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少言又循旧路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
第十三章
丁家出事了!京城里的平民百姓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虽然那扇朱红大门前一如往常地站立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虽然丁家一切生意商号照常开张。
可多少也见过大场面的京城人还是凭着特有的嗅觉嗅出了暗潮汹涌的味道。
盘根虬结的老榕树,发根飘拂,擎天巨伞地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树荫下坐了十来个男男女女,有人聊天有人做针线。其中一个将烟斗在地上敲敲,半眯着眼睛下了结论:「这些大户人家的事啊,谁也说不清!我们当成故事听听也就算了。」
「故事吗?」他的话飘进了门外,少言抬起斗笠的边斜眼向院子里瞥去。石桌之上一壶茶几袋烟,看来是午后清闲,摆起了龙门阵。他笑笑,将斗笠放下来走远了,反复想着这两个字。
鸿福楼雅间之内沉默,犹如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口。数十个平日里也算见惯风浪的商号掌柜围桌而坐,偶尔目光交会,都是飞快地错开,心里各自惴惴不安。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房间更觉突兀,那人仿佛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抿口茶缓解喉咙中的s_ao动。
有人掀帘走了进来,式样简单的长衫,不见一点装饰,随意而从容。整个人看来像是出门会知己般的轻松写意。但那双眼,那双眼像两把利剑,刺得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缩进了身子。
「十三爷!」稀稀落落的问候声,有人站起迎接,有人不闻不问,有人察言观色。丁家换主子,难为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服从新的是理所当然。但旧主子就在眼前,不尴不尬的,太亲密怕招新主子的忌,视如陌路又怕落个人一走茶就凉的名声。
「嗯。」少言走到桌旁坐了。一眼扫过去,这两日联络的十几个掌柜到了八九成,另有几个从来就是八爷的心腹,他本来也没指望,来不来无关大局。
用盖子轻轻拨着漂浮的茶梗,少言并不急着说话。适度的沉默,造成压迫感,对建立自己的权威是必要的,就比谁沉得住气。况且,他今天来并非求恳或谈判,他是来下命令的。
十三爷只是喝茶一句话也不说,更加让人心里忐忑不安。不到一刻钟,便有人受不住这异样的气氛,嚅嚅地开口:「十三爷,不知您今天找小的来……」
少言轻咳一声说道:「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交待下去。」
有人不屑地撇撇嘴,丧家犬还这么嚣张!
这些动作自然没逃过少言的眼睛,他心中冷笑,这场仗谁输谁赢现在还言之过早。丁家主事的位子就摆在那里,坐上去容易,想要坐得稳坐得牢靠,可不是一天两天或是凭一堆会武功的手下就能做到的事。
「天色不早,因此我就把话挑明了。」少言放下茶碗,直视着众人说道:「丁家现在的形势每个人都心里有数,不用我多说。五爷暂时龙困浅水虎落平阳,初初看上去是处于下风。但各位都是明白人,不然也做不了丁家的掌柜。因此,我要各位仔细认真地想一想,五爷是否会就此雌伏?凭五爷的本事,翻身的把握有几成?八爷他这个位子是不是能坐得长长久久?」
众掌柜默不做声,在心里估量一番,不由得暗自点头。要说八爷也是个人物,无论经商还是其他,为人和气,笑眯眯的一张脸,春风化雨,轻易就博得无数人的好感,更兼长袖善舞,在京城里可以说是左右逢源,极为吃得开。但说句良心话,比起五爷来,八爷确实是差了那么一点。心机差一点,手段差一点,毒辣差一点,这些一点一点加起来,注定了他比不上五爷。
少言的口气异常温和,「五爷当主事这两年来,多亏各位尽心尽力地辅佐,收上来的银两一年比一年多,生意已经做到了西域。前些天五爷还跟我说,打算在你们之中挑几位发放到外地,掌管一省的事务,没想到……」
财势迷人,听十三爷如此说,听者不由神色一动。五爷要挑几个发到外省,那可是天大的美缺。
在京城,上有主子下有账房伙计,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想暗中捞一点都缚手缚脚。出了京可就不一样,一个省都在自己掌握中,天高皇帝远,说的话不是圣旨也圣旨了,自然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落入口袋。
但横亘在眼前的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本来五爷和八爷争位子,这只能算是丁府家务事。他们这些领人粮饷的,只需把上面交待下来的事做得稳妥即可,若是真的在里面c-h-a上这一脚,想抽身可由不得自己了。更何况,若是押错宝五爷不如预期,别说外省,这掌柜的位子也怕保不住。
