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这次光荣负伤,宜妃对外说是应该的,兄长有难敢不援手?私下里将他骂了个臭头。至于宁楚克,当着外人的面给足了胤禟脸面,关上门冷了他两三天。

回京之后,胤禟这日子太苦了。

他讲那些大道理宁楚克通通不听,太医来换药,她也会询问伤情;底下奴才送汤水来,她也会接过递到胤禟手边……该做的半点不少,就是不搭理人。

胤禟想了好些辙儿,又是福晋好福晋的喊着,又问这段时日宫里好不好七斤闹没闹腾,宁楚克全当没听见。实在没法子,他认怂了,他先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屋,然后下地来,走到宁楚克身边,搂着她蹭了好几下:“爷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宁楚克手里拿了几张图,准备挑好样式送去给针线嬷嬷,眼瞧着秋老虎也快过了,跟着就要转凉,总得给七斤换上厚实的襁褓,还得备上换洗的。是以,哪怕胤禟黏糊上来,她还是专注于手上,没回头看一眼。

胤禟就亲亲她嫩白的脸颊,看宁楚克还是不为所动,就要抬起手来遮挡她的视线。

“这个有什么好挑的?福晋,好福晋,你停一会儿,咱们说说话。”

本来以为又将面临一次冷遇,没想到宁楚克当真将绣图往旁边一搁,回过头来:“说什么?说你三脚猫功夫非得逞强装大瓣蒜救个人就把自个儿搞成这样?还是说天老爷挺眷顾你,恰恰避过要害,没叫你好好出门变成太监回京?你做什么之前就没想想?你要是出点什么事额娘不得哭瞎?我和七斤又怎么说?我带着你闺女改嫁去?”

宁楚克事先丁点准备也没有,只是听说娘娘们都到宫门内候着了,这才急匆匆跟出来,结果就看见胤禟一身狼狈的模样。

亲眼见过太医给换药,她心里更堵,一方面气胤禟行事冲动,又十分内疚,这次行猎的资格是她争取来的,阴差阳错变成胤禟过去,哪怕胤禟是心甘情愿去的,他离京时满心喜悦,想的全是憋了十个月终于能松快一把,没觉得自个儿负伤同宁楚克有必然联系……宁楚克懊恼啊。

怀孕也是,胤禟替他受罪。

生孩子也是,胤禟替她疼了一场。

这次围场行猎,胤禟又带了伤。

她想想心里就堵,闷了两三天也是在同自个儿闹脾气,心想莫不是八字没合好,否则他俩凑一起咋就这么多灾多难呢?

心里这么想,偏还死鸭子嘴硬,话到嘴边就变了样子。胤禟越听越不像,顾不得腹上有伤,将人拦腰抱起,往榻上一坐:“谁家爷们没受过伤,多大点儿事?你还来劲了!”

胤禟说着就往她臀上拍了一把:“还闹不闹?还带不带我闺女改嫁?”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打屁股,宁楚克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她起先瞪了胤禟一眼,接着恶狠狠说:“你都敢把自己搞成这样,还不许我说说?告诉你,要是再有下一回,你救谁我就给谁套麻袋,非得打掉他半条命去!看你还管不管闲事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差点都要打起来,这时候,胤禟反倒漾出笑意,他低笑了好几声,又抬起手来捧住媳妇儿的脸。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跟你保证以后再没这种事,以后甭管南巡北巡咱们都一块儿,福晋不去爷就留在京中陪你,这样总行了?”

宁楚克脾气上来的时候的确是又臭又硬,胤禟都这么说了,她就跟着软下来。本来闷了两三日心里的气已经出得差不多,这会儿面前有个台阶,就下呗。她将头埋在胤禟脖颈边,坐了一会儿,接着低下头去看他受伤的位置,伸手在腰间戳一戳,问:“你好点儿没有?还痛不痛?”

