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的檀香味儿飘来,在床幔里荡|漾,黄单躺着不动。

他这一清醒,左边肩膀的疼痛感就往脑壳里钻。

昨个晚上,原主宋望约了同学叶蓝在西街茶楼碰面,就在他走到离茶楼不远的巷子里,突然刮起一股邪风。

原主就倒地上,陷入昏迷。

不光如此,他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被毛贼扒走了,连件外衣都没给他留下。

还好端午节将近,这季节不至于冻死。

黄单蹙眉,这具身体的左肩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撞的,不止是皮||肉,连骨头都受到了损伤。

他寻思,原主八成是遇到那只妖了。

不过,原主没被吃掉,说明对方的目标不是他,顶多就是路过,还很贱的留下一阵风。

黄单正想着事,就听到带有惊喜的苍老声音,“阿望,你可算是醒啦,往后不能再这么吓奶奶了啊!”

他看一眼穿着华服的老太太,宋邧氏,原主的奶奶,头发几乎全白,深深浅浅的皱纹在眼角展开,仪态却很端庄。

那是大家闺秀骨子里带的东西,生来就有,直到死去。

宋邧氏是邧家千金大小姐,家境富裕,她聪明睿智,是经商的料子,比上面的兄长要优秀很多,早早就以男装示人,跟着邧父打理生意,四处奔跑。

而那时候,还很年轻的宋老爷子玉树临风,他在宋家几个嫡系子嗣当中最受重视,宋父直接将一片茶园交给他管理。

见着宋邧氏的第一回,宋老爷子就看上眼了,他费一番心思把人追到手,俩人门当户对,顺利定下亲事。

宋老爷子用八抬大轿,沿着东大街一路敲锣打鼓,把宋邧氏浩浩荡荡的娶进门。

这男人就是容易贪得无厌,家里的花儿开的正明媚,偏偏要去碰野花。

宋家不当回事,邧家为了两家的交情,也考虑利益关系,去安慰女儿,苦口婆心的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甭管他娶几个妾,大房的位置都是你,再给宋家生一两个儿子,就没有人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宋邧氏认清现实,亲手把她的情感从心里挖出来,从那以后,她就只是宋家的大儿媳,下人们口中的大少奶奶,腹中孩子的娘亲,唯独不是宋老爷子的爱人。

这野花嘛,外面多的眼花缭乱,宋老爷子碰上一朵,就有两朵,三朵,四朵。

几年时间,宋老爷子就给宋邧氏弄了好几个妹妹。

镇长的人都等着看热闹。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宋邧氏没有在背地里使手段,想方设法的搞死二房三房四房,而是和她们以姐妹相称,处的很融洽。

这本事就大了。

宋邧氏心里想的通透,即便是没了那几个,也会有其他人,她与其浪费时间,徒劳一场,还不如专心养育孩子。

不过,宋邧氏不允许那几个小妾怀上宋家的种,她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也涉足家族内||斗当中,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是一段美好的经历。

所以宋邧氏为孩子铺了一条平坦,也孤独的路。

男人风流成性,管不住下半身,自个的命也就系在那上头了。

宋老爷子没到四十岁就死在烟|花|之地某个花魁的榻上,宋邧氏淡定的带着下人去给他收尸。

那事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好一段时间才消停。

宋老爷子一死,风韵犹存的妻妾们就都成了寡妇,一年两年过去,那几房因为膝下无子,整日里没个事干,都耐不住寂寞,接二连三的提出想要离开,宋邧氏一一答应。

她以男人都未必做到的能力跟族长交涉,一边对付宋老爷子的几个兄弟,一边教育孩子,最终成为宋家当家的,还拿到了一块贞节牌坊。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是宋邧氏最后悔,最不能忍受的一段记忆。

