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之后,幸三郎说:“对了,该把桥升起来才行。”牛越和幸三郎一起走到暴风雪中,把锁链拉上,由于身体发冷,两人又喝了一阵子,睡觉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然而,隔天早上为了从塔顶眺望风景,两人在八点左右就醒了。风早己停歇,也没有雪花飞舞,但却没有放暗。阴郁的天空下,只看见一片被流冰覆盖的冰冷海洋。东方云层间有一块白光,好似纸门后面有电灯泡在发光。太阳大概就在那一带吧。

即使是住惯北地的人,也会被这幅光景感动。人类如果想用漂浮的白板遮蔽这片辽阔大海,到底要花费多少劳力呢?而大自然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走下跳桥式楼梯时,牛越看到主屋墙上直直的钉着一排ㄈ字型的金属。那是建在墙上的梯子。原来要爬上主屋屋顶,要用这个梯子啊,他想。

来到会客室,一看时钟,刚过上午九点。大概是昨晚大家睡得晚,只有金井道男待在会客室,孤零零的坐在餐真边。三个佣人似乎正在厨房工作,其他的客人八成还在睡吧。

三人打过招呼,金井立刻将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幸三郎走到生了火的暖炉旁,在他爱用的摇椅上坐下。牛越也在附近的椅子坐下。

暖炉烧着柴火,烟被巨大漏斗型的烟囱吸入,窗玻璃好似要强调外面有多么寒冷似的雾蒙蒙一片。这是个和平常没两样的早晨。

然而,牛越佐武郎却觉得有些异样。他立刻就想到了原因:尾崎和大熊还没有起来。正当他这么想时,门被粗暴的打开了,尾崎和大熊冲进了会客室。

“对不起,昨晚实在有点累。”尾崎说,“没什么异状吧?”说着便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牛越从暖炉旁边站起来,走向桌子。

“唉,昨天刚发生过那种事嘛,我想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我想也是。”大熊睡意惺忪的说。

“昨晚风声吵得人睡不着……”尾崎还在解释,“阿南怎么还没起来?”

“那家伙昨晚玩了一夜,没那么早起床吧。”大熊说。

接着金井初江下楼来了,英子、相仓久美也紧随在后。可是早起的人就到此为止,等到剩下的人都起床,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大家边喝红茶边等待,英子对幸三郎说:“怎么办,要不要去叫他们起床……”

“不,就让他们睡吧。”

幸三郎回答。这时传来车子爬上坡的声音,玄关立刻出现年轻男子的声音说:“对不起,早安。”

英子一边应声一边走出玄关,由于她发出一声尖叫,引得警官们脸色都变了,但是英子立刻抱着一大束菖蒲花回到会客室。

“是爸爸订的花吗?”

“是的。冬天如果没有花就太杀风景了,这可是特别空运来的花哟。”

“爸爸真好。”

英子抱着花说。外面传来车子下坡的声音。英子将花束轻轻横放在桌上。

“你和千贺子分头去把花插在这里和大家的房间。每个房间应该都有花瓶,如果没有就在附近找一找。我记得花瓶的数目应该和房间数一样。”

“没错,爸爸。我们立刻开始吧,大婶、大婶!”

客人们自动站起来说,那我们去拿花瓶来吧。当花大致分配完毕时,日下和户饲起来了。不过当他们听说事情经过后,只好又回房间去拿花瓶。

这时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了。英子拿着花去叫嘉彦起床。阿南巡查也在这时起来了。

十一点五分,会客室里除了菊冈己经全体到齐。菊冈荣吉再怎么说也是董事长,没有人打算冒失的去叫他起床。

但是仔细想想,这实在太奇怪了。昨晚菊冈是最早睡的,九点前就离开会客室了。后来他曾去过金井的房间,但大概九点半左右就睡了吧。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他居然还没起床。

“奇怪了……”金井低语,“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要不要去看看?”久美也说。

“可是如果他在睡觉,把他吵醒他会不高兴的……”

“好,那就拿着花……英子,把那个花瓶给我。”

“哎呀,可是那是插在这里的耶。”

“没关系,这里就算没花也无所谓。谢谢。那大家一起去吧。”

大家相偕走向十四号房。

在门前站定后,幸三郎敲门喊道:“菊冈先生,我是滨本。”

牛越瞬间愣了一下。他想起这和昨晚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叫得比较小声。

“他还不起来。这次换你来叫吧。女人的声音或许比较能叫醒他。”幸三郎对久美说。但是久美的声音一样没有效果。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脸色最先改变的是牛越。他歇斯底里的敲着门喊叫:“菊冈先生!菊冈先生!这太不对劲了!”

