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气氛微妙。

刘楚见青年愣愣的看着自己,他的视线上下一扫,唇角就勾起来,揶揄道,“宋少爷,我脸上长花了?”

几个捕快都憋着笑,他们也发现了,这宋家大少爷看老大的眼神,就跟见着相好的一样。

他们老大皮相是好,小姑娘喜欢的很,见了就走不动路,一爷们这么不眨眼的盯着看,还是头一回。

黄单回神,“刘捕头像我一个故人。”

刘楚挑眉,“哦?”

黄单说,“再细看,又不像了。”

刘楚扯动嘴皮子,没有再出声,不感兴趣。

黄单看向中年人,“族长。”

族长嗯了声。

去年修祠堂,宋邧氏拿出的那份跟大家一样,并没有多出。

宋家人都冷嘲热讽,说宋邧氏经营那么大的产业,拥有一大片茶园,财产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祠堂的维修,就应该由她一人负责。

宋邧氏视若无睹,闲言碎语在她面前不起半点作用,她赚的钱,花在哪儿,怎么花,那是她的事,轮不到别人决定。

宋家三天两头的往族长那儿跑,他为那事烦的,还跟宋邧氏闹得不怎么愉快。

今天踏进这大宅子,是因为事态严重,他不得不亲自过来。

叶家在镇上,怎么也是名门大户,叶小姐失踪,宋望是她的同学,又是她失踪那天找过的人。

族长的面容充满威严,宋望最好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否则他只能按照族规来处理了。

“族长,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师动众?”

宋邧氏拄着拐杖,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脚步缓慢的过来。

大厅众人都打招呼,“老夫人。”

黄单走过去,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着。

宋邧氏拍拍孙子的手,无声安抚,“这大中午的,我刚睡下,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族长说,“叶小姐失踪,我带刘捕头过来查问一番。”

宋邧氏扫一眼大厅外站着的王教头和那十几个人,“只是查问啊,我还以为是来抓人的。”

族长面露尴尬之色。

刘楚在内的几人事不关己,宋家的是非曲折比戏文里的还精彩,宋族长带这么多人过来,那里头的意思深的很,也浅的很。

他就是要给老太太难堪。

不过,宋族长的如意算盘没打响,反被老太太识破心思。

“阿望,你可得把当天的情形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宋邧氏看着孙子,严厉道,“不能在族长和刘捕头跟前有什么隐瞒。”

黄单说,“好。”

族长端起茶杯,吹吹漂浮的几片叶子,余光从刘楚那儿经过。

刘楚把刀放一边的桌上,“宋少爷,你和叶小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黄单说,“蚯蚓河。”

刘楚问道,“当时是否有别人在场?”

黄单说,“我的几个下人一直跟着,桥上也有人走动,都能看见。”

刘楚又问,“那天叶小姐从宴会上跑出来和宋少爷见面,你们是提前约好的吗?”

黄单说不是,“我们只是恰巧碰见。”

接下来,无论刘楚问什么,黄单都会回答,他不慌不忙,从容淡定,态度很坦然,不见一丝异常。

一个捕快在做笔记,大厅其他人都没发出声音。

刘楚停顿几秒,和做笔记的捕快眼神确认,“宋少爷,我需要去你的房间看一看。”

黄单尚未回应,宋邧氏就说,“族长,这不像话吧?”

族长喝口茶,“老夫人,出这档子事,对宋家的影响不小,我们理应配合着点,让刘捕头尽早找到线索,这样对宋家是百利而无一害。”

宋邧氏的脸色不好看。

刘楚轻笑,“在下是职责所在,还请老夫人和宋少爷体谅。”

他是一身浓重色调的捕头标配,此时是笑着的,唇角的弧度明显,和那份痞劲儿搅合在一起,就是一种逼人的气势。

有的人,天生就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和长坏了是两个意思,也不犯浑,吊儿郎当,反而很成熟,有担当。