宋家家大业大,那些旁支在遭受打压后,竟然私下里联手,要搬倒宋邧氏。

原主的父亲,也就是宋邧氏唯一的儿子因为心性单纯,信错他人,最终还是和妻子一起在家族纷争中牺牲了,死时均都才刚满二十。

好在他死前为宋家留下了香火。

宋邧氏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去,为儿子报了仇,用心抚养孙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等着他长大成人,接手自己用一生守护着的产业。

如今,那几房小妾早就病的病,死的死,只有宋邧氏还活着,精气神很不错,她在镇上的威望很高,不论是谁,都会敬她三分。

黄单的思绪回笼,余光扫过老太太的一双脚,很小,他感到吃惊,能走的了路吗?

宋邧氏见孙子一声不吭,眼神还有些空洞,她唤道,“阿望?”

黄单开口,声音混浊而模糊,“奶奶,我口渴。”

宋邧氏扭头,“娟儿。”

门推开,一小姑娘垂眼走进来,她穿一身灰蓝色布衣连衣裙,背后竖着一条长辫子,额前是一排刘海,将眉眼收的温顺。

娟儿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在屋内弯腰行礼。

宋邧氏道,“去倒杯水。”

娟儿立刻照做。

黄单瞧一眼叫娟儿的小姑娘,这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宋邧氏的安排是给他做通房用的,好在成亲前了解了解房中之事,不至于在新婚之夜闹出什么笑话,传出去了,有损宋家的颜面。

原主留洋回来,喝了一肚子洋墨水,思想开放,懂的也多,对传统保守的一些观念不屑一顾,他明确对老太太讲过,自己会对另一半绝对的忠诚,不会在婚前跟其他人发生关系。

宋邧氏另有一套想法,她说服不了孙子,孙子也别想说服她,于是就说,那先留在身边伺候着吧。

原主不同意。

第二天娟儿就被赶出府。

原主在街上撞见娟儿被几个流|氓欺负,衣衫都撕破了,脸上还有伤,他叫下人前去阻止,回去就问宋邧氏。

宋邧氏抿一口茶,说府里不养闲人,既然你不要娟儿伺候,那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还说娟儿无父无母,模样生的水灵,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不被卖到青||楼,给地|痞|流|氓糟|蹋,日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原主不忍心,把娟儿留了下来。

那是一个考验,结果却令宋邧氏失望,也很担忧,孙子和儿子一个样,心慈手软,她怎么能放心将诺大的家业交给孙子?

原主不知道其中深意,他欣赏的是那种和自己文化背景相同,活泼开朗,有话题可聊的叶蓝,而不是只会端茶送水,在大宅子里面待着,天只有一个院子大,没见过失眠的小丫鬟。

娟儿上前递茶。

黄单说,“我自己来。”

宋邧氏什么也没说。

娟儿的脸就是一白,她咬了下嘴唇,端着茶杯的手都在颤。

黄单用右手撑着床坐起来,动动那只胳膊,“奶奶,你看,我真没事。”

宋邧氏说,“左边那只也动几下给奶奶看看。”

黄单,“……”

“别逞强了,大夫来过,说你的左肩伤到骨头了,要多加注意。”

宋邧氏叹气,“阿望,你是不知道,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差点把奶奶吓坏了。”

黄单可以理解,老太太无儿无女,就一个孙子,宝贝的很。

宋邧氏说,“叶家那小女儿叶蓝长的不错,就是鬼点子多,为人做事都没什么规矩,她跟你是同学,你俩一块儿回来的,想必已经有过接触,你要是真有那心思,奶奶就亲自上叶家走一趟。”

她的语气一变,有几分严厉,“这世道乱的很,大晚上的,你就别跑出去了,奶奶不放心,对叶蓝的名声也不好。”

黄单说,“我跟她不是……”

“行了,这些个事回头再说。”打断孙子,宋邧氏给他掖掖被角,“你好好休息。”

“娟儿,扶我回房。”

娟儿扶着宋邧氏出去,迈过门槛时格外小心,生怕人摔着了,有个什么好歹。

黄单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躺的屁股疼,他只是肩膀受伤了,腿又没事,但身体就是虚,没劲,走两步就眼前发黑,人不行了,只能回去接着躺。

一连躺了半个多月,黄单才好起来,感觉身体里的精气都满了,他走出屋子,入眼的是一条迂回曲折的长廊,往左看,是个很大的花园。

有风拂过,卷带着流水哗啦啦的声响。

黄单伸个懒腰,白色西服衬的他很是英俊,“娟儿,这段时间,镇上有发生什么事吗?”

