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时已近凌晨, 贺铭先叫车送了谢昳回家,而后才扶着醉醺醺的韩寻舟往外走。

谢昳惦记着自个儿的胃,克制地只喝了那一杯酒, 又喝得极慢,所以这会儿人倒还算清醒。

到家后, 她坐在大大的工作台后面, 开始录拖欠了很久的Fifty facts about me(关于我的五十个问题)。

网友大多八卦,微博和油管征集的问题中,一大半和她的感情生活有关。谢昳借着醉意随口胡诌了几句, 等最后导出视频听到自己的回答后,瞬间惊觉这种问题还是该等清醒的时候再来录。

她阖上电脑, 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墙上的时钟一点点在走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谢昳从前惯用静音的电子钟, 但这几年忽然就爱上了这样能够发出声音的机械钟表,因为这样, 在夜深人静她无法入眠的时候, 才能感受到一点点陪伴。

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打开工作邮箱, 发现章朝下午五点钟给她发了封邮件。

“Sunny, 刚刚接到新消息,明天咱们公司和YR集团联名的新品发布会上,会挑选YR集团该次新品主题的中国区代言人,咱们公司和YR集团都有决定权。听说之前几个试镜的女明星他们不太满意, 所以这一次挑选范围不限制是明星,我们公司签约的各大时尚博主也被考虑在内。”

他在邮件最后还说了句:“Sunny大人,我觉得你非常有大红大紫的潜质,我看好你, 加油加油!”

谢昳给他回了封邮件,稍稍坐直了一些。

YR集团收购了许多煊赫一时的奢侈品品牌,是现在时尚界最大的风向标,每一次的新品发布会或者时装周,都让全世界的时尚弄潮儿们趋之若鹜。

这么大的集团,挑选代言人通常都是最红、最有流量的女明星,这次作风倒是颇为古怪。

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份工作她虽然喜欢,但说实话野心不大。

谢昳疲惫地走去衣帽间换上睡衣,然后抱着一堆脏衣服去卫生间旁边的洗衣房。把衣服一股脑放进洗衣机之前她习惯性地翻了翻口袋,忽然找到了一张名片——原来是刚刚在酒吧门口捡的江泽予的名片。

她拿着名片,走回客厅,坐到布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看。名片上面印了他的名字、职位,还有联系方式。

有他的手机号,一共十一个数字,只要拨过去,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谢昳默念了两分钟,记住那串数字。她翻出手机,把手机号码一个一个按进了手机里存起来。

她其实并没有打算拨通那电话,可右手的拇指在输完全部数字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通话键。

谢昳惊慌失措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压,又用抱枕盖住企图掩耳盗铃。可对面已经迅速地接了起来。

“喂,你好。”

他的声音隔着抱枕传出来,沉沉中带了疏离,客气而不失礼貌,是标准的面对陌生人时有的平静问候,和前几次见面时候的气急败坏、针锋相对都不同。

谢昳大脑一下子卡壳了,没有说话,只悄悄地把压在手机上的抱枕拿下来,又把手机缓缓举到耳边。

几秒钟后,那边的人又问了一句:“……你好?”

谢昳还是没有回答,屏气凝神听他平静的呼吸声,大概再过几秒,他就会当作是骚扰电话挂掉吧?

可对方竟然没挂断,而是和她一起沉默起来。

午夜,电话的两头都很安静,他们只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那头忽然出声,有些无奈和挫败。

“谢昳,你找我什么事。”

他竟然知道是她?

谢昳慌乱中想要挂断电话,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时候挂断只会欲盖弥彰。

她不可以露馅的。他们俩现在这样疏远的距离,完全靠她一个人强撑着,她如果都撑不住露馅了,可怎么办呢?

谢昳忽然想起刚刚章朝发给她的那封邮件,于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她调整了一下语气:“听说明天晚上YR集团的新品发布会,会从茶话会签约的博主里挑选代言人?章朝告诉我,咱们公司对这次的代言人人选也有决定权。我看到你刚刚在酒吧门口掉了张名片,所以……”

谢昳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我的气质和YR集团很匹配,我可以毛遂自荐吗?”

