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穗回到豪宅,客厅里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是搜查一课的山岸和野上。从他们疲惫的表情中可得知,事件进展不怎么理想。

两个警察看到她,立刻站起身。

“您似乎是出门刚回来?”山岸问道。

“我出去散步,顺道到了美术馆一趟。难道你们不知道?”

水穗不禁出言暗讽警察之前的跟踪行为。

“不知道,我们才刚来不久。”

警察正经地回答道。看来暗讽对这类迟钝人士不起作用。

“今天来这是有什么事呢?”

“我们有几件事想找夫人确认一下。她正在换衣服,我们在这里等她。”

他们口中的夫人好像是静香。客厅不见铃枝踪影,她应该到静香房间里去了吧。说起铃枝,警察似乎只是对她扰乱搜查的行为进行了严厉警告,由于她的行为不是出于恶意,很快被释放了,回到一如以往的生活。

“是吗,那请自便了。”

水穗正打算上楼,“啊,请等一下。”警察出声叫住她。

“我们也有些事想问你,能借用一些时间吗?”

水穗保持着单脚跨上楼梯的姿势,回头看向他们。

“想问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胖警察说道。

“你确实有说过,案发当晚,你在半夜里醒来过吧?”

“嗯,我是这么说过。”

这又如何?她看向警察的眼神里带着疑惑。

“你醒来之后,直接打开窗户,看到宗彦氏房间窗户透出灯光。不一会灯光就没了,你关上窗户……”

山岸在描述途翻开记事本,看着笔记继续说道。

“然后,你躺上床开始看书,但怎样也感觉不到睡意,你就到楼下厨房去了一罐啤酒。回到房间的时间大概是三点——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

“唔唔。”

山岸收起笔记本,双手叉腰抬头看向天花板,嘴里漏出嘟哝声。

“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水穗忍不住催促道。山岸看向她。

“你的供述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啦。从你醒来到去取啤酒之间,相隔大约多少分钟?”

这回轮到水穗双手叉腰了,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是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吧。”

“半小时到一小时……”

山岸重复道,一旁的野上立刻把这时间记录下来。一瞬间,水穗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后悔了。

“我对自己的回答并不确定。若是你想让我在法庭上做出这样的供述,恕我拒绝。”

她的话让两个警察相视苦笑。水穗有种被嘲笑的感觉,心中一阵不快。

“我们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啦。只是寻求些参考而已。”

说这句话时,山岸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笑容,但下一瞬间,他彻底回复严肃的表情,“话说,有一点让我们挺在意的。”

“哪一点?”

“松崎说了些耐人寻味的话。”

松崎吗——看来警察们已经把先生二字舍弃了。

“他杀了宗彦氏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似乎瞟了一眼手表,那时的时间好像是两点左右。”

“两点左右?”

宗彦房间的灯光有在两点左右亮起,也就是说宗彦那时还活着。松崎不可能会在两点之前将宗彦杀害的。

“你也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性吧?”

山岸似乎看透了水穗内心所想,对她说道。

“说到底,松崎对自己的这个供述也没多少自信。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毕竟刚刚手刃了一条性命,情绪一定很混乱吧。”

“也许,是我记错了呢。”水穗率直地说道。

“确实呢。但是,也不可以排除你们两都记错的可能性。再说了,你只是目击到了宗彦氏房里的灯光而已,并不是目击到宗彦氏本人。”

“你的意思是,在那个房间里的并不是伯父?”

“只能这么想了。那么,房间里的究竟是谁呢?”

山岸的双眼渗出执着的光芒,歪着头表示疑问。

“我可不知道。”

“我想也是。当然,我们也是云里雾里。”

不悦感再次积满水穗胸间。山岸这是在暗示,除了松崎以外,这个家里还有另一个犯罪者。

“想问的事就这么多了吧?”水穗故意让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

“嗯,就这么多了。占用你的时间抱歉了。”

“那么,现在轮到我有些事要问你们了。”

“什么事?”