娟儿摇头。

黄单又问,“那家里呢?”

娟儿还是摇头。

黄单说,“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娟儿没什么悲伤,大概是早就麻木了,习惯了,也认命了。

黄单说,“算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娟儿低眉垂眼,细白的手给他整理西服,抚平细微的褶||皱。

黄单手插着兜,走在长廊上,“别跟着我了,我上街溜达溜达,晚点回来。”

娟儿跑到黄单面前,张嘴啊啊了几声,拿手指着一处方向。

黄单瞥一眼,那方向是老太太的住处,他挑挑眉毛,“你是说,奶奶不让我出去?”

娟儿点点头,眼睛又圆又大,带着些许这个年纪独有的纯真,还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胆怯,畏惧。

黄单拽住她的胳膊,往旁边一拉,力道不大,“我去跟奶奶说。”

娟儿愣愣的,她摸摸被碰的那只胳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又大力摇头,拍拍脸让自己冷静,慌忙追上去。

黄单在前厅看到老太太,还有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他是镇上几个乡绅之一,开药材铺的张老板。

原主在镇上的时间很少,对乡绅们都不了解,也就没什么记忆可以参考。

张老板一见到黄单,就搁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的横肉都堆起来了,“贤侄,我前两天刚从外地回来,手上的一批药材里头,有几样药都是补气血的上品,就想着给你送过来,调理调理身子。”

黄单说,“客气了。”

张老板立马就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贤侄这是说的哪里话,要不是老夫人搭一把手,我这药材铺早黄了。”

黄单,“哦。”

张老板被一个“哦”字堵住一肚子的奉承,他接不下去了,心里不免有些震惊,想不到这老太婆的孙子还挺有心计,用这法子让他难堪。

天地为证,黄单真没想那么多。

张老板另起话头,“最近不太平,我一回来就听说有人无故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不止一个,你们说怪不怪?”

黄单的眼睛一闪,“是吗?”

张老板说,“是的呀,县老爷也没个动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啧啧,“还有个事,你们听说了吧,蜘蛛岭的土匪窝不知道被谁给端了,那血漫山遍野都是。”

黄单脑补血怎么漫山遍野,“张老板走南闯北,知道的真多。”

张老板得意起来,一忘形,就越说越多,也越说越离谱,多数都是只有小娃娃会相信的鬼话,譬如妖魔鬼怪。

他说早年去乡下收租,碰到个怪事。

黄单听的起劲,冷不丁听到“砰”的声响,他的思绪被打乱,张老板也是如此。

宋邧氏将茶盏扣在桌面上,明显的面色不佳。

“贤侄想来是有要事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话锋一转,张老板拿起黑色礼帽,像模像样的扣在头上,弹弹灰色长衫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老夫人,那商会的事,拜托您了。”

黄单了然,原来是有事相求。

他有些可惜,故事只听了个开头。

宋邧氏问道,“阿望,你不在屋里躺着,出来做什么?”

黄单把事说了。

宋邧氏握住旁边的拐杖站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黄单学着原主那样,用撒娇的语气喊,“奶奶。”

宋邧氏的态度强硬,“回去待着,过段时日再说。”

黄单往椅子上一坐,明目张胆的威胁,“奶奶,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吃饭了。”

宋邧氏重重敲一下拐杖,“胡闹!”