胤禟就爱看她想着自己的样子,这凶婆娘温柔起来当真是眉目可入画,多看两眼心都要软成面团。趁其不备,胤禟又亲她一口,这才应说:“这样的程度比生七斤那会儿轻巧太多了,我原就没觉得痛,你看我面色不好那是皇阿玛叫我喝了好几日清粥,喝到手脚发软也不给肉吃,你说说人哪能不吃肉?不吃肉哪有力气养伤?”

左右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宁楚克也懒得去区分。他既然能一身轻巧的说笑,应该没大碍了。

宁楚克在缠上棉布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两下,偏着头想了想说:“我阿玛受伤那会儿额娘也不给他大鱼大肉吃,我叫底下炖点汤来。”

说到汤,胤禟险些忍不住一哆嗦。

前头不管是安胎还是坐月子,吃得最多的就是补汤,他吃到反胃。

索性宁楚克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她瞄了眼小腹以下:“那畜生真会挑地方下爪,你那处可有伤着?”

她话音方落,就感觉屁股底下有什么顶起来了。

行,不用说……明白了。

太医说让胤禟清清静静养一段时间,是以,七斤的满月酒一切从简,只意思意思走了个过场。胤禟原先不同意,宁楚克瞥他一眼,就让他怂回去了。

他怂在角落里抱着闺女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阿玛真是上辈子没做好事才摊上你额娘这个母老虎”、“岳父一定是跟我有仇才把闺女养成这样”、“阿玛也将你惯成这样往后祸害八旗俊杰去,不知道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同我闺女喜结连理”……说着他当真琢磨起上门女婿的标准来,出身得好,模样要俊,才情要高,还得能骑善射,并且脾气也要一等一的。

他嘀咕这些让宁楚克一句不落全听了去,心想自个儿没多少能耐,心气倒是挺高,有这条件鬼才给你当上门女婿?咱闺女就算是天仙儿,摊上你这个阿玛也能把人吓退了。

宁楚克在心里吐槽这个傻爹,跟着还摇了摇头。

倒是七斤,她睁着一双溜黑的圆眼睛不吵不闹看着自家阿玛,这一幕宁楚克已经见过许多回了,七斤是个不爱闹腾的女娃娃,也就是尿了没人发现才会哭两声,给她收拾干净又能消停下来,曹嬷嬷也说少有这么乖巧的娃娃。叫别人抱着七斤还会扭头朝有亮光的地方看,到胤禟手里她能一动不动待上半天,哪怕知道这么小的奶娃娃啥也不懂,她睁大眼看过来的模样还是会让你有种错觉,她仿佛在认真听,都听着呢。

闺女这么乖,哪怕是对牛弹琴也高兴,胤禟单方面同七斤聊得十分愉快,从前闷在屋里总嫌烦,如今他逗逗闺女再跟喜宝吵两句嘴就能过去一整天。

天天换药那段时间还好,只是沐浴不太方便,又过了一阵子,伤口结痂,胤禟总感觉痒,忍不住手欠想抠,那段时间夜里睡觉宁楚克都会主动滚进他怀里,怀里抱着个人他总没处下手。

娇妻在怀,对胤禟简直是莫大的考验,一开始他还忍着,忍了两天就忍不住了,他压着宁楚克酣畅淋漓的干了一场,本来还担心把伤口崩开,发觉没大碍才放下心来,从此之后又过上大鱼大肉的好日子。只是怕宁楚克又怀上,一来伤身,二来受罪,他都没敢泻里头。

胤禟重复着睡福晋、养闺女、逗鸟这几件事,不知不觉深秋已过,京城已然入冬。

也就是这前后,太医终于给了康熙一个准话,也给胤禟判了死刑。

“咱们借着养伤的名义给九贝勒喂了不少汤药,不见成效,请皇上恕罪。”

饶是心有准备,康熙从老太医口中听到这话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说:“他要是不行了怎么没闹起来?”

“房事无碍,后继无人。”

太医说完康熙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什么叫后继无人?

怎么会后继无人?