她的语气尽量轻快,恰到好处的一点尴尬让人丝毫不怀疑这就是一通企图靠裙带关系走后门的电话。

果然,那头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呼吸声重了一些,他沉默了许久后复又出声,语气冷漠:“我凭什么帮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谢昳眨了眨眼睛,想要顺水推舟挂了电话:“是没有,那我……”

她话音未落,那头传来了一声高傲至极的声音:“要我帮你?你想都不要想。”

然后“嘟——”的一声,电话挂断。

谢昳拿着被挂断的手机,难得怔愣:“……”

他刚刚的语气,怎么这么耳熟?

谢昳忽然想到今天晚上的时候,她随口说的那一句:“要我负责?你想都不要想。”

一模一样的句式,毫无差别的语气,这男人的报复心真他妈的强。

谢昳拿着手机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打算去睡觉,却忽然又接到了电话。

她没有看来电号码,下意识以为是江泽予又打了过来,于是调整了下心情接起来:“怎么,江泽予,你改变注意要帮我了?”

她的语气轻佻,对面人没说话,许久之后一声冷哼。

这声音严肃又苍老,绝对不是江泽予的。

谢昳听到这声冷哼,整个人脊背都一僵,好久之后乖乖坐直了身子,压低嗓音道:“爸爸,这么晚了,您怎么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谢川。

谢昳的语气很恭敬,她从前一向叛逆,对谢川没有什么好态度。但五年前,他好歹冒着风险帮了她那一次,她欠他良多,自那之后便再也硬气不起来。

她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他和周婉玲一向睡得早,这么晚了打过来,肯定是有要紧事情。

“你回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去了江泽予的公司?怎么,五年前说的话全都忘了?”

谢昳一个激灵,僵着脖子坐着,又从旁边扯了一个抱枕紧紧揪住:“……是,但那都是巧合,我没有要跟他……”

她话还没说完,就收到谢川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里只有一张图片,昏暗的酒吧,拥挤的人群,年轻女孩子从背后紧紧地抱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照片的角度选的非常好,将两人的神色一览无余。女孩子微红的眼眶还有男人一脸怔忡,让这张照片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她和江泽予。

谢昳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看了那照片半晌后嗓子发干地笑了笑:“……爸爸,这是他今天跟人家打架了,我只为了把他拉开……”

和那张充满了暧昧气息的照片相比,她现在的解释显得那么无力。

谢川又是一声冷哼:“你用不着跟我解释这些,这张照片我已经让人拦下来了,没有出什么岔子。谢昳,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小的时候我教过你多少次,你忘了吗?”

谢昳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记得,言而有信。”

他声音沉沉地质问她,语气不像一个父亲之于女儿,倒像是训话的高中教导主任:“那你言而有信了吗?”

谢昳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又无法反驳。

她承认她没有做到当年说的话,她难以控制地再次动心了,所以才没有在拉开他后及时离开他,所以才又紧紧地抱了他三分钟。

甚至于,她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找借口打了他的电话。

谢昳艰难地开口:“爸爸……我只是觉得,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当初那件事情……”

她一句话未完,谢川再次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过去了?周子峻还在牢里蹲着呢,你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周家是北京城里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就连我都得仰其鼻息,而周子峻又是周奕唯一的儿子。你以为,他们如果知道了你跟江泽予之间的感情,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放过你还是会放过你那个老情人?”

北京城的商界里,最显赫的家族当属周家,比起谢家这个几十年前才崛起的家族,周家行事很低调,从民国以前便有无数的产业遍布全国,后来更是发展出了许多支脉和爪牙,几乎国内所有的房地产、新闻娱乐、煤矿、货运等等产业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才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豪门。

而周奕,则是周家这一代的当家家主。

谢川的语气里隐含恼怒和不耐:“谢昳,当初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当时就说过,你莫要后悔。若是反悔,不如不做这个决定。我是不是,早就把所有的后果统统告诉过你了?”