黄单托着下巴,手指慢悠悠的点着桌面。

被孙子气的,宋邧氏拄着拐杖走了,卧床歇了歇,喊来管家,“阿望要上街去,你挑几个下人跟着。”

管家是府里资历最老的,他满脸皱纹,“是,老夫人。”

宋邧氏说,“支会一声,倘若大少爷少一根头发丝,宋家就不会再留他们。”

管家应声,掩上门离开。

宋邧氏靠在床头,犀利的目光慢慢浑浊,覆盖上一层模糊之色。

她的思绪飘远,不知道是飘到了哪一年,哪一天,哪一个地方,有哪些人,都在做着什么,说着什么。

宋邧氏猛地一下回神,眼里有着尚未褪去的惊恐,她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不是……”

端午了,镇上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放着一小把艾条和菖蒲,或者悬挂在厅中,床头,雄黄烧酒的味儿弥漫大街小巷,说是可以辟邪禳灾。

人们也是那么相信着。

黄单的身后跟着几个下人,身手都是拔尖的,个个神情戒备,一种无形的速杀从他们中间散开,街上的行人老远就匆忙避到一旁,唯恐惹祸上身。

嘈杂声源源不断,黄单特地走的很慢,还专门挑热闹显眼,人群集中的地儿,他是这么想的,自己大摇大摆,说不定能吸引那只妖的注意。

毕竟从那只妖的任务内容来看,它是一只寂寞,空虚,无聊到想有人陪自己玩的妖。

但是,不管怎么说,吃人都是不对的。

黄单边走边看,镇上挺大的,东大街是主干道,宽且长,两侧是都是商铺,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场面很热闹,马车一辆一辆的经过,哒哒哒的马蹄声消失了,又有。

黄单留意四周,街上穿梭的行人衣着大有不同,男的方面,有的穿着马褂,有的是长衫,极少有人穿着他那样的西服,女的光是发型,就够他看的了,直的,烫的,长的,短的,梳发髻的,不梳发髻的,各有特色。

他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尴尬的时代,挂在古代的尾巴上,这就导致了一点,想观察一个人,只要去看发型和穿着,就可以得知对方的背景和家世。

“系统先生,妖有什么特征吗?是不是外貌,饮食,生活习性这几个方面异于常人?”

系统,“在下认为,妖既已化作镇上的一员,那就表示,它和普通人一样。”

黄单问,“那我怎么找它?”

他掐眉心,“系统先生,那句官方回答就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也是无能为力。”

系统,“抱歉。”

黄单,“没事,我再想想吧。”

他发愁,满眼都是两条腿的人,在那走来走去,那妖变成其中一人,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根本找不出来。

上个世界,黄单看谁都是凶手,到这个世界,他看谁都是妖。

先走着吧,总比待在原地好。

“宋望!”

背后传来喊声,黄单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过来的年轻女人烫着卷发,妩|媚而性|感。

她是叶蓝,叶家的小女儿,掌上明珠。

一个下人拦住叶蓝。

黄单说,“那是我同学。”

下人如实说,“少爷,老夫人交代,我们几个务必护您周全,如若您掉一根头发丝,我们就会被赶出宋家。”

黄单低头,在西服上找到两根头发丝,“看见没有?我这头发丝已经掉了。”

下人,“……”

黄单把头发丝吹掉,“放心吧,我奶奶不是不讲理的人。”

几个下人心说,老夫人就是啊。

黄单看了眼不停对自己招手的叶蓝,“我现在要跟我同学说几句话,你们可以跟着。”