刑警气急败坏的声音,急遽唤起众人胸中的不安。

“可以撞门吗?如果撞坏了……”

“不,可是……”幸三郎有点犹豫。他大概很喜爱这个房间吧。

“从那里应该看到一点屋里的情形……”

“尾崎,你睡的房间有台子……”

牛越话还没说完,尾崎己经冲进十五号房,把床头小桌搬来了。他匆忙将它放在换气孔下跳上去。

“不行,太低了,看不到床。”

“拿脚架。梶原,外面仓库应该有脚架吧?快去拿来。”幸三郎命令道。

脚架送来虽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却令人感到分外漫长。脚架放好后,尾崎爬上去窥视。

“糟了!”他叫道。

“人死了吗?”

“被干掉了吗?”刑警们叫道。

“不,菊冈不在床上,可是床上好像有血。”

“菊冈在哪里?”

“从这里看不见。只能看到床铺附近。”

“破门而入吧。”牛越不容置疑的说。大熊和牛越用身体去撞门。

“撞门是无所谓啦。”幸三郎说,“不过这扇门特别坚固。而且门锁也是特制的,恐怕不容易撞坏,而且也没有备用钥匙。”

幸三郎的话是正确的,加上阿南三个大男人一起撞,门还是纹风不动。

“用斧头!”幸三郎叫道,“梶原,你再去一趟仓库。那边应该有斧头,快去拿来。”

梶原冲出去。

斧头拿来后,阿南一边命大家后退,一边伸开两手押住众人。

大熊挥起斧头。看来他并不是第一次用斧头。木片立刻四散纷飞,出现了一道小缺口。

“不,砍那里没用。”幸三郎从围观若中跑出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请你砍这三个地方。”

幸三郎指着门的上面,下面,和正中间。大熊一脸狐疑。

“只要劈开你就知道了。”幸三郎说。

出现了三个洞,大熊轻率的要将手伸入,牛越连忙掏出白手帕递过去。大熊接下手帕,缠在手上。

“这个门的上方和下方,有朝上和朝下的门闩。请你拉着把手转一圈。把上面的往下拉下面的往上拉,然后再转一圈停住。”

但大熊似乎不太明白,颇费了一番工夫。

门终于打开了,警官正想一口气冲进去。但是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门好像顶到了什么。尾崎用力向前推。可以看到类似沙发的东西,看来应该是沙发在碍事。但是不知为什么从这头隐约看到的是沙发的底部。原来沙发是倒下的。尾崎将脚伸入,把沙发踢开。

“不要乱来!”牛越说,“这样会破坏现场。只要打开门就行了。”

门打开后,站在后方围成半圆形的人群,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沙发倒了,桌子也横倒在地上。菊冈荣吉穿着睡衣的巨大身躯在那一头横躺地上。看来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菊冈是趴着的。他的背上右侧,插着一把刀。

“菊冈先生!”幸三郎叫道。

“董事长。”金井道男也喊道。

久美则不禁叫出:“干爹!”

刑警们蜂拥而入。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糟了!”尾崎转身一看。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巨响下,花瓶砸碎了。

“糟糕!对不起。”幸三郎说。

他跟在刑警后面慌慌张张的要进房间,结果被沙发绊倒了。

菖蒲花乱撒在菊冈的尸体上。这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吧,牛越在心中暗想。

“真是对不起,我马上捡起来。”幸三郎说。

“不,没关系。让我们来吧。请你先退下。尾崎,你把花收抬一下。”

牛越环视现场。血流得相当多。床单沾到了一些,此外,被拉到地上的电毯上也有,就连拼花木地板中央铺着的阿拉伯地毯上也流淌着鲜血。

床铺是用木栓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当然没有移动。家具中只有沙发和桌子变换了位置而且两者都是横倒在地。其他东西看起来似乎既未移位,也没有损坏。暖炉是烧瓦斯的但是没有点火,开关也是关着的。

牛越看着菊冈背上的刀子,不禁感到非常惊讶。一方面是因为刀子插得非常深,连刀柄部分都没入体内。一定是用尽全力插入的。更让他惊讶的是,刀子和上田命案用的是同样的登山刀,而且这上面也绑着白绳。睡衣虽被鲜血染红,白绳却完全来沾染到。

刀子插在背部的右侧,所以应该没插到心脏。

“他死了。”尾崎说。

这么说,死因应该是出血过量吧。

牛越转身看门,不禁冲口说出:“怎么可能?”

不应该会有这种事!

再没有比这扇门更坚固的东西了。现在他从室内重新审视这扇门。门是用厚重的木材做成的,简直坚固得令人讨厌,门锁也和上田命案时不同,可说相当牢靠,而且还锁了三道,简直像个保险库。

一个是在门把中央按键式的锁,这和其他房间的锁一样,剩下两个就相当惊人了。门的上方和下方装了小型的门闩,用的是直径三公分左右,看起来相当坚固的金属棒。当然,上方的门闩是先抬起来转一圈再停下,下面的是拉下去插入。就算是手脚再灵巧的人,也无法从房外隔着远距离操作门锁。而且不只是门,门四周的门框,也经过精心制作,极为坚固,上下左右几乎毫无缝隙。

