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蒂”号还停在码头上。

这在巴克伦的意料之中。血手木匠一定会利用暗夜行动。一个从聚光灯下走来的人,最想去的就是阴暗的角落。他一定在日落之后才上船,那时光线昏暗,岸上没什么人走动。同样的道理,他出港的时候,也一定挑夜阑人静的午夜时分。要不,他就是钻进船舱里,小睡几个小时,在破晓前离开。

只是怎么查比较有效率呢?

他这次可以到船上去。上次,他曾经打量过船舱,那道锁根本不是问题。有什么必要把锁弄那么麻烦呢?你在海上担心的是海盗,谁会防闯空门的小贼?他在离开房间的时候,把手铐钥匙套进钥匙圈里,还加了一片弹性钢片,这个小玩意几年前曾经帮他打开过好几道门。他要混进“南西·蒂”号易如反掌,有没有钥匙,根本没有差别。

他可以躲在船船里,等血手木匠出现。只要听到人声,感到船身倾斜,知道有人上船了,他就立刻握住手枪,躲在门边。人一进来,出其不意,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前,制服住他。

万一这个人是彼得推谢夫林呢?

这个嘛,管他的。就跟他说,他把每个人都搞疯了,所以,先逮捕他再说。然后他法外施恩,把他解送到海伦·玛莎琳那儿,这个惩罚够他受的了。

绝对不可能是谢夫林,他很有把握,谢夫林已经死了,上船的人就是凶手。

当然他还有别的方法,自己在船坞放哨,见到血手木匠,当场把他抓起来就行了;在人堆里认出血手木匠并不容易,但血手木匠不会混在人堆里,他会一个人来,笔直走向码头。

哈宾杰先生?别动,请把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慢慢地趴在地上,手背到身后……

两个人就好办了,三四个更是得心应手。一个人就算你看到目标出现,还是有些为难。你当然可以全力冲过去,当场来个擒杀,将他扑倒在地;但是你得冒着旁观者误解而见义勇为的风险——如果被你扑倒在地的那家伙,恰巧是沃其根来的消防队员,你还得忍着满脸都是鸡蛋汁的痛苦。

如果擒杀出现漏洞,血手木匠趁机挣脱,你该怎么办?你当然可以掏出手枪,朝他射击(这种做法违背警察勤务守则,对他这种小老百姓来说,更是重罪),万一你没射到他,反而伤及路人,后果不堪设想。

不,最好的方法还是伺机而动,攻其不备。

现在吗?

现在还是日正当中,热得让他觉得自己穿防弹背心简直是白痴。河滨公园人满为患,慢跑的,玩滑板的,推婴儿车的,遛狗的,干什么的都有。没在这个连续假期中逃离纽约的上西城居民,几乎全部跑到这个地方来呼吸新鲜空气了。目前看来这里没有半点动静,一片祥和,但是,就算在安大略湖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的人也一定会凑上去看热闹的。

实在很难在人群中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他想找个地方坐,先是放弃一张长板凳,因为上面坐着一个在喂鸽子的妇人,另外找了一张,坐在一个正在读《每日新闻报》的亚洲人旁边。

背往后一靠,伸长双腿,放轻松,两只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这个星期的电影比较好。

电影就是电影,不管是哪一天、哪个场次,剧情该怎么演,还是会怎么演。一般日子的下午,戏院其实非常适合当做逃犯临时栖身的地方,就算是最热门的电影,也吸引不了多少人进场。周六、日的情况大不相同,对戏院老板、电影公司来说,人潮汹涌当然很好,对血手木匠来说,可是个坏消息。

他当然还是想出了应付的方法。戏院售票口一打开,你就现身,买第一张票。如果上演的电影中,有那种必须上字幕的外语片,自然是上上之选,就算是假日,这种电影还是门可罗雀。如果没有外国艺术电影,那么千万要避开针对年轻人拍摄的电影,特别是海报上有小孩、狗的那种。