几个下人交换眼色,退到一边去了。

镇上有条河,细细长长的,据说有个乞丐觉得像蚯蚓,就叫它蚯蚓河,传着传着,所有人都那么叫了。

现在,这条河成了钺山镇的一道风景,远近闻名。

外地人过来,都会到河边走上一走。

黄单跟叶蓝并肩站在河边,一股股的热风往脸上扑,头有点晕。

说起来,黄单也是倒霉,他怕热,最不喜欢夏天,穿越到第一个世界时是夏天,第二个世界还是。

更可怕的是,第一个世界虽然没有空调,电扇,但是衣服穿的少,还可以光着膀子,打赤脚走路,第二个世界……

黄单看看自己这一身,哎。

下人们都没贴身跟着,主子的话,他们不能听,万一听见了,那会很煎熬,因为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封住自己的嘴巴。

叶蓝穿的是件浅紫色绣花的旗袍,开叉部位不高不低,裙摆里是两截白皙修长的腿,她刚从一场宴会上跑出来,觉得没劲透了,“宋望,你向往爱情吗?”

黄单说,“向往。”

叶蓝微怔,她噗嗤笑出声,“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直白的时候,以前我问你,你跟我扯什么大道理,还是现在好。”

黄单在原主的记忆里翻到有关叶蓝的片段。

原主是单恋,叶蓝心里有喜欢的人,确切来说,她也不知道是谁,就是一个背影,说是当年她在骑楼下玩,楼突然塌下来,有个人把她救了,她只看到一个背影,执念就是在那时候种下的。

叶蓝一直在打听,留洋回来,还在寻找。

“宋望,时代都变了,而且会一直变下去,钺山镇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迂腐,无知,愚昧,封建,顽固。”

叶蓝的眼中涌出几分忧郁,“这里的空气都是压抑的,真不想回来。”

黄单沉默不语。

叶蓝打开小包,拿出一个深黑色的烟盒,咬|住一支香烟,“那天晚上,你是怎么了?”

黄单说,“不知道。”

叶蓝去找打火机,啪嗒声响后,她的红唇微张,吐出一个烟圈,动作娴熟,“我在茶楼等了有一会儿,听下人禀报,才知道你出事了。”

黄单闻着烟味,想起来一个牌子,叫七喜。

“第二天我去了你家,你昏迷不醒,老夫人也没心思见我。”叶蓝微笑,“还好你没事,不然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要不是我跟你约着见面,你也不会出来。”

黄单说,“听说最近有点乱。”

叶蓝抽着烟,“嗯,我父母特地交代过我,不要一个人外出,宋望,你是不是听什么传闻了?”

黄单似是随意的提起,“好像有人失踪了。”

叶蓝闻言,侧头惊讶的说,“真的假的,那怎么没见一个捕快啊?”

黄单耸耸肩,“谁知道呢。”

叶蓝问,“你要来一支吗?我新换的牌子。”

黄单不抽烟不喝酒,这会儿突然想试一下,他从叶蓝手里接过香烟,在烟草点燃后吸上一口,嫌弃的蹙眉。

叶蓝摇头,“大少爷,你还真是挑。”

她拿着那盒烟说,“就这一小盒,抵得上很多人半年的收入。”

黄单把烟掐断,比七喜差多了。

叶蓝左手端着右边的手肘,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大红指甲格外晃眼,“南街有个裁缝铺,里头的老师傅手艺不错,陪我去走走?”

黄单看看后头的几个下人。

叶蓝笑着说,“你早点成家,让老夫人抱上重孙子,她就不会这么盯着你了。”

黄单说,“合眼缘的难找。”

叶蓝抽了几口烟,忽然说,“我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黄单低头看过去。

叶蓝做出夸张的表情,“怎么,我配不上你?”

黄单将视线挪开,“爱情讲究两厢情愿,你对我没意思。”

“被你看出来了。”叶蓝哎道,“我是觉得,你家里肯定也要为你安排亲事,走投无路的时候,倒不如我俩凑合凑合。”

她弹掉烟灰,“我的意中人不是你这种小白脸,他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比你高,比你壮,能一只手把我托起来。”

黄单打量起叶蓝,虽然瘦,但是骨架在这儿,就比他矮半个头,高跟鞋一穿,比他还高,一只手能托的起来?

