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梁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上,旁边他那粮仓太太,正满面狂喜地反复看一张存单,因为晚上未曾修整的缘故,她那粮仓似的发型又有几分像鸟窝了。他瞄着老婆,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轻轻摇摇头,仿佛很不屑似的。

大约看了那些数字可以刻在脑子里的遍数之后,“鸟窝”放下存单十分甜蜜地靠在老公的肩头,喜滋滋地说:“真的拿回来这二十万了。”

“那是,”王兴梁摇头晃脑地说,“本来这也是该我得的。”

“鸟窝”靠在那里,又举起存单看了看,露出一点点不满足贪心的表情:“其实,你也可以趁势多要些。”

“胡说!”王兴梁摇动不已的头戛然而止地停在那里,破例没摇晃,直着脖子训斥“鸟窝”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本来没指望了,是能拿回一万也高兴的事儿,现在都拿回来了,你又不足意了!人家郭队长事先说的很清楚,拿自己该得的,老天也帮你,别贪心,弄得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到这里,王兴梁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佩服:“说的多对呀,戴亚丽什么人我不知道?要不是郭队长帮我们做这个局,她能痛快拿钱给我?而且,我也清楚,就是拿走本来就归我的,她才没话说——当下就给我了。要是要多了,她肯定舍不得了,一犹豫,这事儿能瞒多久呢?知道了真相,肯定一子儿也不给咱了。”

“哎呀!”那女人尖叫一声,打断了老公的絮叨,攥着存单的手啪啪地直拍自己的胸脯,“你可别吓我,这钱可是要命的,盼盼念书立马要交呢,赞助费可是要一把交清,不能拖欠,前些日子可给我愁死了,孩子已经不容易了,只差这么一分,要是因为我们拿不出钱,上不了省重点可太对不起孩子了,急得我恨不得把这房给卖了!”

王兴梁叹了口气,又慢条斯理地摇起头来:“人家郭队长也是看在盼盼的份上才肯帮我们的,也是说孩子不容易,小小年纪,眼镜比酒瓶底都厚了。唉!你以后也要注意注意盼盼的眼睛了。对了,他嘱咐我这事儿不要告诉任何人,估计也是违反纪律的事,你可别到处瞎说。”

“鸟窝”直着眼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说的是,你想,他骗那个狐狸精说要冻结国胜的财产,又给你出主意骗她说愿意做伪证,而且教你告诉那个狐狸精,说先提供一个口头证据,把周淑文抓起来后,只要给钱,钱到了就提供关键证据,嘻嘻,结果那个整天能的不得了的狐狸精还真上当了。”

王兴梁十分不屑地摇摇头。

“嘁,能?她还能能过人家警察?”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坐直了:“你说的不对!是戴亚牙丽先要买通我做伪证的,郭队长只是因势利导。”

“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鸟窝”撇撇嘴。

王兴梁又躺了回去,吧嗒一下嘴接着说:“啧,啧,人家郭队长算得准着呢,他对我讲了猜测那十几分钟小戴干了什么,结果我一问,一点儿不错,还真是那样。小戴现在感到说不清,想急着解决问题。电话里我就对他说:‘我可真服你了,郭队长。’人家回答我说:‘服我就照我说的做,’还对我说,小戴是个心思快、行动急的人,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要贪心耽搁了,真是把准了她的脉,啧、啧!”

“看你服气的?”不知为什么,“鸟窝”有些醋意了,斜着眼睛说,“我累死累活跟了你半辈子,可说的话你从不听,倒是别人帮了你一次,敬的恨不得把人家的话当圣旨!哼,说说,那郭队长还说什么了?”

王兴梁也斜了老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郭队长还说,帮我不仅是看着盼盼,也是感觉我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还说,人呐,要玩就好好玩儿,要过日子就好好过日子。最蠢的就是那些自以为几头兜得转的人,十个有八个自食恶果,许国胜不就玩死了?还有些外面正混着,家还没散的,仿佛没什么事儿,高兴的以为比别人多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其实,早落了病根了,一家子心里都结了疙瘩,不过是暂时表面风光罢了,多半早晚得爆发,细想想最后能落下什么结果?说起来也是花钱费力养家糊口,最后等到没能耐了,却没一个人对自己真心,看着赚了,其实还是亏!要想花天酒地,倒不如离了婚,敞开了混。最后劝我以后做力所能及的生意,少去那些花花绿绿的地方,这把年纪了,伤了老婆孩子的心,不值得的,再想积累这么深情厚谊的家可不容易了!”

然后,“摇头王”摇着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郭队长的?”