宋邧氏欲要说话,黄单对她摇摇头,看就看,无所谓。

不多时,刘楚出现在黄单的房里。

原主在国外留学,看的听的见的都跟镇上的东西大有不同,住的地方会有一些从西洋带回来的玩意儿,比如望远镜,油画。

刘楚拿起望远镜,“这望远镜,叶小姐那里也有一副。”

黄单说,“我跟她一块儿买的。”

刘楚意味不明,“看来宋少爷和叶小姐的感情不错。”

黄单说,“还行吧。”

他伸出手,不小心碰到刘楚,刘楚似是条件反射的挥开,望远镜从掌心滑落,掉在了地上。

黄单的下巴被打到了。

刘楚侧头,看到青年弯下腰背,一脸痛苦,他嫌弃的啧啧,“大少爷这么娇气?”

黄单没听清,男人那一下很突然,他的下巴受伤不说,嘴里的牙齿还大力磕到了一起,震的他太阳穴都疼。

刘楚撞上青年流着泪的眼睛,他愣怔片刻就捡起望远镜,发现有几个地方开裂了,“这望远镜,我拿去给你修一下,修好了再送还给你。”

黄单哭着说,“随你。”

刘楚挑起一边的唇角,“说真的,宋少爷,你这哭起来的劲儿,比哪个女的都强。”

他倚着门,“喝过洋墨水,就是不一样。”

黄单把遮住下巴的手拿下来,红了一大块,“刘捕头,你打了我,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打你?”

刘楚嘲笑,“我要是打你,你就不只是红个下巴,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了。”

黄单擦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哑哑的,带着哭腔,“行吧,你没打我,是我自己打的。”

刘楚,“……”

黄单嘶一声,揉揉下巴,疼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刘楚皱眉,下一刻就不自觉的扭头朝门外喊,“四毛,给我进来!”

四毛飞奔进门,拿着刀左看右看,满脸紧张,“老大,怎么了怎么了?”

刘楚伸出手,“那什么药,拿来。”

四毛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什么药啊?”

刘楚踢他的小腿,“就你那小宝贝。”

四毛顿时就变成苦瓜脸,慢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儿,“老大,你省着……”

他话还没说完,刘楚就把药扔给黄单。

四毛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刘楚拽着他出去。

到花园里,四毛才被松开,他撇嘴,“老大,人宋少爷是宋老夫人唯一的孙子,整个宋家都是他的,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啊。”

言下之意是,拿他的东西做人情,宋少爷也不会稀罕。

刘楚边走边说,“回头再给你弄几份药材,你多搞一些药。”

四毛立马就龇牙咧嘴,他忽然想起来个事,“老大,我看宋少爷哭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楚说,“跟我没关系。”

四毛狐疑,“那宋少爷为什么哭?老大,你不会是欺负他了吧?”

刘楚扯唇,“我只欺负女人。”

四毛呵呵呵,“拉倒吧,回回喝|花|酒都一脸无趣,去了也只是喝酒,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还欺负呢,就知道纸上谈兵,一实际操作,溜的比谁都快。”

刘楚斜眼,“你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快去叫上老张他们,跟我到裁缝铺走一趟。”

四毛一抖,连忙去喊弟兄们。

刘楚的脚步一顿,那大少爷一哭,正事都给打断了,他低骂,回头再来查看吧。

族长和刘楚他们走后,宋家的大门就关上了。

宋邧氏让管家把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叫过来,“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私自放少爷出门,如果有谁大意,我会打断他的腿。”

下人们胆战心惊的应声,“是,老夫人。”

黄单惨了。

别说大门,连后门,院墙,甚至是狗洞,都有下人看守,他除非长翅膀,否则是绝对出不去的。

天热,心里还烦,黄单在亭子里卷着袖子画画。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石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上等的,他在画前面的那一池荷花,往纸上铺着绿色。