要是那个人能托的起叶蓝,那托他也不是问题。

黄单的眼皮一掀,只有妖能做到吧?“叶蓝,你当年出事的时候,多大啊?”

叶蓝说,“十一岁。”

黄单说,“你现在二十五。”

叶蓝更正,“二十四,谢谢。”

黄单,“……”

叶蓝,“明天才是我二十五岁生日。”

黄单无语,有区别?“那这么说,过去十四年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老了。”

叶蓝指间的烟一颤,她的目光坚定,且充满柔情,“老了也好,残了也行,我只要他还活着。”

黄单不能理解,“就算你跟他面对面站着,你也认不出来。”

叶蓝没见丝毫气馁,“我相应心灵感应。”

黄单撇撇嘴角,那他也相信一回吧,也许他跟那妖有感应呢。

叶蓝抽完烟,“去不去南街?”

黄单摇头,“不去了,我不能回去太晚。”

叶蓝扣上小包,“行,你早点回,别在街上瞎转了,我自己去吧。”

黄单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挺好看的。”

“有韵味,是吧,系统先生。”

“是的。”

黄单沿着蚯蚓河走,按照正常的路数,妖应该就在他的周围,即便一开始不在,后面也会因为某些事和某些人到他身边来。

会是谁呢?

宅子里光是下人,就一大堆,账房,管家,后厨,这些个加起来,要排查都要一番功夫。

第一个世界是靠死亡来排除的,这方法暂时也不可能实现。

黄单连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晚上,叶家人来府上,黄单才知道,叶蓝失踪了。

叶父连茶都没喝一口,看到黄单出来,就急忙问,“贤侄,你下午是不是跟我家蓝蓝在一起?”

黄单实话实说。

叶父听完,就马上去了南街的裁缝铺。

宋邧氏问着孙子,“阿望,叶蓝没跟你说别的?”

黄单说,“没有。”

宋邧氏的双眼里闪过精锐的光芒,“你对奶奶撒谎了。”

黄单的嘴角抽搐,这老太太不好打发,“叶蓝说她不想回来,她家里给安排亲事了,她不喜欢。”

宋邧氏眼中的锐芒消失,“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喜欢。”

黄单不懂,不喜欢,那还怎么在一起过日子?他刚要说话,就听到老太太问,“叶蓝是反对那门亲事,所以离家出走?”

“不太像。”

黄单说,“叶蓝不是会逃避的人。”

可能是出事了。

裁缝铺门口,下人大声嚷嚷,“开门!快给我把门打开!”

里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裁缝铺老板披上外衣拉开门闩,“谁啊,这么晚了,还要不要人……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裁缝铺老板被大力推到地上,他看到一群灰衣人,吓的大叫。

那下人往后退,站在马车边毕恭毕敬,全然不是方才的嚣张,“老爷。”

车帘子撩开,叶父踩着下人的背部下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裁缝铺老板,“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如有隐瞒,这铺子,你就别想了。”

裁缝铺老板小鸡啄米的点头,说他一定照实说。

叶父问白天有没有见到过他女儿。

裁缝铺老板的额角滴下一滴冷汗,已经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真晦气,好不容易碰到叶家大小姐那样的贵客,以为能狠赚一笔,下半年都不愁吃穿了,结果对方什么也没买,还给他惹上麻烦。

“见过。”

叶父示意,下人上前,一把揪住裁缝铺老板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裁缝铺老板舌头打结,“可可可她很快就走了呀!”

叶父问,“往哪个方向走的?”

“不,不知道。”

裁缝铺老板把头摇成拨浪鼓边想边回忆,“当时铺子里有好几个人,我忙着照顾生意,就没多看,只记得叶大小姐很急,是慌忙跑出去的,好像是要追什么人,连包都没带。”

叶父的眉头深锁,“包?”

