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还寒微微一怔, 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他气哭了,他才进入禅房之内,刚回到江应鹤身边,就察觉了他神情不对。

他抬起手, 又擦拭了一下对方的眼角, 感觉触摸到一点点湿润的痕迹,低声道:“我怎么了?”

江应鹤稳了稳心神, 才道:“兰若寺擅长因果卜算、追根溯源,我向住持借了水镜,看了一下……过去未来。”

只不过他们三人的未来实在超出限制,水镜似乎无法显现。

他虽未明言, 但李还寒已大约猜测清楚了其中的过程,只是不知道江应鹤看了多少,他慢慢地让对方情绪心神全部安定下来, 才道:“已过去了, 师尊不必放在心上。”

江应鹤看了他一眼,道:“你已在我心上,又要我如何过目即忘?”

他很少说这么鲜明直白的话语, 李还寒骤然一愣,血眸顿在他脸庞上片刻, 随后收束紧了揽着他腰身的手, 抵唇轻吻,低语道:“为何要看这些。”

江应鹤并不隐瞒,将系统的任务如实相告, 正当李还寒忍不住再亲他一下的时候,一只雪白的猫咪挤进两人之间,竖起软绒绒的耳朵,凑过去明晃晃的争宠。

江应鹤顺手抱起白猫,从脊背rua到尾巴根,道:“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

“秦钧在那里。”李还寒道,“有他在,童归渔就算是出事,也不会波及到兰若寺他人。”

江应鹤点了点头,随后有些诧异地问道:“他……让你来?”

“原本不松口。”李还寒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对方怀中的白猫,淡淡道,“但总比独处要强。”

……他就知道这几个都是陈年老醋坛,每天对着空气勾心斗角。

江应鹤倒是没觉得手里这只小猫咪有何危险之处,顺手揉捏了一下,随后嘱咐了一下李还寒不要说话,便抽出神识,再次探入水镜。

水镜波纹荡去。

因为长夜在身边,江应鹤便下意识地想到了小徒弟,等到镜中空茫一片时,在经历了几息的空白,才见到了眼前的画面。

跟李还寒那个惨烈悲剧、标准起点文开头的画面简直完全不同。江应鹤的视角才刚刚清晰,就看到一只小奶猫在眼前滚了一下。

他即刻想去接住奶猫,却发现眼前的小奶猫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拎起他的女妖顶着一双狐狸耳,脸上有一道刀伤,嫌弃地道:“这能活么?这就是你们部新诞下的幼兽?”

一旁长着翅膀的年轻妇人连连点头,道:“你别看他小,他可被测出有隐形血脉了,虽然现在是个猫,但以后没准会变成大人物……”

此时是万年之前,眼前尽是妖族部众,视线所及,时黑漆漆的石洞和时亮时灭的火堆。眼下正是两个部族贩卖妖口、相互扯皮的阶段。

这个时候,最接近分魂前的黑暗年代,到处都是厮杀和内斗,像这种互相之间的和平交易只会发生在两个实力均等的部落之间,只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方的实力超出一截,就会变成一场侵略,变成标准的恃强凌弱走向。

而这个时候,妖族部众的总体实力和地位,比人族修士要高很多,他们常常去捕获人类,或是吃掉,或是贩卖。

只不过太初剑仙虽已有段时间未曾现身,但威名犹在,妖神混沌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即便妖族再强,也忌惮着顶尖修士的阴晴喜怒,不得不留出余地。

眼前的小奶猫没有卖上价格,被狐狸耳的女妖以赠品的形式带走,随手养在了这个部落里。

随着时间流逝,这只猫妖灵力增长、化形成人,露出了惊人的美貌。

江应鹤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夜容颜完好,不带面具的模样。

太青涩了,还带着一眼望到底的单纯,但是因为长得好看,又乖巧听话,即便周围的大环境残酷可怕,但他依旧被部落里的人保护得很好。

他们都在把长夜当一只真正的猫来养,他又乖顺、又单纯,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说起话来特别认真。

江应鹤坐在夜儿旁边,见他晃着尾巴舔了下手指,等舔到第二下时愣住了,想起化成了人形,默默地缩了回去。

江应鹤心怀大慰,觉得自己的小徒弟过得还是很不错的,怪不得这么乖巧可爱会撒娇——

他完全忘记了,长夜在他转世重修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

虚伪、狡诈、疯狂、病态,眼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欲望。

江应鹤被夜儿可爱到,正要伸手去摸猫猫头时,山洞外猛地响起妖火燃烧的声音,和侵略喊杀之声。

这个平稳发展了许多年的部落,终于迎来了黑暗丛林的挑战。隐藏在河流上游的猎食者张开血盆大口,将这段原本安逸的故事从中间咬断。

在不间断的交战之中,这个部落彻彻底底地沦为了阶下囚,那个狐狸耳的女妖浑身鲜血,向山洞的外面爬行,将受伤的长夜推下断崖之后,倒在了血泊中。

妖火燃烧的正中央,猎食者望了一眼断崖。

“要追吗?听说是这女人把一只猫妖推下去了。”

“猫妖?”

