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小说“ま行”的书架几乎没有呈现事件的影响。散落的书本被摆回书架,染上血液的地毯被替换掉,当然也没有尸体。不过放置在书架前的一扎花束,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有一名青年遭到杀害的事实。白色的百日草花束,花语是‘卓念亡友’。

可是有着浑浊瞳孔的侦探非但没有停在书架前,目光更没有投向地上的花束。就像是朝向前方的真实一样,他在书架之间迈进。

列侬先生也就是久我山卓正在二楼最深处的书架那里。他正和馆长梨木一起推着手提车,整理着历史书的专柜。看到里染和有纱走近,他们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最先开口的人是梨木。

“城峰有纱同学。”

“是、是的。”

“听说恭助君把你的小说混入图书馆的藏书里面是吧。而且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我在上午从刑警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责备之意。

“如果是从书库里带出书籍就算了,把不存在的书籍带进来真是前所未闻。你在暑假期间经常前来就是这个原因吧。你们两个肯定一直把没有察觉伪造藏书的我们当成笑柄对不对。”

“怎、怎么会……”

“而且这件事居然还跟事件有关……你真是会为我们找麻烦!”

歇斯底里地说完之后,梨木便快步地当场离去了。灰色的短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容,看起来就像真正的魔女一样。

有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她会生气是正常的,有纱很清楚有错的是自己和恭助。要是那本书和事件有关的话,制造出原因的就是恭助自己也说不定。只是听到一直仰慕的图书管理员说自己‘找麻烦’,让她感到绞心不已。

“抱歉啊。”她不知为何被久我山道歉了。

“因为梨木馆长有身为责任人的立场,这次的事件也劳了很多苦……其实我们谁都没有在意那本书的事。不然梨木馆长也不会为恭助君的死而卓念。献上花束的人也是她。”

“哎,她不在就正好了。”

事不关己地旁观的里染朝久我山走近一步。

“其实我有些秘密的话想跟久我山先生说。”

“秘密……是什么?”

“告诉城峰恭助夜间密码的人就是您对吧?”

听到这番唐突的指摘,让有纱把至今的困惑都忘掉地看着里染。他的语气就像跟朋友聊天般轻松,嘴角却没带着笑意。

久我山抱着从书架取下的书籍,站在里染面前。虽然他没有像上桥那样神色大变,但能从圆眼镜的深处看出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我吗。为何?因为现场里有指示我的信息吗?”

“死前留言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对吧。”

“今天从刑警先生那里听说了啊。不过我不是犯人。”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就是您把密码告诉他的。”

带有艺术家风貌的图书管理员语塞起来。

“就按顺序说明吧。恭助先生在闭馆后的图书馆里被杀害。那么不知道夜间密码的他是怎样进入馆内的呢?我最初以为是身在馆内的某人为他打开了门,或者是知道密码的某人和他一起进来的吧,不过这两个想法都是错的。指纹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是输入密码的数字键盘保护盖啊。那个盖子上沾附着恭助先生的指纹。不过无论是馆内的某人为他开门,还是让一起来的某人输入密码,恭助都完全没有触碰数字键盘盖子的必要。既然盖子上沾上了他的指纹,那他就是单独来到无人的图书馆,亲自输入密码的才对。从事务室到自由阅览区的两道门都沾着恭助先生的指纹,而且上面没有犯人触摸过的迹象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因为最早来的恭助先生打开了盖子和馆内的门扉之后并没关上,所以之后来的犯人才会没有触碰过那些地方。那么,如果恭助先生是独自来图书馆的话,那他为何会知道密码呢?”

里染天马滔滔不绝地说着,以挑拨的态度询问对方。列侬先生慢慢推了推眼镜。

“犯人啊。是犯人告诉恭助君密码,让他潜入了馆内的。”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肯定是心怀不轨吧。实际上他就是被杀了。”

久我山以冷静的声音说完之后,也许是想起要顾虑遗族的心情,有些尴尬地看着有纱。

“只不过,其实有目击证言。”

“目击证言?”

