝知道奏报之后在朝臣面前拍案对禹王破口大骂,京中对禹王府投去的眼神,就很微妙了。

如意知道的时候,禹王妃已经往宫中去,跪在大殿之前脱簪待罪,只求文帝能只治罪首恶,不要牵连楚白等人。

这次禹王的罪过太大了,若不是皇子,早就叫文帝给诛九族了。

那么一大帮子人,瞎了眼才会没发现叫人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因自己是这东西的亲爹,文帝还不想诛九族叫自己也去死一死,因此只先询问了关外的详情,之后松了一口气去。

出人意料,北戎奇袭之下,禹王没有拦住,也没看见人家的军队,却叫另一伙儿给拦住,正抵御在关外,北戎损失惨重,一点儿便宜都没沾上。

巧的很,这另一伙儿带头儿的,正是才荣升军师大人的宋云焱带着的广平王府的军队。

这群武将带着人本在离禹王城外不远的一个小山坳里安营扎寨,先是因不爱跟禹王一起住而已,却没有想到竟然钓上来一条大鱼,这山坳之中竟有一条北戎人偷偷儿挖出来的山道,打算奇袭中原腹地来的。欢欢喜喜辛辛苦苦从地冒出头来,一不小心正对上一只精锐,其苦逼的心情可想而知。

且广平王的军队素来勇悍,宋云焱一个人长了八个心眼子,实在是叫北戎一群粗汉疲于奔命,奇袭没看见,死了很多人倒是真的。

文帝听到这个消息大悦,因广平王军队调动是皇帝陛下首肯的,虽然当时防备的不是这群蛮夷而是皇帝他亲儿子禹王,可是不管初衷如何,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文帝就觉得自己十分明智充满了帝王的睿智,下旨厚赏广平王府这一军与宋云焱,又赞了英国公教子有方,之后便命边关各城守将支援宋云焱。因从这次抗拒北戎重部之中看出了宋云焱的才华,文帝表示各城守将都听宋云焱调度,在援军来前,宋云焱成了临时首将。

如玉听见宋云焱在兵祸之中挣命,当场就厥过去了。

素来强悍的姐姐一倒把本就担心禹王妃的如意吓坏了,连忙叫人去请了太医入府,禀告了也唏嘘紧张的老太太便带着去给姐姐诊脉,待知道是惊厥晕倒,并无大事才松了一口气去。

然而想到更要担心一下的禹王府,如意哪里坐得住呢?只求了老太太的话儿便往禹王府上去了。禹王府如今门可罗雀,因都知道禹王这扫把星干了一件要命的蠢事,哪怕之前楚峰还很红火,如今也无人上门。

如意匆匆进门的时候,就见禹王府的下人虽然面上有些慌乱,却并未失措,心里松了一口气去,就见王府里头萧条极了。

明明是百花齐放的春日,却惨白凄凉得厉害,这府里只有楚离静静地立在一株树下,见了赶来的如意,美艳平静的脸上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纹。

如意来得匆忙,头上只胡乱地挽了一个圆滚滚的包包头,身上只穿着家常的小褂子,她一头扑进来,一点儿都没有趋利避害的疏远。

“表哥!”见了楚离就跟看见了主心骨儿似的,如意双手都发凉,可是看见楚离目光镇定极了,急忙上前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儿小声儿说道,“我,我才知道。”

她仰头看高挑的美貌青年垂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眶顿时就红了,一开口就带了哭音地说道,“王妃呢?大表嫂二表嫂呢?”杀千刀的禹王,几个蛮夷罢了,竟然都看不住来连累妻儿,难道风流快活,精虫上脑迷住了眼睛?!

就算是如意还小,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她恨禹王连累无辜的禹王妃什么似的,顿足顾不得长幼尊卑地骂道,“他荣耀的时候抱着小老婆快活,怎地闯了祸,王八脖子一缩,由着咱们死去?!”

这话说得其实就很没有道理了,禹王殿下一知道自己竟然一不小心瞎了眼放了北戎绕过了自己,也是拼命地补救了来的,又上书京中请罪,其实也做足了全套的。只是他如今将在外,文帝就是想撒气,也只能逮着眼前的撒不是?

眼前,不就只有禹王妃么?

“无事,别怕。”楚离见如意一边说一边就抹眼泪,气得口无遮拦,却觉得比从前娇滴滴讨好的样子,更可爱了十倍。

“怎么能不怕,换了别人家,我再不理会的。”如意哽咽了一声,把头埋在楚离微冷的怀里怯怯地,带着几分惊恐地问道,“陛下会不会,会不会……”治禹王妃的罪过呢?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世间总是好人吃最大的苦楚,恶人却在外逍遥快活,心里只为禹王妃不值,低声说道,“一点担当都没有,叫王妃一个人在京里扛着,叫儿女担惊受怕,这样的畜生,为什么还要在咱们的身边呢?”