如果演员里有他认识的,保证没什么人看;这表示演员比一般人老,吸引的观众也比较老。这种电影反而是一般的日子看的人比较多,因为主要的观众群是老先生、老太太;到了周末,没有老人票,这些老人家多半窝在家里。出门看电影的年轻人要看布拉德·皮特或是史酷比。

他还有别的技巧。他认为最好的位子是左右靠墙的两端,或是戏院的正后方:这些座位离银幕其实也并不会太远。老早以前,电影院都很大,银幕也宽敞得多,这样的座位可能是有点远,现在都是小厅小院。即便是如此,只要懂得挑座位,不要进到客满的放映厅里(除非瞎了狗眼、犯了天大的错误,否则的话,实在很难碰到这种情况),你的前后左右,都不会有观众挨近你。

当下流行的电影院,银幕都是小小的,坐在偏远角落,就没法看得清楚。如果你的运气很好,碰上一部外语片,你也不必费神看字幕了,因为你主要的目的是找个安全舒适的地方打个盹,而娱乐,并不是主要考量。

要提防的反而是散场以后。这时绝对不能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等下一场开演,因为工作人员会趁这个机会清场,扫扫地,或是把丢在地上的爆米花盒、糖果包装纸捡起来。他当然可以解释说,他是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才进来,但他不确定这番说词能不能奏效。如果因此而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更是千万犯不得的大忌,这个时候,就是不能让人多看他一眼。

所以,进电影院之前,你就要有计划。在买票的时候,你就要盘算好下一场要看的电影是什么。就拿今天来说吧,血手木匠是最早抵达售票口的观众之一,一进场,他就赶紧在右后方的角落,挑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电影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他从进广告的时候开始睡,一直睡到预告片,电影开始之后,他时睡时醒,每次枪响的时候,他都会睁眼看一下,在入睡前,还会瞄一下手表。

在电影结束前十五分钟,血手木匠离开座位,只惊动一个人——坐在走廊边的小妇人。电影演到收尾的高潮,就算有人看到他,也会以为他是去上厕所的,这是血手木匠的第一个目的地。到厕所走一遭,不完全是欺敌,因为他也有这种生理需求,他当然可以憋到电影结束,但也愿意抓住机会轻松轻松。

上完厕所之后,他就到贩卖部一趟,买盒爆米花,再到下一个放映厅。这次他选的是改编自亨利·詹姆斯的电影,预计在二十分钟之后开演,时间刚刚好。他实在不相信会有什么年轻人想来看改编自亨利·詹姆斯小说的电影。拿着爆米花,他尾随着看电影的人们,走进放映厅。血手木匠不像是那种只买一张票,到处占小便宜的人。他神态自若,不相信会有人叫他站住,请他出示票根,果然,没有任何一个工作人员注意到他。

广告、预告片还是上一场电影的那些,这阵子,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见到相同的广告与预告片,好像是跟老朋友重逢,他觉得很亲切。电影一开始,他的情绪就平复下来,没有枪声,更没有让人吓一跳的高声辱骂。上一场电影这些扰人清梦的片段有其功能,但是,现在他只想好好地从头睡到尾。这两场电影提供了他所需要的睡眠。他闭上眼睛,准备好好欣赏这场演出。

盯梢的时候,你有两大敌人:你的膀胱跟你的大脑。第一个比较容易理解。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总是得找个机会解放一下。就算你是骆驼,该去厕所的时候,还是得去。坐在车里,你就带个罐子,祷告别在你尿一半的时候出状况。比方说,在你一只手拿瓶子,另外一只手握着那话儿的时候被卷入枪击案。一般来说,尿尿出状况的情形并不多,多半能安全过关,所以算不上什么问题。

如果你没有车可以窝,或是像巴克伦现在一样,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公园的板凳上,罐子可就派不上用场了。总不好跟狗一样,四脚着地,找棵树,希望别人觉得你只是长得比较奇怪的德国牧羊犬,后脚一举,就这么撒吧。说什么你也得离开座位到公共厕所去一下。有搭档还好,两个人还可以相互支援一下;但现在只有一个人,换句话说,有一阵子,会没有人顾店。