可是翻倒的沙发和桌子,还有被刀戳死的尸体,到底是怎么搞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牛越依然故作冷静的说:“尾崎,把大家带到会客室去。阿南,立刻和局里联络。”

“这个花瓶的碎片要怎么办?”大熊说。

“这个嘛,你把它集中起来扔掉好了。”然后牛越就抱着腕喃喃自语道,“这下子丢脸丢大了。”

为数至少一打的警官冲上坡,吵吵嚷嚷的开始例行的调查时,牛越的胸中充满了深沉的挫败感。到底是哪个嗜血的浑蛋干的?四个警察都在这里过夜,他居然不晓得客气一下。他为什么非要这样肆无忌惮的连续杀人呢?而且为什么会在密室杀人呢?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是自杀嘛。再怎么看,那种尸体也不像是自杀,更何况菊冈的刀子是插在背上。

简直太丢脸了,这绝不能轻易饶过,牛越想。他的确也有许多地方判断错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为有这么多警官在这里,百分之百不可能发生连续杀人命案。看来必须重新开始了,牛越打起精神来这么想。

傍晚鉴识课己经将死亡推定时间的报告送来。根据研判,是在午夜十一点左右,算得弹性,前后三十分钟内都有可能。也就是说,从晚间十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三十分之间。

“那就立刻开始请教吧。”

牛越坐在会客室,对剩下的客人、一家之主,还有佣人们开口说道。

“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也就是十一点前后半小时内,各位在哪里做什么?”

“我们……”日下立刻说,“那时还在这个会客室,和那位警察先生在一起。”

“你说的我们有谁?”

“我和户饲,还有嘉彦、早川夫妇、梶原。一共六个人。”

“原来如此,你们在这里待到几点?”

“过了凌晨两点。我看时钟已经两点了,大家就连忙回房间睡觉了。”

“六个人一起吗?”

“不是。”

“呃,我们在十一点半左右就回房了。”早川千贺子插嘴说。

“就你们夫妻两人吧?”

“不,还有我。”梶原说。

“这么说,你们在十一点半左右,三人曾经经过十四号房门前喽?”

“不,没有经过,因为下楼梯的地方和十四号门前是相反方向。”

“嗯,所以你们也没听到十四号房有什么动静,或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没有,因为风

声很大。”

“说得也是。”

这三人虽然有点可疑,不过就时间上来说,应该可以排除在外,牛越想。但是有人在十一点三十分经过十四号房附近,这一点或许很重要。凶手那时早已杀了人离开了吗?

“那你们剩下的三个人,到午夜两点为止一直待在会客室?”

“是的。阿南先生也在。”

“阿南,是这样吗?”

“是的。”

这么一来,日下、户饲和嘉彦也可以排除嫌疑了。幸三郎昨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就更不用说了。

“早川先生,昨晚你把家中门窗都关好了吧?”

“当然。傍晚五点左右我就已经牢牢关好了,因为才发生过那种事嘛。”

“嗯。”

可是,这么一来杀人凶手显然就在这个屋里了。也就是说,凶手就在眼前的十一个人当中。现在,有七个人可以排除嫌疑。剩下的人,是滨本英子、相仓久美、金井道男和初江。居然几乎都是女人。

“滨本英子小姐、相仓久美小姐,你们两个呢?”

“我那时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我也是。”

两人回答。

“这么说很难证明喽?”

两人的脸色有点发白。

“可是,”久美似乎想到了什么,“从一号房要去十四号房的话,一定要经过会客室才行,会客室有警察先生在……”

“没错,我也是。要去十四号房绝对不可能不经过会客室。十四号房在地下室又没有窗子,即使绕到外面也没办法进去。”

“有道理。”

“慢着,请你们等一下。这么说,不就变成我们最可疑了?我一直待在九号房,我们的房间里,我老婆可以作证。”金井道男连忙说。

“你们两个是夫妇……”

“不,请等一下。这次的事情受到最大打击的人是我,所以对我老婆来说也一样。菊冈先生死掉,我们夫妻受到的影响最大耶。这么说或许有点那个,不过这时候我也管不了了,在公司里我算是所谓的菊冈派,也就是菊冈的亲信,我跟在菊冈先生身边己经有十几年了。这个你们可以尽管去调查。请你们仔细查查,菊冈董事长一死,我的前途等于全完了,从明天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怎么可能会去杀他?我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如果有人想杀董事长,我就算是拚命也得保护他。我怎么可能会杀他?而且我的身体这么虚弱,就算和董事长搏斗也不可能打赢他。绝对不是我,不是我。同样的道理,也不可能是我老婆。”

“唉。”

牛越叹了一口气。一到紧要关头,这个男人就变得口齿伶俐、滔滔不绝。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只是这么一来,凶手又变得不存在了——伤脑筋。

“滨本先生,我们可以再借用那间图书室吗?我们想讨论一下。”

“好,没问题。请吧,你们尽管使用。”幸三郎说。

“不好意思。”牛越回答。

然后他就站起来招呼同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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