铅笔和毛笔的触感截然不同,笔触和画法也是。

黄单在建筑事务所上班,每天都跟图纸打交道,偶尔还要出差去施工地,他倒是不觉得累,就是有时候会出个小意外,对别人来说不叫事,对他来说,就是大事。

所以车里都放着药箱,有的是随身携带,唯恐自己磕到哪儿。

一只蜻蜓拍打着翅膀从亭子一侧飞过,它飞向荷花池,在一片荷叶上驻足,又换了一片,调皮的玩耍着。

黄单垂头,换一只毛笔点墨去画,不多时,画中多了一只蜻蜓。

不知过了多久,娟儿端着切好的西瓜过来,静静站在一旁,她是一贯的温顺模样,存在感很弱。

黄单把毛笔搁在砚台边沿,他从青瓷盘子里拿一片西瓜吃,从井里捞上来就切了,瓜皮上面还有点凉意,“娟儿,桌上那画,你帮我丢掉。”

说着,黄单就坐到栏杆上,靠着柱子吃起西瓜。

娟儿把画卷起来,转身离开。

黄单吃了几片西瓜,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收走了,放的是点心和茶水,他面朝阳光,微微眯着眼睛,神态有几分懒散。

“系统先生,叶蓝有消息了吗?”

系统,“没有。”

黄单蹙眉,距离叶蓝失踪,已经过了三天,他如果是被那只妖抓走,真的就回不来了。

要是再发现有人遇害,像卖货郎那样惨死,镇上肯定会变的人心惶惶,免不了会因为内心的恐惧,互相怀疑,猜忌,哪怕是亲人,朋友。

到那时,只要一有个人稍微带点节奏,大家就会一拥而上,做出可怕的举动。

那只妖想看到的就是这些,越乱越好。

黄单若有所思,老太太好像知道点什么,这段时间不让他去外面,是在保护他,怕出事。

会是有关妖的事吗?

黄单问过管家,就去了后院的禅房。

房内的光线昏暗,摆设着一尊大佛,香炉被檀味儿缭绕,扩散向四周。

老太太阖着眼帘,跪在蒲团上念经,她的手里有一串深褐色的佛珠,随着指尖的移走,佛珠一颗颗的往后滚动。

黄单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来,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拜,想说话,又觉得不合时宜,就在一边等着。

老太太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经,一直在那念,黄单打了个哈欠,他的意识渐渐往下沉,迷迷糊糊的,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叫着,“阿望,阿望。”

黄单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脸,他吞咽口水,将惊悚咽进肚子里,“奶奶。”

宋邧氏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在佛祖面前睡觉。”

黄单说,“对不起。”

“你诚心悔过,佛祖能原谅你的,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宋邧氏把佛珠放在香案一端的盒子里,“你找奶奶,是有什么事吗?”

黄单问道,“奶奶,你说世上有妖吗?”

宋邧氏摆佛珠的手一滞,又恢复如常,“怎么突然问起这种?”

黄单是好奇的口吻,“前些天我在茶馆听说的。”

宋邧氏关上盒子,点三炷香放进香炉里,“世间有万物,也许有,也许没有。”

说了,等于没说,黄单继续,“奶奶,茶馆有人说吃掉卖货郎的,不是山上的老虎,是大妖,我觉得妖不一定就会害人。”

“奶奶看你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脑袋瓜子里只剩下书上的东西了。”宋邧氏说,“不害人,能叫妖吗?”

黄单,“……”

这逻辑,他还真不好反驳,“人,有好人坏人之分,妖也是啊。”

一个人一个思想,哪那么容易就能推翻,替代。

宋邧氏不赞同孙子的理解方式,“那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代表厄运,死亡。”

她的目光望着虚空一处,像是在望着更遥远的一段时光,“如果谁看见了,灾难就会来临。”

不知道是不是房内的布景原因,黄单想起自己跟管家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也是有个类似的禅房,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背对着镜头念经,突然转身,两只眼睛里流出血水,脸上的皮都没了。