如果你不是泡在星巴克,膀胱一两个小时才会出一次问题,还算是可以应付。脑筋,可是时时刻刻都会短路。因为盯梢很无聊,很容易就胡思乱想,就算是你要抓的人,走到你的面前,你都会视而不见,因为注意力早飘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这事说起来还真好玩。刑警不是盯梢的好人选,巡街警员比较合适,特别是那种没拿过、一辈子也别想拿到金质奖章的老鸟。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笨,或是没有野心,而是他们没有想象力。

偏偏想象力是刑警共同的特质。单靠想象力别想升官,大家都承认: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远远不如运气跟人际关系。但他认识的好刑警,几乎个个都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这种人被派来盯梢,堪称诅咒。一个没有什么想象力的人,坐在车里,一双眼睛能直勾勾地从车窗玻璃盯着大门口看,或是坐在箱型车里,监听电话,动辄数小时,心无旁骛。有想象力的人身体虽在,但是,心思从这个地方跳到那个地方,想东想西,就是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同样的道理,有个搭档就好办了。两个人聊聊天,另外一个人神游太虚的时候,就会有人把他拉回来。

一个人,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就是个例子。他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让自己的视线抬高,打量周遭的情形。拖在二十分钟前上过厕所,在一间小餐馆里,回来的时候,他强力抵抗要买一瓶矿泉水的冲动,惊险获胜。现在他看着公园里的群众,眼睛不敢离开通往船坞的大门。他又看到另外一个在喂鸽子的人,不明白他们喂鸟到底是图个什么。还有一件事情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死鸽子很少见,小鸽子更是从来看不到?这是什么道理?据说有些从印度或是中美洲、越南那边来的小孩,会设陷阱捕捉鸽子,拿到父母开的餐馆里做菜。三四十年前,大家也这么说中国人。大家以后会不会也这么说爱尔兰人?不过爱尔兰人从不开餐馆,就算他们开了,也不会有顾客上门,而且……

他制止自己,把自己的注意力强行押回到正事上。今天会很漫长,他想,其实,截至目前为止,今天已经够漫长的了。

血手木匠在看新闻短片。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进电影院,一定会放新闻短片,然后是预告片、卡通,再来是旅游或是搞笑短片,最后才是本片上场。演完之后,通常还有另外一部影片,不过正式开演前,卡通片、预告片,又会再演一遍。

现在只有广告跟动画,提醒你把垃圾带出场外,影片放映中请勿大声喧哗。

他曾经听说,在时代广场那边,有一家电影院,从早到晚全部在播放这种新闻短片,等于是电影CNN。但是,电视终究结束了这个时代,新闻短片就此没入历史。所以,血手木匠并不是在看电影,他在做梦。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清醒得足以分辨他身处梦境,沉睡得可以继续观赏梦中的新闻短片。黑白的,当然,新闻短片就应该是黑白的,里面包含了血手木匠曾经看过,或是可能看过的新闻——原子弹爆炸的蕈状云、德国部队踢正步、盟军解放集中营。然后,依旧是黑白片,一架飞机撞上世贸双子星,火焰滚滚而出,大厦崩塌。

从头到尾都有配音员在解说,血手木匠充耳不闻,并不了解他在说什么。然后一个名词,钻进他的耳际,血手木匠,前后的声音他又无从分辨了。他在银幕上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今天的这一套,黑色长裤、从绿点廉价商店买来的黑色尼龙运动衫,也不是背包里的那套游艇装束。不,银幕上的他,穿着深色西装,就像是他以前在“布鲁克兄弟”买的那种,条纹领带。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大家在为他欢呼,表扬他的成就。

城市救星,他听到旁白这么说,艾森豪威尔总统在场,看着他洋洋得意,也不禁莞尔,华格纳市长跟约翰·韦恩,也亲临现场给他颁奖。喧闹声慢慢静了下来,现在他该说些什么了。但他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惊醒了,或自以为醒了,张开眼睛,或是自以为张开了眼睛,发现银幕上出现一个美得让人心碎的女子。起初,他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他认识她,当然,她是卡洛尔,他的妻子,正看着他。

卡洛尔……

我在这里,比利。

你为什么离开我,卡洛尔?