若能跟韦夫人似的,抽烂他的脸带着儿女和离而去,那该多好。

“他这一回,绝好不了。”楚离锋利狭长的眼里闪过冰冷的光,垂头给如意擦眼泪,心里越发痛恨禹王。

连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都因这畜生哭了,更不必提他的生母与兄弟们。

“表哥怎么没有入宫?”如意进门见王府只有下人就知道禹王府上下都往宫里跪着请罪去了,见楚离一身风华神情淡漠,抹了一把眼泪又焦急地问道,“两个小侄儿呢?宫里乱得很,王府也没有正经的主子,要不,我带回家去罢?”

这说的就是楚白两个天真年幼的稚子了,如意恐两个孩子在王府害怕,就低声说道,“大人还好,小侄儿不是要吓坏了?”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如薇大。

“无事。”楚离见如意目光慌乱几乎语无伦次,心里叹息了一声,俯身将她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方才说道,“晋王叔命人接了他们去了。”

此时禹王府算是倒了一半儿了,禹王妃从知道禹王在关外之事就跪去了文帝的面前如今还没有出来,楚白楚峰两对夫妻自然是共进退,且也担心禹王妃的身子,也跟着跪在了大殿之前。这时候京里都觉得禹王府要倒霉,落井下石的不敢有,可是到底不如从前。

晋王愿意出头护住两个小孩子,庇护他们,实在是如今最好的处境。

如意也明白,顿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会不会治罪?”她忍着心里的恐惧问道。

文帝若拿此事做文章,就不是把禹王打下去这样简单,贬为庶人都是轻的。

“我片刻之后会入宫求见陛下。”

“我也去。”如意急忙叫道。

“你去不合适。”如意没有名分,入宫多为人诟病,楚离皱了皱眉头轻声劝道。

“我,我不怕的,陛下不是说我招人喜欢么?”

文帝素来对自己有几分喜欢,也对自己很慈爱的样子,虽然知道帝心是这世上最缥缈的东西,可是如意仰头看着楚离那双潋滟暗沉的眼,拉着他的衣裳含着眼泪说道,“我知道是我不懂事,可是就算跪着,我也想跟王妃跪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什么都不顾地做一件任性的事情,可是想到对自己爱护极了的禹王妃与表哥表嫂,她却觉得,哪怕是叫文帝呵斥了自己,叫自己从此丢脸失宠为人嘲笑,叫人笑自己不知身份,也是愿意的。

她也不担心自己狂悖牵连家中姐妹。

她已经赐婚,若大难之时对禹王妃落难无动于衷,才会叫人诟病魏国公府女孩儿的德行。

是非曲直不仅在帝心,也都在天下人眼中。

她拧了拧自己手里楚离的衣角,却忍不住把脸蹭在楚离的手上低声说道,“就冲着我的心,我什么都愿意为王妃做。”

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身份资格,可是只想求文帝,犯错的是禹王,不要叫吃苦的,变成禹王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的禹王妃。她目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垂了头去,仿佛自己想到的一个十分恶毒的想法会叫楚离看见,只抱着楚离不撒手。

她浑身都在颤抖,楚离敏锐地感到她心里想着什么,却并不点破,又觉得她与自己共进退格外欢喜,到底带着她入宫。

宫里气氛十分肃杀,因文帝因禹王暴怒,因此宫中便不敢有人说笑,平日里春日繁花似锦美人穿梭笑闹的御花园里都静悄悄的,哪怕有许多美丽的宫女穿行,却只鸦雀无声,仿佛笑一声都会叫文帝拖出去斩了。

如意到了文帝的大殿前头的时候,就见禹王妃一身素白的里衣,满头的长发落在身上,容颜憔悴,可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一旁楚白楚峰跪在她的身后,另一侧就是王鸾与宋云玉。

王鸾面容平静,仿佛对文帝治罪并不害怕,宋云玉还未出大婚的喜庆,却一点都没有嫁错人的后悔。

她就默默地跪着,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没有半分的落魄。

如意看了一眼就眼眶红了,跟着楚离走到了禹王妃的面前,跪下来抱着她的手臂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来了?”!禹王妃跪了这么久,再好的身子都撑不住,容颜惨白地看着面前哭得很难过的如意,再看看她这装扮,目中却透出了笑纹来,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脸,一边柔声哄道,“别害怕,多少大风大浪咱们没有见过呢?你从小儿娇养,又吓又哭再病了。”

她知道如意是为自己而来,这就已经足够了。是死是活,她并不在意,只在意的是,儿子儿媳的性命。

他们这样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度过,怎么可以因禹王的过错就早早凋零呢?