那老太太喷出一口血,好多血块往下掉,弄的电视屏幕上都是,感觉都溅出来了。

当时黄单在喝西瓜汁,他默默的就把杯子放下来了,管家还在喝,而且喝的津津有味。

黄单回神,见着面前穿着华服,胸前挂着翡翠的老太太,有短暂的瞬间,竟然有一种重叠了的错觉,他晃晃头,那种错觉才消失。

人老了,就会出现老人斑,脸上的皮松掉,眼袋往下耷拉着,面无表情地盯过来的时候,是有几分骇人。

两天后,黄单得到消息,叶蓝被刘楚找到了,她还活着。

黄单要去叶家,宋邧氏也去了。

叶蓝是在树林里被找到的,当时她披头散发,那身浅紫色的旗袍有多处都破了,胳膊腿上有很多伤,是她在跑的过程中摔的,被树枝刮的,据说她的神情癫狂,着了魔似的,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

黄单见男人在和手下人说话,就收回视线,脚步不停的跟着叶府的下人,往叶蓝的住处走。

刘楚喊,“喂。”

黄单没停。

刘楚又喊,语气已经不耐烦,“宋少爷。”

黄单还是没停。

刘楚指名道姓,声音冷峻,“宋望。”

黄单停下脚步,侧过身问,“刘捕头,有事?”

刘楚看青年的下巴,白着呢,没什么事了,他笑道,“怎么着,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我兄弟那药,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黄单说,“给我的东西,你还想要回去?”

“……”刘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说给你了吗?”

黄单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刘楚怀疑自己耳朵听错,转头问,“他说什么?”

四毛咳一声,把手放在嘴边,小声道,“老大,宋少爷说他不想跟你说话。”

刘楚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什么玩意儿。”

四毛跟其他人交头接耳,“知道老大这是什么吗?恼羞成怒。”

刘楚拍拍四毛的肩膀,送给他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平安村那个谁谁家鸡被偷了的案子,你去。”

平安村好远,妖翻山越岭不说,还没个油水,四毛嚎叫,“老大我错了。”

“一边去。”

刘楚看看青年的背影,眉头皱了皱。

拐过长廊,黄单又走上一段路,才到叶蓝的住处,他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药味。

叶蓝在床上躺着,面容苍白,没一点血色。

这跟黄单当日见过的模样相差甚远,那种韵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抑郁。

在镇上,男的不能随便进未出阁的姑娘房间,传出去了,对名声不好。

叶蓝被国外的理念灌输,受她的影响,叶父也开明不少,况且这次是情况特殊。

黄单这才能进来,他走到床前,喊女人的名字。

叶蓝听到喊声,就把眼睛睁开,她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是想笑,却因为嘴角和脸上的伤,没扯出多大的弧度,“宋望,我看到了。”

黄单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叶蓝呆了呆,一把抓住黄单的手臂,“是他,宋望,我看到他了!”

黄单猝不及防,差点就被那股力道带着压在叶蓝身上,他撑着床沿说,“你冷静点。”

叶蓝不停摇头,“不对不对,不是他。”

她又说,“是他,宋望,真的是他,就走在街上,一样的,我不会认错。”

黄单发现这个女人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失踪的几天到底遭遇到什么了?看叶父的反应,她不像是被人玷||污过,倒像是精神受到什么冲击,经历过大喜大悲,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叶蓝难过的说,“宋望,我找了好多天,他又不见了。”

黄单猝然抬眼,“你是说,你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找他?”

叶蓝的脸上出现怨恨,又变成失望,“对啊,我在镇上找了一下午,就去乡下,县城,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黄单,“……”

叶老爷派人在后面找,叶蓝在前面跑,永远都有一段距离,难怪找不到。

他看着面色憔悴的女人,“你这几天吃过东西吗?住在哪儿?”