我告诉过你,我只能停留一会儿,你忘记了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卡洛尔。你吞下药片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

喔,比利。

你应该跟我说一声的。

你会叫我留下来。

不,我会跟你一起走。我想跟你走,可是我醒过来了。时候还不到。

是没到,比利。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知道。

我马上就去找你,卡洛尔。我做不下去了,我累了。

我知道。

你又要走了吗?卡洛尔,别走。

我非走不可,亲爱的。

卡洛尔,我马上就会跟你会合了,卡洛尔。

他的眼睛张开了。还是他的眼睛从来没闭过?他只知道他的两颊都湿了。有没有人注意他落泪?不,没有,附近没有人在。没有人搭理他。

电影还在演,改编自亨利·詹姆斯的小说,女人都穿着长袍,每个角色看起来都有些贵族的虚娇气。观众不多,尽管是劳动节连续假期的星期六,还是连一半都没坐满。

在他跟走道之间,还坐了两个人。他经过的时候,两人都半站起来,他一过,立刻又坐了下来,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银幕。

厕所、阶梯、外面的人行道。他走路回家,心里盘算着该在路上买些什么当晚餐。他不怎么饿,但他知道他非得吃点东西不可。那盒爆米花,他连碰都没碰。

有个小技巧,法兰·巴克伦想,就是四处遛遛。如果你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注意力很难集中在眼前的事物。站起来走走,让血液流通流通,再换个地方坐,你会有不同的观察角度。

这有帮助,如果有点别的事做,就更有帮助了。

买本书或是报纸,倒是挺方便的。一个人在公园看书,再顺理成章也不过了。但是,在他全神阅读的时候,非常可能错过了重要的目标。当然啦,如果挑份他根本看不懂的东西,就不会有这层麻烦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怀疑刚才拿份西班牙文报纸在看的亚洲人。难道他也是来盯梢的?

他拿出手机,想想看有没有谁可以聊聊。雅琳?不,他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苏珊?对,是喔,她会叫他把衣服脱光,把自己铐在公园座椅上,灌两次肠,明天早上再打电话给她。

他只好打回家,看看有没有留言,但只听到他自己的录音,警告大家不要留言,免得白费工夫。他的录音还真直率粗鲁——我现在没空跟你扯,不要留言烦我,下次再试试,看我有没有时间。赞,真赞。

就算他弄来一份报纸,现在也暗得没法看了。好,他想。很快的,夜幕就会低垂,人群渐渐散去,然后他就可以轻松混上“南西·蒂”号。但首先,他想,得先找点东西吃,顺便上个厕所。上船之后,厕所就不成什么问题,再怎么样,船上一定会有厕所吧,只是好像不叫这个名字,船头?可能吧。反正上船之后,他可以到船头,或是找个字纸篓(谁他妈的知道这玩意儿在船上又有什么术语)或空瓶子解决。要不,角落也成,又不是他的船,至于真正的船主,早就没机会生气了。

血手木匠一路从电影院走回家,将近两英里。反正他不急,买份三明治,边走边吃,又停下来买罐汽水。抵达河滨公园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但是,天色还很亮,泽西那边的天空一片紫红。

这个城市的落日实在是一绝。以前的那栋公寓看不到落日,这也是他想换地方的原因之一。欣赏壮观的落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穿过公园,走了一两百码,经过船坞也没停,找个地方,坐个几分钟,再走回来。看着人群,观察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太对劲。

从电影院回家的路上,他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到在日历上的那一天,是用马克笔圈在纸上的,但毕竟不是刻在石头上,谁说他不能提前个几天?