“对,长得挺好看的。”旁边的小妖舔了舔唇,“如果能找到活人,当成……”

“是只公的。”首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

侵略的部族立刻失去兴趣,开始打点战利品和尸体,此刻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向这只坠崖的逃亡者俯首称臣。

江应鹤也没想到,他上一秒才想摸摸猫猫头,下一秒就看着遍体鳞伤的少年从崖底的丛林之中爬起来,一边吐血一边逃亡。

江应鹤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

在他的印象中,长夜很容易在自己面前哭,但是在此刻,他却一点要流泪的架势都没有。

他哪里见过长夜受这种伤,这个小崽子平时疼那么一丁点儿,都要过来含泪撒娇要他哄,但此时,血迹已然拖曳了一路。

江应鹤就知道这个系统不安好心,别说是让他看着小徒弟受苦了,就是这个小崽子折腾自己的时候,他最凶也不过是把人踹下床,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江应鹤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继续追随了水镜之中的视角,跟随独自逃亡的猫猫寻找到新的居所、开始全新的,一只妖的生活。

长夜很少接触其他的小妖、也从不参与外面的混乱内斗,似乎也还不太喜欢划分领地,是一个懒散得有些随意的和平流浪猫。

一切仿佛都好起来了。

江应鹤松了口气,看着夜儿对着水面整理自己翘起来的头发,乖得像个家养猫咪似的,连伤人的爪钩都藏在接触不到的地方。

……太好看了。

再次被美色忽悠了的师尊大人,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头顶上面晃来晃去的发丝,他自然触碰不到,但是不妨碍心里高兴。

就在这个高兴持续了几个呼吸后,长夜忽地抬头,似乎发现了河岸对面有什么东西,他谨慎地辨认了一下,随后靠近了那个人的身边。

是一个被丛林野兽伤到的人族,看服饰,似乎是还未筑基的修士。

长夜怔愣了一会儿,仿佛没太搞清楚现在要怎么做,在经历了一番不算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收养了这个人族。

江应鹤在旁边看得满脑子问号,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这个时代中妖族收养人族做宠物的情况很常见,才憋着心里那么一丁点儿的醋味儿,看着自家小猫把捡来的男人抬回家。

他撑着下颔,一边宽慰自己小徒弟总是独来独往,自己待久了恐怕会抑郁的,一边对着这个抢自己猫的男人挑三拣四,甚至还想把头发染成绿的。

等到江仙君心境缓和下来,这个人族已经轻松愉快地接受了自己被猫妖豢养的事实,表现出对猫咪的习性了如指掌的一面。

江应鹤才跟上视角,就觉得有一点不对。

他看着夜儿试图跟他相处的微妙试探,看着小猫咪努力地照顾自己的“宠物”,看着他教这个捡来的修士如何出入丛林、隐匿气息。

但随后,他也看到了这个“知恩图报”的人族修士,用一壶加了药粉的酒放倒了长夜。

江应鹤愣住了。

他与长夜相处已久,洞悉自家徒弟的心性手段,从来不觉得他会面临这种被算计的危险——但此刻,这件事却在他眼前发生了。

……没有人生来就虚伪狡诈、满口谎言。

江应鹤握紧手指,看着那个修士掏出了钳子,将一端卡住长夜的手指,用力摁了下去。

骨骼碎裂的声音。

长夜瞬间惊醒,他的眼眸乌黑明亮,甚至在痛苦降临的此刻,还没有真正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碎裂的骨头在皮肉在移动时,他才把冲出喉咙的叫声咽了回去。

“这么漂亮的猫妖,应该能在黑市上卖出一个好价钱吧。”男人随口道,“而且还独来独往,部落里的都不好下手,这次真是赚到了。”

长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法器锁链捆住了他的修为和妖气,只有不断反复地、重叠的痛苦,被无限地释放出来。

“别这么看着我啊,你还教我怎么躲开追踪呢。”男人嘿嘿一乐,似乎完全没有将眼前这只被控制住的妖放在眼里,嘲讽道,“在这种世道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漂亮蠢货。”

钳子移动了一下,转移到另一根手指上,夹住末端的指骨,狠狠碾碎。

他没有听到惨叫声,意外地看了眼前的猫一眼:“你不知道痛吗?”

男人顶着对方清澈的、一瞬不眨的目光,看到长夜湿透衣衫的冷汗,才撇嘴道:“要不是你们这些猫妖爪子太利,会伤到人,我也不用敲碎你的指骨。”

他的语气极其嫌弃,像是连进行这种敲骨的残忍手法都觉得麻烦,随后,他一边笑着碾碎少年手上的骨节,一边道:“漂亮蠢货这四个字,真是太适合你了。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单纯好抓的妖……没有经历过多少欺辱吧?”

“你越是单纯善良,就越会被这个世道摧毁。我只是在教你,到底要怎么生存。”男人低着头道。

指甲、骨骼,一同粉碎,连带着一层血迹斑斑的皮肉。

但长夜一声不吭。

在这个压抑的过程中,连施刑的人都开始逐渐焦躁、暴怒。

“怎么不惨叫?怎么不骂我?怎么一直看着我?”男人的声音逐渐加快,动作也残暴了起来,似乎像是发泄那种被异族压过一头的憋闷般,夹碎了他的所有指骨。

血迹从那层皮肉间流淌而下,随着钳子的移动,能听到薄薄皮肉之间,装满了碎裂的骨渣。

长夜额角的冷汗流淌下来,浑身都在为这种难以承受的疼痛而颤抖。

男人不停地呢喃着价值,推测着能收获的利益,才将逐渐冷静了下来,可他抬起头时,仍然对上了长夜的视线。

他血迹斑斑,身不能动,但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天真、纯净、始终如一。

“别看我,别看着我!你不会哭吗?!你要跟我求饶,你要哭着骂我!你……”

男人即将被他看得疯掉的时候,长夜却收回了目光,他哑着嗓子,半晌才道:“你说我是……蠢货?”

他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汇,却又能感觉到,这将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被这个词汇辱骂。

下一刻,猫妖的血统像是被什么东西顶替掉了,尘封的血脉在极度的情绪激荡中猛然复苏,蔓延进每一条流淌着血液的经络。

天犼睁开眼眸。

好孩子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给好孩子们一个祝愿。

愿你,未曾清贫难做人,不经打击永天真。

(出自《增广贤文》,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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