“不记得了。”叶蓝按按眉心,“宋望,他来钺山镇了,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的。”

黄单心想,叶蓝很走运,一个貌美如花,穿身旗袍,露个大腿的女人在外面非常危险,她没出什么事,一身皮外伤还是自己弄的。

不过,叶蓝会一些拳脚功夫,原主都打不过,小猫小狗近不了她的身。

黄单听到女人的声音,“宋望,给我拿根烟。”

他没动。

叶蓝催促,“去啊,就在我的梳妆台上。”

黄单说,“喝药期间,抽烟不好吧。”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啊,放心吧,我有数。”叶蓝见青年还是不动,就说,“你不去,我自己去。”

她要起来,睡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白皙的锁骨。

黄单偏过头,将视线移开,“我去给你拿。”

叶蓝接住烟盒,快速咬|住烟蒂,拿打火机点着。

吸几口烟后,叶蓝的神态变的优雅,妩|媚,她笑起来,嘴角的伤口裂开,有血珠渗出来,缓缓往下滴落,“宋望,我的爱情来了。”

黄单摇头,执念是什么,他不懂。

叶蓝的情绪极不稳定,她死活都要往外面跑,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叶父没办法,就叫人把门上锁,派好几个下人在门口看守。

叶父以为没事了,哪晓得叶蓝会打晕丫鬟,趁机出去。

还好叶父刚巧来看她,被撞着正着,不然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才能把人找到。

更怕的是,怎么也找不到,或者找到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卖货郎的死,对于镇上的人来说,都微不足道,也忘的差不多了,可是叶父没有,他隐隐有些不安,希望女人在家待着,暂时不要到处乱跑。

叶父叫人去请黄单。

黄单去看叶蓝,比上次更加憔悴,他没待多久就走,“伯父,我不是大夫。”

叶父是没办法了,“贤侄,你有什么建议吗?”

黄单无能为力。

叶父唉声叹气,“蓝蓝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跟她讲什么都不听,早知道还不如让她留在国外。”

黄单突兀的说,“叶蓝向往的爱情是自由的。”

叶父好半天才听懂,“贤侄,你的意思是,蓝蓝她有心上人?”

黄单说不知道。

叶父沉声说,“她是我叶家的千金,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她,我为她安排的亲事,无论是男方的家境,出生,还是自身条件,学识,涵养,能力,都是整个县里最优秀的。”

黄单说,“可能是她不喜欢吧。”

叶父敲桌子,“那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是她父亲,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

他还想多问几句,黄单却没给对方机会。

白莺扭|腰走进大厅,欲言又止道,“老爷,我在想啊,蓝蓝不是中邪了吧?”

叶父抬头,“接着说。”

白莺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家一个亲戚行为举止都很奇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后来……”

她说的细,也慢,腔调里带着一股子改不掉的风尘儿。

叶父听完后,表情古怪,“吃香灰,撒狗血?”

白莺点头。

叶父面露迟疑之色。

白莺给他捏捏肩,“老爷,不能拖的呀,多拖一天,对蓝蓝的身体就多一天伤害,这事还是趁早办的好。”

叶父差人去准备香灰,给叶蓝强行喂进去。

当天夜里,叶蓝就腹泻不止。

叶父气冲冲去找白莺,二话不说就把她从床上拖拽到地上,一巴掌扇过去。

白莺捂住脸,哀怨道,“老爷,你这是干什么?这些年我为这个家忙里忙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做的不够好,你……”

叶父打断,呵斥道,“你干的好事!”

听到说是叶蓝吃香灰腹泻,白莺先是摆出惊愕的表情,然后是委屈,她一边拿帕子擦眼睛一边说,“老爷,我也是一片好心,这不能怨我的呀。”

叶父踢开她,头也不回的出去。

白莺抱住床上吓哭的儿子,眼角没一滴泪。

府里人多,嘴杂,不晓得是谁传出来的,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

黄单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哪个府的下人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不知死活的传八卦,家主再这么交代,威胁,警告,都没个用。

所以说,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嘴巴。

镇上的人保守,迷信,疯起来,比妖魔鬼怪都恐怖。

黄单去老太太那儿,说想出去,老太太原本坚决不行,听到说去宋家的私塾,才松了口,叫他带几个人,快些回来,别逗留太久。

私塾就在附近,黄单去的时候,在门口的台阶上见着一人,就是茶馆那书生,按照备份来算,是原主的弟弟。

二人没什么来往,就只是都姓宋的陌生人。

书生没喊堂哥,而是喊的大少爷。

黄单问,“你的老师在吗?”