“恭助先生在星期一的晚上七点,曾经说过‘要去车站前’一度离开了家里。并且在七点过后,被人目击到他在车站南侧的道路上徘徊。很显然他是在寻找入侵图书馆的机会。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图书管理员的下班时间。知道夜间密码的人,包含被解雇的桑岛法男在内,都很清楚每周一要举行例会,图书管理员们要到晚上八点左右才会下班。如果那之中有谁想要诱导恭助先生潜入无人的图书馆,那就必定会指定八点以后的时间,而且为以防万一,还会明确地告诉他不到那个时间图书管理员是不会下班的才对。如果对方心怀不轨的话就更加会如此了。要是恭助先生在图书管理员下班前就潜入的话,那犯人的计划就被毁了。这么考虑的话,恭助先生会想在比晚上八点更早一小时的时候潜入图书馆是极为不自然的事。”

在身旁听着这番解说的有纱也理解了。虽然指纹和目击证言的事是现在才得知,不过如果是事实的话,恭助被谁叫出去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既然恭助先生不知道图书管理员的下班时间,而且还是独自侵入馆内的话,就代表他是靠自己调查到夜间密码,自主性地想要潜入图书馆的。虽说如此那可是只有图书管理员才知道,本来就很少有输入机会的夜间密码。难以认为能靠偷看之类的方式调查得到。他应该是从某人口中打探出来的。那么他是向谁打探呢?假如我是他的话,就会去请求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说——”

里染天马没有把话说透,只是指着眼前的男人。

久我山还是相当冷静。

“你在最后的关头,推理的精度下降了啊。确实恭助君可能是从谁口中打听出密码的。不过,仅凭如此就说是我的话……”

“‘请务必要在今日内’他似乎是说过这样的话是吧。”

“唉?”

“就是星期一下午发生的事啊。当时您在和恭助先生单独交谈。被他拜托了什么的您是‘我倒是没所谓……’如此答应的,接着恭助先生就说‘那么务必要在今日之内……’。之后被城峰同学问起谈话内容的时候,恭助先生是‘商量从书库出借书籍的事情’如此解释的。不过问题是在那之后。根据城峰同学的证言,恭助先生是和她一起上二楼,跟朋友明石先生闲聊了两、三句,之后就马上离开了图书馆。走上二楼,闲聊一会,离去——无论如何温吞这也是不用花五分钟就能完成的行动。也就是说恭助先生离开图书馆是在和你分别后的五分钟之后。不过据说从书库取出书籍最快也要花十分钟对吧。既然恭助先生是‘务必要在今日内’如此请求从书库取出书籍的话,没有收取那本书就回家完全就不合理。换言之,他就是对表妹撒谎了。他拜托你的并非书库的书籍,而是别有所求。”

被里染逼近之后,久我山终于露出狼狈的样子。有纱也因得知恭助的谎言而动摇。那个时候的解释是说谎——没错。确实如果他是要借书的话,那么早就回去实在太奇怪了。并且同时她也猛然醒悟。

正常来说,恭助没有会对自己撒谎的理由。

所以他是心怀愧疚之事。

历史书从久我山的手上滑落。书本发出沉闷的声音撞在地板上,滚到了里染的脚边。印着庄重字体的封面朝向上方。

图书管理员把背靠在身后的书架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虽然觉得迟早会被谁揭穿,不过没想到对方会是你。”

“可以认为您是承认了吗。”

“啊啊。告诉恭助君密码的人确实是我。……不对有纱,你别误会。正如他所说的,我只是被恭助君‘希望您能告诉我’如此请求而已。”

像是想要制止往后退的有纱一样,久我山如此诉说道。

“那是星期一下午的事情。我正在自由阅览区干活的时候,恭助君过来跟我搭话。他带着认真的表情,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想要使用辞典区的参考书来写报告,可是不巧现在有事赶不上在闭馆前回来。辞典区的书都是馆内专用又无法出借,要使用的书本量实在太多了。要是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在闭馆后进入图书馆呢。

“于是就告诉他了吗。居然被这么简单的手法欺骗了啊。”

“最初我当然是拒绝的。不过见他顽固地再三请求,似乎是相当重要的课题,我就觉得不忍心……就在我答应的时候,正好有纱也在那里。”

有纱想起来了。当时在交谈着些什么的两人。被自己搭话之后像是被吓到似地转过头来,慢了一拍才回答的恭助。像是考虑着什么的久我山。

他说的那句“非得在这里才行吗?”是问是否非得在闭馆后来图书馆才能完成课题的意思。“我倒是没关系……”则是他答应告知密码时说出的话。

“如果是其他使用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对方的。不过……”

“您是认为城峰恭助的话就可以信任。”

听到里染这么说,久我山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觉得只要不擅自使用电脑和书库,只是进入自由阅览区就没关系吧。”

“那,对话结束之后呢?”