他抬手,裁缝铺的老板被放下来,连滚带爬的去柜台那里,拿出一个黑色小包,“就这个。”

叶父从下人手里接过,拉开小包看看,有烟盒,打火机,从国外带回来的口红,他的面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女儿从小就是稳重的性子,不浮不躁,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会让她那么慌,连随身携带的包都落下了。

叶家大厅,气氛沉闷。

叶父坐在上方,下方是二姨太白莺。

白莺拿帕子掩唇,声音娇柔,“老爷,要我说,蓝蓝那孩子懂事的很,她在外头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叶父拍桌子,“能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白莺把帕子一甩,得,还不如不说。

她早年的一儿一女都没养活,如今这个儿子养的好,才三岁,正是玩闹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又待不住,就吵着闹着要骑||马玩。

平时是白莺让下人跪在地上给自己宝贝儿子骑,现在家里出了事,她也不敢在这时候给老爷添堵,就把儿子抱腿上,小声哄着。

小孩不听,他干嚎,眼睛里没一点眼泪,“不嘛,我就要骑||马。”

叶老爷把茶盏砸出去,“给我安静!”

白莺吓了一跳。

那小孩的脸一白,直接就吓哭了,眼泪哗哗的。

叶父的眼睛一瞪,白莺就开始抽泣,“老爷,蓝蓝是您叶家的子嗣,我儿子就不是吗?他还这么小,您干嘛吓他啊?万一吓出个毛病,我可要怎么活?”

“赶紧走。”

叶父烦躁的摆手,让管家强行把母子俩给“请”走了。

夜深了,出去的下人们挨家挨户的找,一批一批的回来,都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也纳闷,那么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

叶父坐在大厅直叹气。

夫人在生蓝蓝时元气大伤,没过多久就离他而去了,他忙着家里的生意,各方面都要打点,后来在一次酒桌上碰了一个烟花女子,让人家怀了孕,就给娶进门了。

蓝蓝跟他争吵,说不要在家里待了,要去国外,他只好去安排。

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俩的感情更加生分了。

叶蓝一夜没回。

叶父带上几张银票去见县老爷。

上午,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出现在镇上,他们是清一色的黑色衣服,手里还拿着把刀,人们见到了,都窃窃私语,有大事发生了。

黄单无聊的在花园吃点心,好在脑子里不时有积分袋子掉落,他抓了三个,赶紧攒起来了。

自从疼死过一回,黄单就知道菊|花灵的好了,买那玩意儿,要积分。

娟儿在后面给他扇扇子。

桌上的一盘点心被黄单吃的剩下一小块,墙外隐约传来动静,是混乱的脚步声。

黄单下意识的问,“怎么了?”

娟儿摇头。

黄单拿帕子擦擦手,脚步飞快的穿过长廊,大厅,出现在门外。

有一个大叔从他面前跑过,他把人叫住,“大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大叔叉着腰喘口气,“对对,出事了。”

“太可怕了。”他一脸惊慌,说话的时候都在抖,“宋少爷,我真不是吹的,都没了,那个手啊脚啊,全没了,就,就剩一点。”

黄单,“……所以是什么事?”

大叔墨迹的很,他还没说,就有一个路过的喊,“死人了——”

黄单的眉头一动,二话不说就跟上去。

死的不是叶蓝,是前些日子失踪的一个卖货郎,他平时走街串巷的买卖小零货,家里也没什么人,所以哪怕是失踪了,也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是个柴夫发现的,他呢,经常上山砍柴的时候带上家里的大黄狗。