哪怕老九当真是绝嗣之症,弘字辈那么多人,要过继一个两个都不是问题。这时老太医也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噗通跪下:“皇上恕罪。”

康熙是有些情绪不稳,也不至于迁怒老臣,他斥责了两句,使人退下。老太医战战兢兢退出殿外,他长舒一口气,正要回太医院,就被晚一步出来的梁九功追上了。梁九功跟出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提醒他谨言慎行。

先前宁楚克交换过来,潜移默化之中就缓和了康熙同胤禟的关系,别人在御前说话做事都是小心再小心,任何一句都得反复推敲,她随便的姿态反而叫康熙觉得轻松。

在其他人面前,康熙更多的是君;在宁楚克这边,他是父。

哪怕太子也是,早年康熙同太子之间父子感情纯粹,随着太子长大,受到的蛊惑和撩拨也越来越多,他身后有一大票人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也硬生生让父子之间产生了裂痕,猜忌与亲情同在,相处就变得微妙起来。

到胤禟这边,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本身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废物皇子,康熙也从没想过给他继承大统。虽然胤禟总是将他这个当爹的气得跳脚,康熙最乐意见的还是胤禟。更别说胤禟这回为兄弟身负重伤,好不容易伤愈,又诊出有碍子嗣……他遇上这种事,当爹的能不心疼?能不为他考虑?

老九那么要强的人,咋受得住这种刺激?

不论嫡庶他连个儿子都还没有,咋能绝嗣呢?

康熙连奏本也看不下去,他在乾清宫坐了半日,还是决定往翊坤宫去一趟,他想同宜妃谈谈。

康熙一到翊坤宫,宜妃就吩咐宫女沏茶来,等茶水送来,她接过手试了试温度,正要亲自递去,就听见皇帝说:“朕有话说,爱妃你把茶碗放下。”

宜妃果然将茶碗搁到边桌上,又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带着人躬身退下,等到殿内没别人了,康熙才让宜妃坐他身边去,并将手搭在宜妃手背上。

“爱妃你听朕说,朕想从孙子辈里头挑一个方方面面都好的,过继给胤禟。”

宜妃身上一抖,猛然朝康熙看去:“皇上这是何意?”

“这……”哪怕是康熙都感觉难以启齿,这要是说出来,对宜妃对胤禟对胤禟福晋以及他福晋娘家都是巨大的打击,可装作不知情也不可能,太医都把话说绝了,往后一年两年三年没任何动静,他再傻也能猜到是自个儿出了问题。再往前一推,迟早能想到这里来,到那时候再补救反而不美,不若早点把事情捅穿。

康熙尽量委婉的把事情说给宜妃听了,宜妃听罢,愣怔了好一会儿。

说真的,这有点难以接受。

早先胤禟说不想再生,宜妃是同意的,她也不愿意看到儿子再过鬼门关。不过不想要和绝嗣之症明摆着是两回事,听在耳中截然不同。宜妃老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就跟傻了一样坐在原处,康熙早先还怕她直接崩溃,怕安抚不住,这会儿她丁点反应也没有,康熙本来该松一口气,结果反而更紧张了,心都提到嗓子眼来。

他将宜妃揽入怀中,放缓了声音劝说:“朕是胤禟的阿玛,朕听说这事一样难以接受。只不过事已至此,太医说没法子,那就只能去面对。你想想,庄亲王膝下就无子,这种情况在宗室不止一例两例,达官贵人家也不少,民间更多。老九有这么多兄弟,要过继一个还不简单?”

康熙说了这么大一段,宜妃还没缓过劲儿来,康熙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对宜妃都是这么大的打击,叫胤禟知道了还得了?殊不知,宜妃已经换过一开始那股劲儿,她一个愣神就想到别处去了。

她想着咋就那么巧,前脚生完七斤,后脚跟着去木兰围场,接着就为了救人负伤回来,伤愈之后就绝了嗣……胤禟该不是偷偷耍了心眼?搞了小动作吧?

这种想法只不过一晃而过,她想起太医的描述,心道当时的情形也不是老九控制得了的,他还能指挥猛兽找准地方下爪子?