听得下巴都快掉到锁骨上的粮仓太太一下子坐了起来,晃着头上的金色鸟窝,咚咚地捶着超硬的席梦思床垫大声喊道:“听、听、听、听吧!”

木兰面带交织着痛心和满意的表情,躺在床上默默酝酿着一篇超长的稿子,这表情保持到睡着之后和第二天见到总编大人。

“呵!小林,看起来你今天很高兴。”梁总编很是和蔼可亲地问道:“是不是稿子构思的很顺利呀?”

“还行吧!”木兰一脸沾沾自喜地回答:“这个故事很是发人深省,看起来简单的案件也有离奇的方面,我觉得很可以发挥发挥。”

“嗯。”梁总编点点头:“我也这么看,有很多可以发挥的,除了批判婚外恋,还可以在母女情深方面多着笔,你看,淑文最后为了她妈妈居然不惜杀人以身顶罪,虽然行为极不可取,是愚昧的、但孝行可是足以感天动地的!”

木兰嘴巴的月牙形变成了满月型,半天,才呐呐地说:“但,但……实际,实际不全是这回事儿。”

梁总编看起来不那么和蔼了。

“怎么不是这回事儿?事实不是这样吗?”

“这……”木兰一时不知如何简短的解释,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现,连忙把采访机递了过去:“你可以听听我对他们的采访录音,里面有周淑文对她妈妈的看法。”

瞄了一眼递过来的采访机,梁总编没有接,不宜察觉地摇摇头,然后如同先知般的反问:“是不是有很不敬的观点?”

木兰带着敬佩拼命点点头。

梁总编从从容容地继续说:“那也没关系,资料你留着,该怎么写还怎么写。”

“可是……”

对着下属的傻相,梁总编又是满面失望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

然后他交叉着双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林呐!你还是年轻,现在是什么状态,上面倡导‘和谐社会’,你非要唱反调不行?”

“可这不相干。”木兰顽固地摇摇头,“难道写清楚能破坏‘和谐社会’?”

“又来了!”梁总编更加泄气地摇摇头,满脸都是为下属如此愚钝而绝望的表情,“这不光是上面的问题!下面呢?连卖奶的商人做广告都告诫我们要‘孝行天下’,慈孝活动组委会也出现了,还替演艺圈排出‘十大孝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揣测老百姓的心思?现在国家富了一点儿,人们的腰杆子又挺起来了,开始看不上外国的理念,回顾传统价值了,现在倡导儒学的人是不是又多了?这可不是政府推广的,而是老百姓认这口,报纸就是卖给大众的,你非要触犯众怒干什么?”

“可现在也有很多反思家庭教育的报道。”

“不错!可那是针对未成年人的,周淑文多大了?”

木兰呛住了,但还是不服地犟着头。

“好了,好了!”梁总编斜眼看着犟头犟脑的下属,息事宁人地摆摆手,“中国人爱走极端,这会儿正热讲孝心,恨不得马上编出新二十四孝给我们当样本,你就先这么写,算是——感人篇;资料你留着,放心吧——什么好事儿也架不住这么大张旗鼓的发展下去,早晚得出幺蛾子,等那会儿,你可以再写一篇,叫反思篇!这不更好?好了,好了,别犟了,你下去吧!”

木兰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很快,木兰就听说,在拘留所,钱丽鹃像在家一样健谈,一有机会就讲述自己是为了女儿才做的这一切,讲述她为女儿吃得苦和对女儿无尽的爱,当然,也讲了女儿的温顺听话,对女儿为她牺牲既痛心又骄傲,祈祷和女儿下辈子还做母女!并且恳求能见见女儿。

她花白的头发、诚挚的语言和突然涌上眼眶的泪水,感动了听到表述的每一个人,包括一贯强硬的女看守,她们满足了钱老太太的愿望,并且在她拉着女儿又慈爱的絮絮地讲述完一遍以后,那些女警察立刻含着泪表示,决定一致向上申请让她们母女在最后的时光能待在一起,这也能充分展现‘以人为本’的行政作风。

素来手快的《晚报》记者迅速地把这个案例写成了一篇长长的感人肺腑的母女深情的故事,悲情又感人,赢得善良人如雷般的叫好声,尤其是拥有不听话儿女的父母大量的欷歔……

《早报》的记者为了区别于同行,不得不另辟蹊径,侧重于对第三者对家庭毁灭做了发挥,尤其强调了这次毁掉了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赢得了妇联的赞誉!

只有木兰很发愁,还在边挨训边冲着电脑发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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