今天大黄狗很不对劲,老是要往一个地方跑,柴夫踢都踢不走,他无意间一瞥,发现了草丛里的残骸,破烂的衣服,还有几块不明肉骨头,黑乎乎的,散发着腥臭味。

大黄狗闻闻肉骨头,下嘴去啃。

柴夫吓的哇哇大叫,拿柴刀挥了好几下,他家的大黄狗才没有继续啃。

镇上很多人都去看了,看完就都受不了的呕吐,太恶心了。

卖货郎的几个邻居认出衣服,才确定他的身份。

大多数人都在传,说是山上有老虎,卖货郎跑山上去,不小心被老虎吃了,就剩下几块带着碎肉的大骨头。

也有人是不同的看法,卖货郎为什么要上山,难不成要把货卖给花草树木?还有就是,那山附近有很多农户,不少柴夫也每天都去,怎么就没听说谁出个什么事啊。

西街的茶馆龙蛇混杂,谁要是想打听个消息,去那儿都没打听到,那就是没戏了。

黄单坐在一个桌上,要一壶龙井。

茶馆里的人都在谈卖货郎的事儿,唾沫星子乱飞。

“什么老虎啊,笑掉大牙了好吗,我跟我爸,我爷爷,我们祖孙三代都是柴夫,不夸张的说,我闭着眼睛都能从山脚下走上山,再从山顶走下来。”

一个黑脸大汉在那粗着嗓门说,“别说是我,就是我爷爷,都从来就没见过老虎,山里只有兔子,野鸡,野猪,根本就没吃人的野兽。”

“我也觉得不可能。”一书生说完那句,他的音调就降下去很多,“我听我的老师讲过,世上有妖,会不会是妖干的?”

听见的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妖?还没有老虎来的可信呢!”

书生却很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他紧张道,“嘘,别喊,万一真有妖,把他招来,那可就完了。”

有人好面儿,嚣张的说,“看把你怂的,不就是妖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镇上这么多人,难不成还能怕他?”

“老师说妖能幻化成人形,把衣衫一穿,混在人群里,谁也看不出来。”书生指着大家,“说不定就在我们中间,是你,是你,或者是你。”

气氛怪异,其他人都毛毛的。

“小子,我看你老师就是在唬弄你,在年头哪有什么妖啊,少他娘的胡说八道!”

“就是,我们还是接着说卖货郎的事吧。”

“卖货郎人都死成那样了,没什么好说的,要说也是说那叶家大小姐叶蓝,你们听说了没有?”

“谁不知道啊,昨晚叶老爷那么大阵势,挨家挨户的敲门,吵的我都没法睡觉。”

“依我看,那叶蓝长八成是凶多吉少。”

“这次来的是刘捕头,有他在,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是啊,什么妖魔鬼怪到刘捕头手里,还不都得现原形。”

黄单看了眼书生,认出是宋家的旁支。

宋家有私立的私塾,进进出出的都是宋家人,对方口中所说的老师,是个老头子。

黄单寻思,找个时间去聊个天。

还有那药材铺的张老板,故事都没讲完。

卖货郎的死,只是短暂的在人们心里生出一丝恐惧感,很快就被大街小巷的喧闹遮盖。

叶父得知卖货郎惨死的事,他的心里更加不安,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捕快说,“我家小女的事就拜托你们了,请你帮我转告刘捕头,我家小女能平安回来,我一定重谢。”

捕快说,“叶老爷,我们老大会尽力的。”

午后,一行人出现在宋府,族长竟然也来了。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家大小姐的事,跟宋家有关。

黄单在房里睡午觉,天气闷热,他怎么也睡不着,就索性脱了外套,撩起上衣,在那拿书扇风。

外头响起管家的声音,来禀报说是族长来了,还有捕头。

黄单一愣,从昨天到今天,叶蓝都没消息,他倒成了嫌疑人。

思虑过后,黄单穿上西服外套,又觉得热,就脱了换上一件青色长衫,起身开门出去,一路跟去前厅。

尚未靠近,黄单就听见了谈话声。

管家介绍说,“少爷,这是刘楚,刘捕头。”

黄单的目光投过去,与族长交谈的男人高大威猛,眉宇间有几分痞气和野性,他一抬眼,似笑非笑,坏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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