他们的思量少言看得一清二楚,他笑笑,接着说道:「各位平日里和我的来往比五爷还要多一些,也算十分了解我的为人。各位说,我和八爷比起来如何?我若要争这个位子,谁赢的成面大一些?」
至不济也是打平!众人在心里说道。论心机论智谋论驭下的手段,十三爷比起八爷来只高不低,让人常常感叹后生可畏。十三爷唯一的弱点就是心善了点,纵使是对手也不肯赶尽杀绝,处处留了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番话无论如何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我尚且甘于听命于五爷,难倒各位还对五爷没信心么?对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各位领会得还不如我么?」
「我不是教你们去硬碰硬,毕竟现在八爷也算一家之主。况且五爷回来后,商号的事还有诸多仰仗的地方。我所希望的,就一个字:拖!」
调动银两,拖!调动人手,拖!拖得八爷心浮气躁,拖得他百事不举,难以扎根。
坐进马车,少言长出一口气,这两天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耗尽了心思筹谋策划。方才在酒楼之中,虽然他表面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有谁知道桌子下他的膝盖在细细地颤动,冷汗一颗接一颗,浸透了内衣。
那些掌柜若是横下心站在八爷那一边,他还真没办法,总不成拿刀子逼着他们投诚。幸好五爷余威犹在,让事情进行意外顺利。这一松懈下来,只觉整个人像是大病初愈,筋疲力尽。
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一会,他又强打起精神,敲敲车门沉声说道:「去西山别院!」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刚才在他步出酒楼之时,有位掌柜追上来,附在耳边悄声说:「十三爷,我听说二爷和四爷也对八爷不满,所以便借养病去了别院。您看……」接下的话留在了肚里,但少言明白,那位掌柜意思是结盟,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结盟,少言摇摇头,他可不敢想,只希望二爷不要趁机c-h-a一脚,把水搅得更浑便算是帮忙了。
但二爷不是傻子,心里想必有数。他只要坐山观虎斗,任别人争得热火朝天两败俱伤,他不折损一兵一卒便是最大的赢家了。
车马辚辚,载着少言到了别院。
别院地处西山,前临小溪后倚密林,方圆十里内少有人烟。
站在及腰的围墙外向里望去,两棵枝繁叶茂的梧桐,一幢青砖琉璃瓦的二层小楼立于左后方,雕龙画栋,飞脊斗拱,一派清华气象。
刚下车,一袭衣角映入眼帘,却是四爷站于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四爷。」少言拱拱手。
「十三!」四爷显得颇为惊喜,忙走下来拉住他的手向院里拉。「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派人送了几坛梨花酿,难得你来,大家一起喝几杯。」不擅与人如此亲密,少言手腕一翻,不落痕迹地挣脱了,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院子里。
二爷就坐在树下,身边另外了两把藤椅。见少言进来了,站起身,笑呵呵地说:「十三,来这边坐。」
择了一把藤椅坐了,二爷将他的酒杯斟满。胭脂色的酒倒在白玉杯里,清澈见底,映着头上的梧桐叶,微微沾上点绿色。当最后一滴酒从壶嘴上掉下,落在杯里漾出一圈一圈的酒晕,那抹绿色也跟着摇摆不定。
「十三,你离京有十来天了吧,这次出去见到些什么新奇事?」
唇边一凉,冰镇过的梨花酒喝起来没有丝毫的火气。低眼,从酒杯边缘瞄过去,或许是这树荫,二爷脸不同于往日,显得颇为祥和。
「也没什么,往南走了走。只不过现在天气炎热,不像京城,凉意泌人多事之秋。」
二爷四爷互看一眼,都笑了起来,二爷说道:「十三说话向来绵里藏针,真让人不知怎么回!」
少言也轻笑道:「不知怎么回不要紧,知道怎么做就成了。两位见多识广,做生意更是一等一的好手,怎样才能利人利己,可轮不到我来教。」
四爷笑道:「这些生意上的事你问我可是问道于盲了,你知我一向是不管这些的。」
「四爷真是过谦!在大夫人眼前立下军令状,七个月内赚十万两,这句话可是掷地有声。言犹在耳,四爷却说自己不会做生意。」
四爷搓搓手道:「十三你就别调侃我了,那日只是一时情急。天下间的银子哪有如此好赚,我都已经打算好了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去补了。」
将三人酒杯依次斟满,二爷说道:「十三,当初你一到府,我就想,这么灵动秀气的人怎么就让老五拢过去了。若早见到把你收到身边,我又可多了个帮手了。」
「二爷身边藏龙卧虎,南宫家的伍管事,恭王府的崇管事,我自忖比不上他们,倒叫二爷惦记。」他说的这几个人,都是经商管事的好手,被二爷悄悄拢于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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