谢昳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件事情我很感谢您。”

听到了感谢的话,谢川的语气却依旧冷硬,更是带了些责怪:“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从小就跟我不亲,我一向来看不透你。好端端待在美国不是很好吗?回来做什么,尽知道添乱……你要是有小意半分听话,我也不至于……”

谢昳听着他的责骂,可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有些崩溃了:“爸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没有想要给你们添乱。我只是……”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抱住膝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声音木木的:“爸爸,我已经五年没有回国了,我在美国一直是一个人,你们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关心我在做什么。”

“我的工作不用上班,我一整天都待在公寓里,LA这么大的城市,外面有多喧嚣多热闹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睡觉、工作。除了有时候舟舟会找一找我,跟我说上几句话。”

“可是她也忙,我们不是经常联系……爸爸,时间长了,我有的时候甚至会怀疑……我自己到底有没有活着。”

她一边说,一边抽泣着,眼泪很快弄花了脸上的妆。

在谢川面前,她从来都没有脸面。别人都当她是公主,觉得她冷漠而高傲,只有他知道她的底细。

谢昳的亲生母亲生下她后出轨了,和谢昳一起被赶出了谢家,谢川另娶了一个比他小好多岁的妻子,周婉玲。

她十一岁之前,跟着妈妈住在北京郊外的那个破房子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有一次谢昳跟妈妈偶然在街上遇到谢川牵着小她两岁的谢秋意,她穿着blingbling的小裙子撒娇说想要橱窗里那个洋娃娃。

那么贵的洋娃娃,谢昳连喜欢都不敢说。谢川当即给谢秋意买了一整套,谢昳便缩在妈妈的身后,难过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她当时就在想,谢秋意那样的才是公主,以至于后来的这许多年,她都学着她当年的样子,昂着脖子趾高气扬。

后来,她十岁那年有幸被接回谢家小住,当时北京城爆发了极严重的伤寒流感,那种伤寒病毒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谢昳回谢家的前一天,妈妈破天荒带着她去游乐场玩儿了一天,或许是在那个时候不慎感染了伤寒病毒。

第二天,她把流感病毒带进了谢家,传染给了谢秋意。

谢昳还记得那个晚上,谢家大宅里她和谢秋意都发着烧,她更严重些,烧到了四十度。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谢川和周婉玲心急如焚地叫救护车,一口一个“宝贝”,抱着谢秋意送上救护车,可等到了她这儿,他们却担心传染,戴上了好几层口罩和厚厚的手套,才敢抱着她坐上另一辆车。

再后来,谢秋意没了,她活了下来,成了谢家唯一一个“公主”。

谢川这些年,只怕是恨极了她,才会事事都拿她跟谢秋意比,怎么比怎么不满意。在他的心里,谢秋意乖巧、听话又聪明,而谢昳却顽劣不堪。

这也倒罢了,可是现在,她自认为这五年里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啊。

谢昳十分难过地继续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爸爸……我在美国的时候每天都睡不着觉,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再这样下去我会出问题的。”

她不再需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地诉说着高傲的外表下,满心的疲惫和包袱:“她建议我回国,多出去社交,和亲近的好朋友接触接触。我前几天去了李教授办的宴会,看到了好多同学,我喝了店酒觉得很开心。还有今天晚上我和舟舟她们也聚了一次……”

“爸爸……你说我回国不告诉你,可是我……我回国前给你打了电话的,你没有接。你的秘书说……你一直都很忙,那你空闲的时候,又为什么不给我打通电话呢”

“爸爸,我现在,真的有点难过,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了,才会想去找他的……”

谢昳停下来,听着电话那头无声的寂静,轻轻笑了一下。

她其实知道的,这电话早就已经挂断了,她刚刚只不过是借了个由头自己发泄罢了。

谢川从来没有空,也没有耐心听她说完全部的话。

谢昳的心脏酸疼得快要炸裂,她张了张嘴,打开手机里刚刚谢川发给他的那张两人相拥的图片,紧紧地贴在心口。

她跪坐在沙发上,嚎啕出声。

“昳昳,我喜欢你,就像晚风过,湖面起了涟漪。”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为你化了一整湖的冰。”