太医都说他受伤的位置非常尴尬,再下去一点点就要影响到终身性福。

这么想,宜妃就打消了疑虑,觉得自己是多心了,这没准是天老爷的安排呢。

天老爷将胤禟和宁楚克绑在一起,让他们经历那么离奇的事,让头胎生了闺女,接着又断了老九的后路……它安排这么多不是为了让胤禟过继兄弟的儿子,这是在给七斤铺路吧?

宜妃也拿不定主意,她埋首到康熙怀里,闷了老半天才说:“怎么偏偏是老九?为什么偏偏让老九受这样的罪?臣妾知道过继一个容易,也知道从小抱养同亲身的没有区别,只是……老九这样能不叫人诟病?臣妾计较的不是他后继有没有人,臣妾见不得别人中伤他,听不得那些闲话!”

康熙长叹一口气,跟着在她后背上拍了拍:“爱妃担心的,朕会处理好。”

听了这话,宜妃还是直摇头,她真挺难过,并不是因为没孙子可抱,而是想到胤禟将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一大笑料。

暂时没有儿子、不想要儿子和不能生儿子就不是一回事。

像老八,大婚之后没动静,顶多偶尔让人刺一句。像老九这样,受伤之后绝了嗣,流言哪能止得住?人家不得管他叫活太监?

这种事,宜妃如何受得了?她眼眶都红了,康熙越是劝,她情绪越是收不住。

康熙也是满心沉重,就连宜妃都接受不了,胤禟哪受得了?

这该怎么办?怎么跟他说呢?

……

一连好几日,康熙都往翊坤宫来,他想着先将宜妃安抚好,回头宜妃也能帮着劝劝胤禟。结果,他还没想出最合适的说法,流言蜚语就在私下里传开了。

有人说九阿哥的汤药从来都是太医盯着煎好,再让钱方送去,这很反常,就有人好奇偷偷翻看了倒出去的药渣,发现那不是治疗外伤的汤药,反倒像补/肾/固/精/壮/阳的。

不知道从何处起的头,这种说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开了,私下里许多人都听过,宁楚克跟前伺候的奴才倒是不信,别人不知道,她们能不知道?

爷和福晋恩爱着呢。

这么一点辩驳哪里激得起浪花?不出几日,有不少达官贵人都听说了,谣言嘛,口口相传,本来就是越传越夸张,传到宫门外就变成九贝勒让猛兽一爪拍烂了命根子,就此废了。

觉罗氏碰巧听说,手一抖将端着的茶碗摔了成了碎片。崇礼更暴躁一些,他当街撞见有人拿这做谈资,抡起胳膊就揍了一顿,揍完逼问谣言从何而起?对方也是顶好的出身,在皇城根下有头有脸的人,让他打成了个猪头连话也讲不清楚。崇礼一等二等没等来说法,提着他就要进宫去。

“走!你跟我走!咱们到御前掰扯!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一脚踩烂你的命根子,让你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天潢贵胄你也敢编排,我看你是活腻了!”

康熙也是才听说事情闹大了,他脸色黑了个透,恨不得将传话出去的大卸八块。

“给朕查!查个清楚明白!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能耐!”

“传崇礼来。”

但凡是京城里有个风吹草动,找九门提督准没错,康熙要想封外头那些人的口,第一个就想到他,正好,他是胤禟的岳父,做这个事一定尽心。

结果呢,康熙才点了崇礼的名,就有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进殿,进来之后噗通跪下,哆嗦道:“禀皇上,九门提督崇礼大人求见。”

那小太监都要吓死了,关键不是崇礼闹进宫来,问题在于他不是自己来的,他手上提了个肿成猪头脸难以辨认真实面貌的家伙,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穿的是绫罗绸缎体面的很,瞧着只剩半条命了。

一般说来,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是进不了宫的,也就只有他,只有九门提督有这么大能耐。

康熙抬手,准他进殿。

那小太监又是一哆嗦:“……可崇大人他还带了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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