一周年,当然是传统悼念的日子。在重大伤亡一周年的日子里,发动他的最后战役,不但颇有诗意,就数学而言,也精准得没有瑕疵。但是,现在对他来说,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算计,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越早做完,就能越早休息。他好累,真的好累,累到睡眠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他的精神隐隐作痛,被他的疲倦折磨得濒临崩溃。

他可以休息,可以早点见到卡洛尔、他的孩子,还有许许多多平白受苦受难的牺牲者。那个理光头的大汉。佛陀,人们这么叫他。布鲁克林的可怜妇人,还有那个妓女,克拉拉。

喔,这么多人。

好,他拿定主意了,没法再等下去了。

但是,当务之急是他感受到的危机,从脖子后端脊椎发出的警讯,这是动物的返祖现象,他知道,有人在猎杀他。不是昨天才有人告诉他,一个不明男子到这里来找他吗?

他开始研究公园里的人。有两个男子动机不明,但坐在这里,肯定事出有因。也许他们在等人、在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一个人站起来,走了。血手木匠一直盯着他离开,确定他不是换位子才放心。然后,他把注意力转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他当然不会正眼瞧他,而是利用眼角余光。木匠一向躲在暗处,本来就不大容易注意到,再加上他长得平平无奇,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天生就具备了隐形的特质。这个人不一样。说准确一点,他其实是完全相反的典型。在他的身上有一种磁力,会吸引大家的目光。

血手木匠的眼光也被他吸过去了,在阴影里窥视他。看起来很面熟,血手木匠想,好像在哪里见过,电视,或是报纸。

绝对不是在新闻片里,他还没老到那种地步。

他站起来了,沿着河边,朝南边的自行车专用道走去。他在“南西·蒂”号停泊的码头边停下来,不,他没有进去,只是打量而已。

血手木匠微笑。

这个人转身,血手木匠看着他踏上通往船坞咖啡座的小径。血手木匠再度微笑,很小心地走近码头。

他应该把这艘船重新漆一遍的。改名为“卡洛尔”号吧。

进得船舱,他故意不开灯。眼睛熟悉黑暗之后,他走到柜子旁边,取出扣在上面的手枪,放进口袋。然后找个角落,缩了进去,就像是神龛里面的雕像。没人进来,他可以这么蹲着,两个、三个、四个小时,耐心等到最后牺牲的时刻到来。

如果有人上船,那么,他已准备就绪。

十点三十分了,还是没有那个狗娘养的踪影。这样也好。他就可以上船,到船舱里守株待兔。夜已深沉,正是行动的大好机会。如果那个黑胡子恶汉敢出面阻挠,他就要痛殴他一顿,把他铐在僻静角落的路灯杆上。

没有偷偷摸摸、怕被人看到的必要,这样反而会引人注意。不,就是该大大方方地走到船前面,轻轻一跃,好像船是自己的一样。他正是这么做的。他有一种要握住舵轮、凝视远方海面的冲动。别再浪费时间了。他走到舱门边,掏出钥匙,准备干活。

血手木匠的心思在黑暗中漂泊、游移。突然间,他回过神来,感觉到有人接近。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码头上有脚步声,船身轻轻一侧,有人上来了。

从他缩进舱房角落,他连动都没动过,不安分的只有心思而已。现在,他甚至连呼吸都轻缓下来。

他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但谁会有钥匙?也许他应该让门留一条缝隙,但他先前想过,觉得这样反而启人疑窦。可是,如果这家伙没进来的话——

如果他没进来,就只好离开,事情就简单了。血手木匠还是希望他能进来。外面的人不知道用什么金属在刮钥匙孔,又刮了一次,门被他打开了,透进来一点光线,但是,血手木匠藏身的角落还是一片漆黑。

他没有动,没有呼吸。这个人进来,看到几箱空的啤酒瓶、几罐汽油、一堆撕碎的衣服。他深吸一口气,血手木匠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他撞破了。这个人拿出一个空酒瓶,又放回去。

血手木匠掏出手枪,向前冲了一步,朝着入侵者的脖子后方,按下扳机。

他没有听到“砰”,而是“喀”的一声!这把枪不知道是故障了,还是子弹没装好,反正无法击发就是了。这个人已经开始转身,血手木匠倒转枪柄,当榔头一样,使尽全身力气,朝他的头部砸去。

这个人跪下,想要撑住舱底,再站起来,转身。

血手木匠又是重重一击,这一次,他倒地不起,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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