“那个事件以后,我们就被禁止进入地下室,现在还不可以进吗?”

山岸伸手挠了挠鼻子,转头瞟了野上一眼,再次面向水穗。

“我们是听说地下室平时不怎么使用,才提出这无理的要求的……你进地下室有什么事吗?”

“我想把那个房间里的某个东西拿出来。我之前就拜托过你们了吧?就是那个小丑人偶。”

“哦哦,就是那个人想要吗?”

山岸的脸上透出露骨的厌恶。

“想要那个人偶的先生一直在等着呢。拿走那个人偶应该不会干扰到事件搜查吧?”

山岸摆着副不耐烦的表情考虑片刻,然后不情愿地让野上联络本部。

野上去打电话时,静香和铃枝从二楼下来。水穗有一阵子没见到静香了,她消瘦不少。

“事件进展地如何了?”

静香一步一步慢悠悠地下着楼梯,开口询问山岸。

“正在着实地进展着,夫人。”

静香要下最后一段阶梯时,山岸伸出手,引导她走向沙发。

“真的吗?但报纸上说还有很多不明点。”

“媒体的工作就是胡编乱造。怎样吸引人他们就怎样写。”

“但杀害三田小姐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吧?”

“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引导静香坐下之后,山岸也随之坐下。铃枝也许是去泡茶了,回到厨房中。

“先撇开这些不提,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警察合并双手请求道。

“你们想问什么?”

“是关于竹宫赖子小姐,也就是夫人您两个月前去世的女儿的事。”

警察的话让静香的身体瞬间硬直。接着,她焦点游移的双眼慢慢移动到警察脸上。

“你想问赖子的什么事?”

“赖子小姐好像是个一心投入公司的经营的女性呢。所以能有与男性社会抗衡的威严。”

“是的,因为我死去的丈夫一直教育她事业上不分男女。”

静香些许自豪地挺胸说道。

“这样的赖子小姐,平时都是向谁倾诉工作与私生活上的事呢?除了丈夫宗彦以外。”

“相谈对象吗?不清楚哎……”

静香抬起手掌抵着面颊,歪着头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她反问道。

“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警察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松崎之所以会去地下室,是因为看到了一张留言,上面写着他受贿的证据被藏在地下室架子里。但是松崎事后把这张留言处理掉了,没有留下证据。其实,我们在怀疑松崎在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留言。他从一开始就有杀害宗彦的念头,捏造出留言只是为了便于自己主张正当防卫。留言上说,赖子夫人发现了松崎的受贿行为,我们想确认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若是可以证明赖子小姐不知道这回事,就可以拆穿松崎的谎言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的话题呢。”

静香再次陷入沉思。

“例如说,夫人您如何呢?赖子小姐有和您聊过松崎受贿的事吗?”

“才没有。”静香摇手说道。

“我对公司里的事一无所知。”

静香的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山岸点头。

“那么,果然还是得去问问近藤先生与和花子小姐吗?赖子小姐有没有经常找那两人聊天?”

这试探性的语气,让旁听的水穗倒吸一口凉气。

山岸并没有认为松崎在说谎,相反的,他们还在寻找写下留言的人物。依山岸的想法,这个人物也许就是杀害三田理惠子的凶手。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去直接问问那两个人吧。”

静香这么回答之时,野上终于回来了。他在山岸耳边低语了几句,山岸点头,看向水穗。

“我们与本部联络过了。你可以取出那个人偶。”

“那真是谢谢了。”

水穗道谢,跟着野上一起下楼。她听到背后山岸正在向静香解释人偶的事。

二人取出小丑人偶回到楼上,山岸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似乎准备要收队了。

“打扰你们了。若是有什么问题还得再拜托你们。”

山岸领着野上离开宅邸。待到二人踪影消失,“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从这个家里揪出犯罪者。”