书生愣了愣,说在的,“大少爷,我带你去吧。”

黄单跟他去了。

私塾很大,不时见到宋家的旁支,都低下头行礼,黄单有点热,他脱了西服外套,只穿着件白衬衫,额前的碎发都给他抓的微乱,没什么大少爷的优雅高贵。

停在私塾的一处院子外头,书生说,“到了。”

他垂眼道,“大少爷,我去通知一下老师。”

黄单松开衬衫两个扣子,见书生吞口水,他说,“你很渴?”

书生惶恐,头摇成拨浪鼓,提起长衫的衣摆,他的步子迈的很大,几步就消失在院子的半圆形石门口。

黄单把外套丢给下人,他解开袖扣,卷起来一截,露出没什么汗毛的手臂。

不多时,书生出来,又吞口水。

黄单和书生擦肩,听着对方吞咽的咕噜声响,“你去喝些水吧。”

书生把头埋的很低,后退着离开。

黄单进院子,看到地上有很多书,纸张被风吹的哗啦响,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树底下喝茶看书。

老头子摘下老花镜,“宋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黄单说,“东南风。”

老头子,“……”

黄单说,“老师,我来是想借一本书。”

赵老头随口问,“什么书?”

黄单说,“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世间的妖魔鬼怪。”

他是瞎说的,看老头子的表情变化,就说明真有那种古籍。

赵老头把手里的书翻翻,头都没抬,“我这儿的书多的是,唯独没有你要的那本,请回吧。”

黄单说,“是您的学生亲口说的。”

赵老头把书一合,“谁?我看是哪个小王八蛋胡说八道。”

黄单说,“我答应替他保密,老师,你也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

赵老头打量一番,这小鬼嘴里的话信不得。

黄单的眼神示意,几个下人往屋里走。

赵老头把书一丢,气急败坏的喊,“站住,都给我站住,你们敢乱动我的书试试!”

黄单拉住老头,“老师,消消气。”

赵老头瞪他,气的鼻孔冒烟,“好你个宋望,跟你奶奶一个德行。”

黄单动动眉头,“我是我父亲的孩子,我父亲是我奶奶的孩子,所以我们的德行在某些方面应该是一样的。”

赵老头差点就被青年的一套说辞给忽悠了,他反应过来,院里就剩下自己。

黄单让下人在书房找,自己去了老头的房间,里头还有一个书架,他没有两眼一抹黑的乱找,而是在书架前站着,目光扫动。

赵老头进来,他正得意,就看见青年在书架第二排角落转了一下其中一本书,书架后面的暗格就打开了。

“……”

赵老头的脸色非常难看,“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你奶奶?”

“不是。”黄单拿走古籍,翻一页就知道是自己要找的东西,“我随便转的。”

赵老头一口咬定,“不可能!”

黄单说,“真的是我随便转的。”那几排书里面,就第二排最里侧的那本周围没有灰尘,肯定一天摸好多次,没名堂才怪。

他捏着古籍,“老师,我回去了。”

赵老头气的白胡子都在颤,“邧青,肯定是你!”

自个在房内生完气,赵老头叹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以为在死前能安安稳稳,没想到……

黄单一路小跑着回去,关门看古籍,都是古文,他看不懂,不过上面有画。

“系统先生,可不可以帮我翻译一下?”

