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一进了病房心中实在难以安宁, 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白文雪几人的声音之外,有另一个男声加入了进来, 似乎是来带陶娇离开的。白书一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紧接着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萧俊生身形高大相貌堂堂, 只两鬓斑白看起来有些苍老, 面色也是疲惫又狼狈。

白文雪声音冰冷地道:“自己老婆都管不好了吗?我说过不准出现在我面前的吧?”

萧俊生不敢直视白文雪的眼睛,低头看了地上的陶娇一眼, 脸上有太多难堪与悔恨。

“对不起, 我最近上课比较忙没有看好她。”

“是知道没看好还是故意不看好?把主意打到小婉身上,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这是长辈的事,李强和赵兴兴不好插嘴,在一旁沉默地站着。陶娇看到丈夫来了却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扑到萧俊生的腿上大声道:“俊生, 你干吗还对这个女人百依百顺, 她现在又不是你老婆!我才是、我才是你老婆, 阳阳才是你儿子!”

萧俊生满脸无奈与尴尬,一边伸手拉她一边极力耐着性子道:“娇娇别闹, 我们走吧,你该吃药了。”

陶娇一听, 激动地挣开他的手道:“我不吃药, 我没病!我是为了救我们儿子, 是为了阳阳。反正小婉也不会醒了, 为什么不试一试?小婉是他小姨, 她会愿意的!”

萧俊生手忙脚乱, 察觉到白文雪一直在冷眼旁观,连头也抬不起来,不禁放重了声音道:“陶娇你别闹了,还嫌不够难看吗?你儿子是儿子,你妹妹就不是妹妹吗?你、你……”

陶娇像是受到了惊吓,显出了一副受惊少女的样子,哭诉道:“老师、老师你别生气……”

萧俊生长叹一口气,“你病了,跟我回家吃药。阳阳的事你不要操心,医生说他现在适合保守治疗,他会很好的,不用换肾。”

陶娇乖觉下来,靠到萧俊生怀里喃喃道:“可是阳阳不能永远这样,他是你的儿子,他会很完美。他会比你那个女儿好,会是你的骄傲……”

白文雪看着两人显出冷笑来。

萧俊生好不容易安抚好陶娇,对着白文雪低声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娇娇……陶娇她目前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阳阳的病一直折磨……”

白文雪打断他的话,“不稳定就该去医院好好看看,不要出来骚扰到别人。还有……她要是敢再骚扰小婉,诅咒我女儿,我可不像之前十几年那么好说话了。”

萧俊生听到“女儿”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看了怀里神神叨叨的陶娇一眼,显出了一瞬间的怒意。但他很好地压制了下去,转而对着白文雪歉意地道:“不会再这样了……书一也是我的……”

白文雪瞪了他一眼,萧俊生吞下原先的话,“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见她,我就是想知道她好不好……听说、听说她品学兼优,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你听谁说的?”

白文雪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让萧俊生见女儿,因为他曾有偷偷接近白书一的前科,所以白文雪十分敏感。

“额,就偶尔听到的……文雪,我没想从你这里夺走她,我只是想看看她,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是对不起你,但一一连爸爸都不认识……”

“她不需要你这样的爸爸,还不走?”

萧俊生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陶娇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从刚才开始就激动地拉着萧俊生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老师,你是阳阳的爸爸,和白家没关系……她女儿哪里善良……没大没小……啊……为什么不是白家的女儿,为什么是我的阳阳……”她突又发起疯来,“对啊对啊,把她的肾给阳阳不就好了吗?小婉是我妹妹,她还是阳阳的姐姐……不不不,她不是阳阳的姐姐,但阳阳可以用她的肾……”

萧俊生之前对陶娇一直还算耐心,听了这番话后却突然目露凶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道:“你真是疯了,我早说过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和你没完!”