“我回到出借柜台之后,恭助君就从二楼下来了。于是我趁着办出借手续的机会,在借据背面用红笔写上密码,夹在书里交给了他。就是‘按“入”的按钮,251026’……那时我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您告诉了他密码的事情,有对其他人说过吗?”

“没对任何人说过。现在是初次对你们说啊。”

“为什么要隐瞒呢?”

有纱不禁问道。久我山像是难堪地移开视线,把头低了下来。

“泄漏密码让外人擅自进来,而且还牵扯上杀人事件,已经是充分的解雇理由了。我还有家人要照顾……”

以细小的声音解释的男人身上的神秘印象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远离尘世的图书管理员,而是为犯错而哀叹,为家人着想的弱小市民罢了。

“没事的久我山先生。我会替您对警察以外的人隐瞒这件事的。实际上,是谁告知密码不过是细微的问题罢了。比起谁是犯人的话。”

里染天马似乎要替对方保密的样子。久我山的表情越发扭曲,“我、我不是犯人。”

“我也是相同想法。如果您是犯人的话,就不会对那个死前留言放任不管。以我来想犯人是……”

里染天马边说着边弯下身,打算捡起先前久我山弄掉的那本书而伸出手,他突然停下动作。

就像是目击到哑剧一样,这段时间相当奇妙。里染维持弯曲膝盖用手触摸书本的姿势整个人定住,连眼睛都没眨。五秒过去,十秒过去,就在有纱和久我山开始相互以不安的视线对望之时,他终于站起了身。这次黑色瞳孔的焦点在有纱和久我山的脸之间往返。

“怎么了吗?”

“不……这个,还给您。请您努力工作。”

里染天马把书交给他之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回到通道上。

步伐摇晃不定,就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而且又听到他念叨着奇怪的话。

“对了。肯定没错……看漏了……血迹的证据也……可是嫌疑人……不对还没确定……不等到明天的话……”

“里染君,你没事吧?”

“唉?啊啊没事。没问题。我很好。”

跟他搭话之后,里染像是从梦中醒来似地回应道。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在教室里被弥生担心时的自己大概也是这副样子吧。

两人以比正常行走要慢的步调朝楼梯走去。

“那个,刚才久我山先生说的话……恭助哥想要知道密码是为了在晚上的图书馆里写报告吗。”

“确实恭助的挂包里装着笔记用具,不过现在大学还在放暑假吧?我不认为那篇报告必须要在当天写完才行。而且恭助对久我山的解释是‘因为有事而赶不及在闭馆前回来’。可是实际上,他只是回家看书而已。”

“那么。”

“那是说谎。”

里染天马冷淡地断言道。

“……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还不清楚。不过……也许和你的小说有关。”

他在楼梯前站住,把视线投向有纱。

明明漆黑的瞳孔内没映入任何东西,却让人感受到如同被看穿内心一样的,不可思议的压迫感。

来到一楼之后,正好有两个男人穿过自动门走了进来。一个在腋下夹着灰色外套,另一个手上拿着笔记本。双方有纱都有印象。他们是昨天来过自己家的,叫做仙堂和袴田的刑警。

“呀。”

袴田对里染打了声招呼之后,望了在他身旁的有纱一眼,“换了女朋友吗?”

“嗯。因为令妹提要求的次数太多了。”

“提要求是什么!?是什么!?”

“整理房间。”

开始对话五秒就惊慌起来的刑警,以及面无表情地将其无视的里染。总觉得能看出他们的上下关系。……那么说来,这个人的姓氏和那个叫袴田的一年级女生相同。说是令妹他们难道是兄妹吗。

不过,刚才他说女朋友?

“哎这下正好了。我有件事想要告诉刑警先生。”

“如果你不是要报告比我们抢先有了新发现的话那我就听好了。”

“那就算了。”

“真的有吗……”

“有的有的。等会请您去问久我山先生吧。能够知道点蛮有趣的事情喔。”

仙堂勉为其难地点头之后,恢复成刑警的表情转向有纱。

“里染君发来的邮件我已经看过了。你说发现了似乎是桑岛法男的男人是吗。现在已经在你家附近派遣了搜查员,要是有可疑人士出现的话马上就能搞清对方的身份。你就放心好了。”

“谢、谢谢您。对不起。明明我就没信心是不是看清楚了……”

“不会,就算没看清楚有桑岛的目击情报就已经帮大忙了。”