静香低语道。水穗正把小丑往餐厨上放,“哎?”听到她的话之后,不禁回头。

“自己那个小丑来了之后,这个家里真就没遇上什么好事。还是尽早把它处理掉吧。”

说完,静香上楼。

(小丑视角)

整整一个小时,我持续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老妇人说完我坏话之后上了楼,名叫水穗的年轻女子不久后也回到楼上。家政妇似乎在厨房里努力工作,一个小时不见她迈出厨房半步。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准备餐食的声响。

不一会,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迈着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

“啊啊,欢迎回来。”

家政妇从厨房里伸出头来说道。“您最近回来得真早呢。”

“我现在可没心情在大学里悠闲度日。”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接近我。

“哈哈,这不是那个被称作悲剧小丑的玩意儿吗?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

“有位先生想要我们把这个人偶转让给他,水穗大小姐得到警察先生的许可,把它从地下室里取出来了。”

家政妇端来盛着茶杯的盘子,杯子里冒着热气。男人道谢后接过杯子。

“那些顽固如石的警察竟然会允许这种要求。我可以理解为事件已经解决了吗?”

“或许是这样吧。”

家政妇低下头,正准备要退回厨房,“啊,请稍等一下。”男人叫住她。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铃枝阿姨。”

他说道。铃枝,好像是这个家政妇的名字。

“请恕我让你回忆起一些讨厌的事,你能再和我描述一遍那时的情景吗?”

男人的话里虽包含歉意,语气却轻松快活。铃枝一瞬间不悦地皱眉,但立刻又摆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什么事?”

“关于头发的事。”

“头发?”

“是啊,当时你不是这样说过吗?叔叔的手里攥着一根头发,被你偷偷扔厕所里冲走了。”

年轻男人把茶杯递到唇边,一边喝着茶一边抬眼看向铃枝。

铃枝先是微微低下头,然后抬头看向他。

“是的,那又如何?”

“你说过,攥着头发的是右手吧?”

铃枝面无表情的面庞出现些许变化。她的瞳孔轻微上下晃动。

“是的,是右手。”

她的声音相当微弱。

“是吗?那看来松崎先生果然是说谎了。”

男人的语气看似是在自言自语,但明显是说给家政妇听的。

“他在哪说谎了?”铃枝问道。

“在没有杀意这一点。”

说完,年轻男人喝光杯子里的茶水。

“松崎先生是这样描述的。因为叔叔拿着刀袭向他,他为了防御,与其扭打在一起。然后刀子一不小心就插在了叔叔的侧腹上。若是松崎先生此言非虚的话,刀子由始自终都是在叔叔手中。叔叔是右撇子,拿刀子的话肯定是用右手吧。而手里握着刀,还要去抓对方的头发,这难度是不是有点高了?”

铃枝微微歪着头,捋起蓬散的头发。

“我也不是很明白……”

“我认为很难。所以,松崎先生在说谎。”

“……”铃枝陷入沉默,视线转向斜下方。

“我说的没错吧?”

“……对呢,也许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呢。”

铃枝卷起袖子,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向厨房,“

请问,我能回去了吗?”

“请便。多谢你的茶。”

男人把杯子交还给铃枝,她拿着杯子回到厨房中。

男人在原地逗留片刻,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心怀不轨地扬起嘴角,以轻快的步伐上楼。

接着出现在客厅里的是那对夫妇。铃枝面对这两人的态度,比起面对刚才的年轻男人时,明显开朗得多。

“听说岳母最近心情挺郁闷的,虽说公司那边的状况也不太妙,但我们还是来探望一下她。”

丈夫说道,把一个大纸包递给铃枝。

“妈妈在二楼?”