赵兴兴小时候就见过萧俊生,在他眼里这位叔叔刨去之后出轨的事,之前表现得一直很有涵养与风度。温文儒雅,为人和善,从未展现过如此失态狠厉的模样。

白文雪不为所动,“戏演完了就走吧,丢人也丢够了。”

陶娇似乎连哭也不敢哭,怯生生地看着萧俊生。萧俊生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一会儿,最后颓然地搂着她道:“走吧,回家吧。”

白文雪见两人转身神情才稍稍松动了一些,李强和赵兴兴见她脸色苍白,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白姨,你没事吧。”

白书一听到外面事情完结,再忍耐不住冲出门来。

“妈妈,你没事吗?”

“一一,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白书一扶住白文雪的手,“我听你们谈完了才出来的,我们进去吧,看看婉姐姐。”

白文雪见她没有在意萧俊生的事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进去吧。”

萧俊生走到一半听到白书一的声音,忍不住回头。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漂亮可爱,浑身透着青春的朝气与无忧无虑的纯真。女儿像爸爸,他的一一也很像他。

但白书一从始至终没有给过他一个目光,甚至没发现和自己的父亲之前就见过面。

萧俊生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有两件,其中一件就是没有受住陶娇的诱惑。他自觉一直在努力做正确的事,当一个好儿子,当一个好哥哥,当一个好丈夫,当一个好老师,也想当一个好爸爸。

他出身贫寒所以分外刻苦,因父母粗鄙而努力端正行止,为了赎回妹妹而毁了与他人的婚约。

可仅仅因为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别人只会记得他是一个负心汉,只会记得他是一个渣男,也只会记得他的忘恩负义。

陶娇死缠烂打一改之前温柔蜜意说什么只想给他怀一个孩子的模样,毁了他圆满的家庭。白文雪眼中揉不得沙子,即便他愿意不要儿子也决绝地要和他离婚。

他还能怎么办呢?

萧俊生每每记起白文雪,心中就充斥了爱慕、嫉妒、懊悔、埋怨等复杂的感情。当年两人情投意合,战胜了家庭的差距结为夫妻,也曾柔情蜜意。

即使是如今,萧俊生仍会说自己爱着她。

可白文雪太过有主见、有思想、有主张,也太过高高在上。他男性的自尊在这样日积月累的威压之下严重受挫,继而开始从爱慕崇拜自己的女学生那里寻求安慰。

可即便如此,他从没想过要和白文雪离婚。

他埋怨过白文雪的强硬,埋怨过她的无情,可再怎么埋怨也比不过心中的后悔。

再次见面,她依旧美丽且高高在上。反倒是小十几岁的陶娇,从娇憨多情的少女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妇。

而比起白文雪,他更加埋怨陶娇。埋怨她欺骗他,埋怨她破坏他的家庭,埋怨她让他染上了污点,蹉跎了他的岁月也磨光了他的精力。

萧俊生怎么能不后悔?他做了最错误的选择,放着家境富裕品行高尚的妻子和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女儿不要,选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小三和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私生子。

如果说萧俊生原先还有儿子比女儿好一些的想法,现在也已经荡然无存。

可他必须得走下去,他自觉有尊严以及道德,所以才坚持了那么多年。他得负担起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

只是看到白书一和白文雪,他心中的动摇和后悔疯了似的冒头。他记起当初和白文雪结婚时的喜悦,也回忆起女儿降生时的欢欣。如果没有之后的事,他们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家?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他如今只能靠一个人微薄的收入来维持整个家庭的生计,儿子与妻子的病都需要不菲的医药费。若非白文雪松口,他连这份大学老师的工作也保不住。

这些负面的感情在多年困苦的生活以及陶娇越来越严重的病态下发酵,让萧俊生再也无法维持温和有涵养的形象。

他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萧俊生心中这样说。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白文雪的想法,但他还可以争取女儿。他不会去“抢”白书一,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赢。但他想认女儿,想让女儿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的存在。

他想让她知道自己爱她,想让她知道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都想见她。他确实犯了错,但这改变不了他是她父亲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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