这个世界上,真正把她当作公主的,就只有一个人啊。

可是,那也被她弄丢了。

-

第二天下午,YR集团和茶话会联合的新品发布会在公司附近的大型宴会厅举办。

今晚会来不少重量级的明星、网络红人,甚至有消息说YR集团中国区副总裁林景铄和择优集团的CEO江泽予也会来。

先不说林景铄刚刚接任YR集团副总裁,从美国回来,这还是他在国内第一次亮相;便说那江神江泽予,从前但凡是这样的晚宴他一概让副总裁纪悠之参加,从不亲自出现。

自从上次的时代周刊访谈后,江神又消失在了各大媒体的视野中,好不容易这次出现,可是晚会的一大亮点。

现场来了好多记者,都是中午不到就等在外头候场了,想要抢独家的一手消息。

谢昳中午便到宴会厅后台,满脸困倦。昨晚她被谢川的一通电话打乱了心思,将近凌晨三点才睡着。

她被服装团队带去试衣间,换上一款今年时装周最新款的黑色大挖背礼服。

谢昳穿着礼服坐在化妆间里,暖气开得足,她困极了,有些昏昏欲睡。替她设计发型的造型师非常有耐心,仔仔细细地根据她的脸型和礼服款式,给她编了一个法式的慵懒编发,又把发尾卷起来,盘在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

造型师一面给她做发型,一面在心里咋舌。多大一线明星都会有自己的造型团队,其他的则有些会让主办方负责妆发。

他刚刚从隔壁的VIP化妆室出来,里面全是一些知名的二三线明星,名气比起这位什么时尚博主可大不少,但看来看去,这么多人里面竟然是这sunny小姐最漂亮。

这一百分的容貌和一百分的气质,若非看着气色不大好,比起很多当红明星都要超出不少了。

做完头发后,又来了个化妆师替她化妆。

化妆师拿着化妆包走过来,看到眼前美丽的女孩子闭着眼睛休息,她的嘴角抿着,神情有些冷,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

女孩儿五官精致,轮廓很深,底子实在是好,可脸上却有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以及红肿的眼眶——一看就是昨晚上出去浪得很了,说不得干了什么龌龊事,这些什么网红、博主,人前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人后私生活都乱得很。

化妆师的脸色很难看,一开口语气就很冲:“Sunny大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明明知道今儿有晚会,昨晚还出去浪?气色这么差,这么大的黑眼圈,我还怎么化啊?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么?”

谢昳昨晚失控哭了一阵,本来就心情烦躁,听到这呛声立刻沉了脸,皱着眉头说:“如果我气色好、状态完美无瑕,还需要你做什么?”

她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谢大小姐对待缺乏专业素养和礼貌的人,向来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何况她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很差。

那化妆师听到她丝毫不客气的话,噎了片刻后把化妆刷一股脑扔在化妆桌上:“得嘞,那您自个儿来,晚会出了岔子可甭找我!”

谢昳斜斜昵了她一眼:“慢走不送。”

她随即慢悠悠地挑了几样惯用的化妆品,仔仔细细描摹起来。堪堪几笔过后,疲态尽去,镜中人再次容光焕发起来。

-

从化妆间走出来,谢昳拿出邀请函,往宴会大厅走去。

她找到宴会厅下座第四排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场下第一排都是些商界大佬,谢昳一眼看过去,有好些都和谢家有来往,其中几个老总在她小的时候还来谢家拜过年。

江泽予和YR副总裁的座位在中间,他们都还没有到场,位置上空着。

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许多大明星,像这样的时尚晚会,明星们都打扮得相当精致,一个个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明星果然是明星,不管是脸蛋、骨相还是头身比都很完美,相比之下,第四排往后的博主和各路网红们就逊色了许多——所以第四排的谢昳甫一落座,便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一些媒体记者悄悄转过镜头,咔嚓咔嚓拍起来。

更有几个小博主和网红们看着她窃窃私语。

助理Zoe在她身边坐着,替谢昳拉好裙摆,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一张小脸上满是气愤。

谢昳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转过身:“有话快说。”

这小孩儿刚大学毕业就进了茶话会给她当助理,这还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前几天小孩儿哭着喊着要她带她来这个晚会,说自己是江神的头号大粉丝,能不能见着江神本神就看她了。

可她现在这一脸便秘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Zoe怯怯地看她一眼,鼓着腮帮子道:“Sunny姐,刚刚那个化妆师在外面说你耍大牌,我跟她辩了几句,没吵赢……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我估计她们都在讲你的坏话。”

谢昳毫不在意地坐好,挺直了脊背,笑了下:“就这事?”