系统,“需要40积分。”

黄单犹豫片刻,“好吧。”

他眼前出现一块屏幕,上面对应着古籍里的内容,清晰的记录着一些奇闻异事。

像是有一个无线鼠标,在慢慢滑动滚轮,屏幕上的内容往下移。

黄单一直盯着看,眼睛渐渐发酸,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屏幕上出现的就是自己想看的部分,写着世间有妖,能幻化人形,和人类一样生活,会痛,会流血。

他感到诧异,原来妖也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系统,“在下觉得,黄先生您最好不要掉以轻心,即便妖不是无敌的,也并非普通人可以辨识,制服。”

黄单说,“我知道的,系统先生,谢谢你的提醒。”

他继续看,后面的一句话是,妖流多少血都不会有事,但是不能流泪,每流一滴泪,就会减少一百年修为,一旦修为耗尽,便会化作原形,或重新修炼,或消失在天地之间。

看完以后,黄单的心情就沉重了。

古籍里记载的部分就两段,后面硬生生的没了,像是残缺了大部分。

妖分很多种类,而且还有大妖,小妖之分,不晓得他要找的是大的,还是小的。

黄单倒杯茶,坐在桌前看古籍。

当天夜里,打更的路过一条巷子,他的鞋子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滑倒,提着灯笼一看,没怎么看清,就伸手去拿起来,怀疑是什么以后,就顿时大惊失色,跌跌撞撞的跑走。

镇上发生了两起怪事,先是卖货郎,后是李寡妇。

巷子里就一块人皮,上面黏|着毛发血|肉,旁边有一双绣花鞋,凶手好像是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透露出死者的身份,引起人们的恐慌。

李寡妇的死,把被人们遗忘的卖货郎给勾起来,恐惧感倍增。

乡绅们在酒楼聚集,商量从镇上,甚至是扩大范围,在整个县里挑一些有能力的人,负责巡逻,他们要讨论的,是出资方面的问题。

酒楼戴老板颇有姿色,有关她床榻上的故事连说书的都不想说,一是太多了,二是几乎家喻户晓,说了没人听啊,不觉得新鲜。

刘楚过来时,戴老板老远就甩着帕子迎上去,“刘捕头,你来镇上好几天了,怎么也不上我这儿坐一坐啊,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着你了。”

刘楚避开,“戴老板,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说是叫香水。”戴老板用拇指跟食指比划,“这么小一瓶,是我一外国朋友送的,怎么样,香不?”

刘楚捏鼻子,“比馊水还不如。”

戴老板脸上的笑容一僵,又笑起来,“真不识货。”

她穿的大红色旗袍,牡丹花点缀在丰满的胸前,吸引着人们往那儿去看,不光如此,旗袍的叉开的很高,腿长的能把人的魂给勾去。

见女人贴上来,刘楚勾着唇角坏笑,“戴老板,我这身是|官||服,谁给我沾上乱七八糟的味儿,可是要被我请去喝茶的。”

戴老板看的心里直痒痒,两条腿都发软,偏偏是个不开窍的主儿,她啐一口,手弄弄一头烫发,“人生苦短啊刘捕头,不在风花雪月里滚一回,等于白活。”

刘楚伸出一身手指,在女人的肩膀上一抵,将她推到一边,冷淡道,“白不白活,我说了算。”

戴老板欲要说话,她瞥到进门的青年,眼睛一亮,“哟,宋少爷,您快里边请。”

黄单满眼都是一片白茫茫。

他快步往刘楚那边走,又越过对方,瞪瞪瞪上楼。

刘楚望着楼梯方向,“戴老板,你的魅力不行了啊,瞧见没有,宋少爷躲你就跟躲瘟疫似的。”

戴老板摸摸涂黑的指甲,她幽怨的叹口气,“看来这光棍的队伍,是要长了哟。”

刘楚上楼,没见着青年,不知道去了哪儿。

黄单在三楼的一个厢房里,他是问过系统先生才知道张老板在这儿,特地来听故事的。

张老板是酒楼的常客,跟戴老板有两腿,他来的早,已经消耗过大部分的体力,需要补充补充,这会儿摆着一桌子酒菜,吃的挺香。

黄单被招呼着坐在对面。

张老板热情道,“宋少爷,真不喝两杯?”