“我不害怕,心疼。”如意见禹王妃是结结实实地跪着,也没有垫个垫子的,哭着说道,“禹王殿下为什么不自己来跪着?”

“竟说胡话。”如意平日里机灵狡黠得很,可是此时却蠢蠢的,楚白在后头都要叹气了,直起身与抬眼看着文帝大殿的楚离皱眉道,“这里头没有你与表妹什么事儿,快快出宫去。”

楚离已经过继给了广平王府,自然就不是禹王府的人了,楚白从没有如眼下这个时候这样感激这个事实,他欣慰地看着没有也折在这里头的弟弟,目光温和清明,轻轻地说道,“你不要被咱们连累,就是最好的。”

他心里也有几分苦楚。

他从前给自己设想过很多种死法儿,有禹王登基宰了自己的,有禹王夺嫡不成叫庶出的叔叔们宰了自己的,可是断然没有想过,什么都没看见,就要这么死了。

文帝由着他们跪在这里这么久,可见已经不肯宽恕。

“人,总是会犯蠢。”楚离敛目看着一心对自己欢喜的兄长,抿了抿嘴角,摸了摸如意的头,转身就往大殿去了。

“阿离!”

楚白急忙唤了一声,见楚离后也不会几步走上了高高的汉白玉台阶,急忙与如意匆匆说道,“拦住你表哥。”

他就见如意对自己一边流眼泪,一边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才放心些,却见这小小的哭得成了一团的小姑娘扑向楚离的方向,竟跟着他一起进了大殿,顿时忍不住骂道,“平时是个心里只有自己的,怎么这时候想到别人?!”他骂了两声,见这两个听不见,到底露出了惊慌之色来。

如意自然不知道自己叫大表哥给骂了,一路揪着楚离的后衣裳进了大殿,先叫几个一脸肃容的大内监给拦住。

当首一个还是个熟人儿,正是与晋王十分要好,特别喜欢为文帝往禹王面前传旨骂人的那个。

这内监本脸上带着笑容看着禹王妃一家倒霉,心里正为自家投靠的晋王殿下除了一个心头大患欢喜呢,就见楚离冷着脸进来了。

这个主儿是不能惹的,不然当场一剑捅死也没有帐算,他叫楚离那双冰冷如刀锋的眼扫过顿时一凛,急忙上前拱手请安,之后方才赔笑说道,“陛下正看战地的折子,世子是等一等……”见楚离冷冷看他,他急忙不敢说话,缩着脖子就往里头去了。

不大一会儿,他才出来迎着楚离往里头去,顺便对哭得眼眶红红,跟小兔子一样的如意和善微笑。

这姑娘亲爹与晋王要好得不行,又是未来的广平王世子妃,哪怕内监老大人十分讨厌数次为韦妃说话的魏国公,却不敢株连。

如意听见是战事的折子,想到如玉担心宋云玉的样子,心里就一抖,急急忙忙跟着楚离进了大殿,就见大殿之上一个三尺高的青铜香炉里正吐出了一缕缕叫人心神都为之安静起来的香气,上头文帝正穿着常服眯着眼睛看折子。

见内监们垂首退下,大殿之中竟不留人,连文帝身边自家堂兄魏燕青没在,如意抿了抿嘴角正要给文帝磕头,就见楚离已经大步上前,跪在了文帝的面前,垂头说道,“孙儿代生父来与陛下请罪!”

他仰头,目光清冷说道,“生父大罪,然内眷茫然无辜,只求陛下只治罪我父。”他敛目静静地说道,“母亲在京中万事不知,何其无辜?如今跪在殿前,实是一片忠心。”

“她跪着?”文帝叫楚离突然跪在自己身边唬了一跳,待听到这个,顿时呆住了,左右看了看方才迟疑地问道,“竟然还跪着?朕难道是不分黑白之人?你不知道……”

明辨是非很犀利的皇帝陛下眯了眯老眼,在楚离霍然抬头中冷冷地说道,“就算牵连后宅,也是那个韦妃狐媚皇子延误军机方才铸下打错,与你生母何干?你放心!朕,一定不会错怪你生母!”他扶起了美貌绝伦的孙子,欣慰地说道,“不忘生母,你是个好的。”

有罪的,该与他儿子一同下大狱的,该是儿子的枕边贴心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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