Zoe愣了一下,愤愤不平:“Sunny姐你不生气吗?她们肯定是嫉妒你比她们好看!”

谢昳无语,从小到大说她耍大小姐脾气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每一次都生气,还不得把自己活活气死。

Zoe继续咕哝着:“明明是那个化妆师说话那么凶,而且Sunny姐你刚刚又没说什么,就说你自己来化妆而已,她自个儿专业水平不够。”

她说完,又红着脸拍了下谢昳的马屁,小声地凑到她耳边:“Sunny姐,你化完妆真好看,我觉得比第一排坐着的冯潇都好看多了。”

冯潇是前段时间参加选秀节目出来、现在红极一时的明星,出道的时候就是以美貌出圈。

谢昳闻言笑了,冲她挑了挑眉:“我化妆前就不好看吗?”

宴会厅里璀璨的灯光下,她穿着黑色的大挖背礼服,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蝴蝶谷,背后那道绝美的沟壑一直延伸到腰下,侧过身挑眉笑的时候,眼睛里光芒万丈,自信与高傲中又像是藏着些旁人看不分明的故事。

盛装打扮的她,竟然美得这般惊人,以至于她身边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助理都看红了脸。

昨晚她打了那通电话,他抱着手机一夜难眠,她倒是容光焕发得很。

江泽予站在宴会厅的侧门,目光凝住,久久不能挪步。

成志勇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以为他是又看不清路了:“江总,您的位置在第一排,我带您过去。”

江泽予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座位上走。

-

下午四点半,发布会正式开始,这次YR集团和茶话会联合出了好些新品,有联名款T恤、裙子、包包,也有几款最新研发的口红色号和香氛。

现场搭了个T台,方便模特展示衣服和包包,更有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展台,展示着新出的一些美妆产品。

两个小时后,发布会结束,记者离场,发布会持邀请函的众人到隔壁的晚宴厅吃饭。

这种发布会之后的晚宴通常都是西式的,众人不用入座,端着杯香槟到处走,更加方便大家开展交际。

Zoe喝了口果汁,眼珠子贼溜溜地往四周转,待锁定到她想看的人之后眼神猛地一亮,扯了扯谢昳的裙摆:“Sunny姐快看,九点钟方向,是我亲爱的江神!哇,刚刚发布会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他的后脑勺,现在总算看到真人了,真的好几把帅啊啊啊啊!”

谢昳沿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江泽予西装挺拔,手上端着个高脚杯和对面的人聊天,酒杯里,那浅色的香槟酒液轻轻晃动着。

一副年轻贵胄,斯文败类的模样。

谢昳想到他昨晚气急败坏的那句“要我帮你,你想都不要想”,不由得轻声笑了下。这男人人前冷静理智的模样,人后却幼稚成那样,连句话都要呛回来。

Zoe看到她的笑容,神色激动:“Sunny姐,你也觉得江神很帅是不是?以后你可以跟我一起磕啊,我跟你说,我长期磕江神和纪总的cp的。”

谢昳疑惑:“纪总?”

Zoe点点头:“是啊,择优的另外一位创始人,纪悠之,纪总。他长得也很好看,虽然没有我们家江神这么漂亮,但很帅气。我觉得他俩就是一攻一受,特般配。”

谢昳像是吞了个苍蝇,半天之后才幽幽问了句:“……你磕的cp里,谁是攻,谁是受”

Zoe着实思索了许久:“这个不好说,论长相肯定我们江神是受啦,但要说性格的话,我觉得还是江神更攻一点,毕竟择优前期那几年里,那么简陋的条件,全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

Zoe说完,神情有些低落:“我听贴吧里的人透露说,江神的双侧视力好像都受损了,光线太亮或者太暗都看不清楚,原因不明。他们都猜测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了。唉,年纪轻轻这么拼干什么。”

谢昳听到这话,心间一凛,险些没拿稳酒杯。

双侧视力受损?怎么可能?