黄单摇头。

他有意无意的提起镇上的事,从卖货郎到李寡妇,来回的提。

张老板的话头被挑起,说的也就多了,他几杯酒下肚,打了个酒嗝,“那卖货郎我见过,上我那儿进货来着,他没几个钱,毛病还不少,挑三拣四的,被我铺子里的人给轰走了。”

黄单说,“是吗?”

张老板喝酒上脸,“是啊,哪晓得就死了。”

黄单打听过,张老板早年跟着老婆逃难,他老婆是小脚,走的慢,他为了自保,直接就给掐死了。

“张老板,你上次跟我说去乡下收租来着,后面怎么了?”

“哦,那个啊。”

张老板吃两口小菜,说他是从乡下人那里听来的,一个农妇说她丈夫失踪好几天,人回来了,她四处跟人说,那不是她的丈夫。

当时张老板听了就哈哈大笑,几十年的夫妻,怎么可能搞错,再说了,人那皮难不成还能换掉?“宋少爷,你说怪不怪?”

黄单说,“怪。”

外面传来动静,黄单开门出去,宋邧氏跟赵老头一块儿进的酒楼,俩人的表情都不太对,争吵过。

黄单没多看,跟他的任务没关系。

这次出面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药材铺的张老板,酒楼的戴老板,宋邧氏,黄单,还有叶父,德高望重的赵老头。

刘楚是要带队,所以他才参与进来的。

夜晚,大雨瓢泼,雨势凶猛,砸的地面发出鬼哭狼嚎声,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酒楼大门紧闭,四毛几个在一楼吃吃喝喝,翻出一些旧事在那说笑。

不出意料,楼上的一行人就出资的事,讨论的很不愉快,跟钱有关的,都不是那么容易平衡的。

因为雨太大了,他们就都留下来,在酒楼的厢房歇息,明天再说。

过了几个时辰,黄单听到一声尖叫,那叫声是爷父发出来的,惊动了整个酒楼。

张老板死了,就剩下一个头颅和一副完整的骨头架子。

是叶父发现的,他说是去找张老板谈一下出资的事,指望能和和气气的,把镇上的治安搞好了,为大家伙着想。

根据叶父的口吻,说是他先敲的门,里面没动静,见门是掩着的,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第三起案子。

戴老板世面见的多,毕竟是个女的,看到张老板死时的场景,当场就晕了。

赵老头和宋邧氏俩人没进去,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立刻各自回房,像是年纪大了,看不了那种血腥的东西。

刘楚带人在张老板的厢房搜查。

四毛几人见多了死因各种各样的尸首,他们看着床上的头颅和骨头架子,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老大,这不像是寻仇吧?杀猪的要把一个人身上的肉剔下来,都得费一番功夫。”

“最主要的是,我跟小张几个一直在楼下,就没离开过,这么大的雨,外面也没人进来,凶手不可能杀了人,带上血|肉离开。”

“所以那个凶手还在酒楼,就是楼上的几人之一!”

“叶老爷很可疑啊,他是第一个发现张老板死的。”

刘楚把刀给四毛,“少说废话,赶紧办事。”

黄单站在门口,今晚就他们几个人,妖可能就在他们中间。

不管是不是,先查起来吧,他终于可以动用简单粗|暴的排除法了。

黄单正要走,就听到刘楚的声音,“宋少爷,帮个忙。”

他问,“什么?”

刘楚抱着张老板的人头,手上黏||糊||糊的,那玩意儿还往下淌,“帮我把袖子挽一下。”

黄单说,“不帮。”

刘楚的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四毛说,“宋少爷说他不帮,不是我说,老大,宋少爷很不喜欢你啊。”

刘楚嗤笑,“说的就跟谁喜欢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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