“还没收集到情报吗。”

里染天马问道。从惊慌状态恢复过来的袴田打开笔记本。

“看来昨天·前天他都在那附近的网咖过夜的样子,至于现在在哪里就……。也没看到他回去公寓。”

“唔,桑岛就先不管也没关系。”仙堂说。“现在我可以同意你昨天的意见了。杀害城峰恭助的犯人并非桑岛,可能另有其人。”

“好像发现什么的样子啊。”

“托你的福吧。”

以讽刺的语气回答之后,仙堂以细长的眼睛环视周围。出借柜台内的寺村像是想要偷听似地探出身体。警部扬了扬下巴,于是众人转移到没人的文库去那里。

然后他面向里染,重新发言道。

“鲇川哲也的‘镰仓推理指南’你有看过吗?”

“如果刑警先生是着眼于那个‘く’的死前留言改变角度的话就成为拉丁字母的‘L’,又发现‘L’就是被圈起来的久我山莱特的英文名读音light的首字母,而light转换成日本语就是‘光’因此指的就是图书管理员上桥光,而且她在发现尸体当天明明不是值班却很早来上班所以认为她的疑点太多的话,那么恐怕是搞错了喔。”

“……”

警部的嘴巴还固定在“你有看过吗?”的‘吗’字嘴型上,然后发出像是泄了气的声音。接着他的嘴角痉挛了起来。

袴田带着尴尬的表情看着这样子的上司,“你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吗?”

“在看到死前留言的瞬间我就想到了不过觉得实在太蠢所以从思考中排除掉了。再说莱特兄弟的‘wright’和光的意思‘light’在拼写上就不同。”

里染天马以毫不留情的发言让警部受到更大打击之后,“话虽如此警部先生。其实刚才为止我也是循着上桥光的路线走的。不过我的根据并非死前留言。”

“那、那么是什么根据?”

“美工刀啊。”

“美工刀?放在屁股口袋里的?”

“没错。可是在几分钟前,又有其他的问题浮现出来。所以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两位刑警同时把头转向相同方向。

“意思是上桥光并非犯人吗。”

“她倒像是隐瞒着什么的样子呢。按道理来想的话,就会呈现出其他人物。”

“谁?”

仙堂态度严肃地问道,里染恢复了先前的认真表情。

“久我山先生。”

“久我山?为何是这家伙。你昨天不就说执着于死前留言没意义吗……”

“是的。不过,现在除他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人了……不刑警先生,请您别那么当真的样子。我还不能确定。老实说我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啊。”

里染天马耸了耸肩,把背靠在文库本书架上,像是心血来潮似地拿起星新一的微小说集翻阅起来。袴田拿笔在笔记本上一点一点地写着,仙堂也像想要擦拭汗水一样摸着后脑。

三人都是五里云雾的样子。

几秒之后,这股沉默被“刑警先生!”这道叫声打破了。只见那须正人正从儿童区的那边跑过来。

“刚、刚才我去过阅览区那里,看到地毯的角落有血迹!难道和事件有何关系吗!?”

“请您放心那须先生。那不是人血而是猪血。”

“猪……唉?”

“正在进行实验。在明天前请注意别用手去触摸。那我先走了。”

里染天马把刚才看的文库本推给那须之后,对刑警们扬了扬手朝自动门走去。有纱也慌张地追了上去。每次行动都慢一步。

从自动门出来之后,午后的太阳朝两人袭来。因为图书馆内的冷气很强,受温度差的影响让人更感到暑热。里染将宝特瓶内剩余的水一口气喝光,“不温不热。”呻吟道。

“后面有荞麦面店是吗?”

“嗯。我去过很多次。很好吃哦。”

“便宜吗?”

“普通价格,大概。”

“那么,去那里吃午饭顺带休息好了。刚才说的好累。而且也想确认下目击到恭助时的证言。”

“嗯……唉,我们两个吗?”

“一个也好三个也好都没所谓。”

里染天马边敷衍地说着边走进树荫里。有纱用手代替扇子对着脸颊扇风。

午饭。跟里染君去。哎,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过怎么办好呢,要聊什么之类的。有什么话题吗。啊,对了那本书。就聊昨天那本书吧。幸好已经在昨天看完了。两位主角——叫什么名字来着。

离开图书馆占地朝荞麦面店走去。在自贩机的旁边经过。有纱在事件当晚泼洒出的苹果汽水不堪日照的暴晒,现在已经完全干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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