妻子问道,家政妇点头,“那我们到妈妈房间去吧。”说完,两人一齐上楼。

两人离开后不久,客厅角落的电梯缓缓下降。乘坐电梯的是那个轮椅女孩,她对铃枝说道,“和花子叔母他们似乎要留下来吃饭。我们打算也把松岛先生叫来。”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多准备几人的饭食。”

“辛苦你了——啊啊,还有……”

铃枝刚转身面向厨房,又被她叫住。

“青江刚才好像来找你谈话了。你们聊了些什么?似乎是关于松崎先生的话题呢。”

“被您听见了吗……无须担心,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铃枝面显不自然的笑容。

“能告诉我吗?”女孩表情认真,铃枝也不好再作隐瞒。她低声断断续续地告诉女孩,刚才的年轻男人——名字好像是青江,问了她关于头发的事。

女孩歪着头陷入深思:“他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呢?”

“不知道。我完全看不透青江先生内心所想……总感觉,他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是吗……也罢,他就是这种人。别理他,他这侦探游戏迟早会玩腻的。”

说完,轮椅女孩再次使用电梯回去二楼。

之后,我又度过了安静的半个小时。打破寂静的是一阵门铃声。铃枝朝送话口说了些什么,迅速走向玄关。

两三分钟之后,她还有另外一个人,两人的脚步声传来。

“大家都到齐啦。佳织小姐也在等着您呢。”

铃枝声音热情。这声音,与面对之前的年轻男人,和面对那对夫妇时,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话说还特意邀请我,真是不胜惶恐。只是让铃枝小姐你多费功夫而已。”

另一个人是个男人。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的楼梯附近。接着传来脱下外套的声响。

“不打紧的,永岛先生也是这个家的一个成员。外头一定很冷吧?我给您泡杯咖啡或红茶吧?”

铃枝热情体贴地问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好像是永岛。

“不劳您费心了,我这就上二楼去。您继续忙您的去吧。”

名叫永岛的男人在我背后说道。

“是吗,那我就退下了。”

铃枝的身影进入我的视野。她径直走向厨房,男人好像上了楼梯。但男人的脚步声在途中突然停住。

“铃枝小姐,能问你个事吗?”

永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气异常地正经。刚要进厨房的铃枝回过头,表情里渗透着不安之色。

“什么事?”她再次以些许僵硬的声音问道。

“关于事件的事。”

永岛回答道。他似乎正慢慢走下楼梯。

“铃枝小姐,您隐瞒着些什么吧?”

铃枝似乎是咽下一口唾沫,我可以看到她喉咙的蠕动。沉默片刻后,“我在哪里隐瞒了?”她反问道。

“在铃枝小姐您之前做的证言之中。包括丢弃手套在内,各种各样的证言中。”

永岛的说法暧昧不清,让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在说宗彦二人被杀的事件。从警察的对话中,我得知杀死宗彦的凶手是个叫松崎的男人。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您想说什么话不妨直说。”

铃枝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若是没有隐瞒,也许是铃枝小姐您记错了。能再好好回忆一次吗?手套丢弃的位置,拾起纽扣的地点之类的……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您记错了?”

“没有这个可能。为什么永岛先生要这么说我?”

“原因目前还不能说……铃枝小姐一定有什么地方记错了。”

“我不会记错的。我还得准备晚餐,失陪了。”

铃枝微微低头示意后,逃也似得跑进厨房。永岛在楼梯上站立片刻,察觉铃枝不会再出来了,才走上楼梯。

但就在他上楼不久,铃枝的身影从厨房里出现,似乎是专门等永岛离开。她脸色难看,双目充血。

这时,在永岛上楼的楼梯对面,也就是我面向的一条楼梯,有一个人走了下来。铃枝朝楼梯的方向看去,瞬间惊诧地微微张口。

“您都听见了吗?”

铃枝目露悲伤地问道。楼梯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永岛先生会说那种话……但是您无需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去办吧。”

铃枝说完,宣誓忠诚似地十指交叠在腹前。这时厨房中传来什么声响,她行礼后退回厨房。

楼梯上的人走下两三步,我终于可以看到其面容了。

她正是那个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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