她仔细回忆了片刻,前几次见面都好好的啊,昨天晚上他还开了车回家。如果双侧视力受损,肯定不能在夜里开车吧?

应该是子虚乌有的传闻?

还不待谢昳思索出来个大概,身后忽然有人唤她:“……Sunny小姐?”

谢昳回头,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年纪看着比她要大几岁,面容俊朗,气质洒脱,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那人见她没认出他来,也不恼,笑着打趣:“果然是好看的人容易被记住,我记住了Sunny你,你却没记住我,真是枉费了五年前,威尼斯海滩上那么长时间的陪伴啊。”

谢昳这才恍然他是谁,歉意地笑了笑:“Max?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Max摊了摊手:“我升职了,回国上任。”

谢昳看着他的胸牌,慢慢回过神来,不免惊讶:“你是YR集团新上任的中国区副总裁,林景铄?”

这五年蹿得也太快了吧?五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Vogue杂志时尚部的一个小编辑,谢昳心下思索,看来他铁定是哪个下放到基层锻炼的富二代。

英文名叫“Max”的林景铄冲她眨眨眼:“是啊,惊讶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其实我有在网上看到你的视频,品味很好!”

他说完上下打量了谢昳一番,忽然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什么般,拉着她的手腕边走边说:“Perfect!Sunny,我有件事儿跟你说,我们公司今年要入驻择优和茶话会,准备挑选一位国内的代言人,由我亲自把关。之前几个试镜的女明星都被我否决了,总觉得差点儿味道。这不今天见着你,才知道之前她们差哪儿了!走,我把你介绍给茶话会那边的人,要是没问题咱们今儿就定下来!”

谢昳身边的Zoe惊讶得张张嘴。

Sunny姐竟然和YR副总裁林景铄是熟人?还有什么威尼斯海滩的陪伴?卧槽,这也太他妈劲爆了吧?

林景铄一向是个时尚痴,见到美的东西从来不吝称赞,但眼光也挑剔,之前来试镜的几个女明星有大半都被他犀利的言辞嘲讽哭了。

眼下他刚看到Sunny姐就拍板了,那这次的代言,岂不是非Sunny姐莫属了?Zoe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抱上了一条大腿。

晚宴听力,有几个博主和网红远远看到林景铄拉着谢昳的手腕,纷纷震惊了片刻,而后又酸酸地冷嘲热讽起来:“我说嘛,没有点后台怎么好意思耍大牌,原来是榜上YR副总裁了。”

“就是,仗着自己长得还算好看,尽做些龌龊事……”

-

这边谢昳被林景铄这想一出是一出的阵仗搞得哭笑不得。五年前在LA遇到他的时候,谢昳就明白,这人活得太过豁达,以至于行事和常人异常不同。

他三岁跟着家里从上海移民去美国,虽然长着一副东方的皮囊,但其实内里就是个美国人——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

他活着有热爱,行事有闲钱,长这么大一直万事无忧,所以当初她坐在海滩上痛哭流涕的时候他才皱了眉头过来训她。

当时他中文说得还不好,带着点家里的上海口音:“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长得又介么漂亮,有什么看不开的。买个包包什么不能解决?要是不能,那就double。”

谢昳想到这里,不禁失笑,怔忡间却没发现林景铄已经拉着她走过了大半个宴会厅。

林景铄总算停下脚步,拉着谢昳的手腕,兴致冲冲地对眼前的人说:“江总,这位是我朋友,Sunny小姐,你看她是不是特漂亮特有气质?我觉得和我们这次要找的代言人形象特符合,你觉着呢?”

江泽予酒杯里的酒液晃出了半分,他的视线从两人脸上逐渐往下,最终凝在被林景铄牵着的那截手腕上。

晚宴该死的灯光竟然亮得恰到好处,以至于他视力受损的双目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这一幕。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睛:“……你们是朋友?”

谢昳无奈地做了个深呼吸,将手腕从林景铄手里抽出来,背到身后。她正想开口,却听到林景铄笑着说:“是啊,当初在洛杉矶的威尼斯海滩,我和sunny小姐有过一夜之缘,至今还念念不忘。”

谢昳:“……”

神特么一夜之缘,该死的没学好中文就出来瞎几把混的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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