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语迟疑了一下,看向了宋文,没有回答他。

房间里灯火通明,两个人却各怀心事。

宋文没有再问当年的事情,转而说到了眼下的事情:“陆司语,你从入队以后,我就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和警队的环境格格不入。你原本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却费劲了心机想要进入这里,就犹如这一案的凶手,拼命地想要毁去尸体上的一切印记,反而最后留下了痕迹。”

陆司语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让我来给你还原一下你上班后做的事情。第一天上班时,你两次把东西落下。单独回了一次案发现场。”说完了这句话,宋文顿住了,似乎在等陆司语的解释。

陆司语微微侧了头看向他:“我是有点丢三落四,宋队,你是嫌弃我丢东西太频繁了吗?”

宋文继续说:“我开始只对其中一次较为有印象,并没有觉得不对,但是后来,我在小程的物证照片中发现了第二次,你近距离观察了死者的车,其实那才是所谓的第一次。我推断,你那时候应该就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因为那辆车的后备箱,是钟情放置过尸体的。”

陆司语迟疑了片刻,轻声解释着:“我只是下去以后顺路和徐姐打了个招呼。”

宋文看向他,目光牢牢锁在陆司语的身上,眼前的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是他心里明白,他绝非那么简单:“这个案子,你一直走到我们前面,在第一次集体开会的时候,你就锁定了分尸人是钟情,把嫌疑引到了她的身上,后来你去过他们家中之后,你知道了案件的真相。”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很奇怪,你既没有揭发钟情,也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转而暗示我……”

陆司语张了张嘴,舔了下嘴唇,想说什么,没有插进话去。

“你煞费苦心去买了本《嫌疑犯X的献身》,就是在告诉我,案发的时间、地点是有更改的。”话到这里,宋文问出了他今日过来的目的,“这么多年,你的行为方式,还是没有变化……就像当初,你希望借由那些学生之手让你能够触及尸体,你甩开了那些麻烦,能够破例住在校外一样。就像你回答心理测评的测试,为了进入警队,又不想显露自己的本心,故意迷惑周医生一样。陆司语,我想问你,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在和周易宁进行过谈话,又进行了一些调查之后,宋文还是选择来这里,把话说清楚。

队里的其他人,聪明的也好,笨的也罢,都在绞尽了脑汁寻找真相,只有陆司语像是在玩一场刑警游戏。他不在乎正义,不惧怕死亡,也不在乎是否坏人能够伏法,他好像只是在寻找真相,应证脑子里的推断。

他感觉,陆司语在用情感冷漠掩盖他的真正目的,掩盖着他身上异于常人的之处……

整个过程被宋文分析了一遍,看他步步紧逼,陆司语终于不再辩驳,似是借着那点红酒的醉意,他的表情也逐渐变了,灯光照射下,金丝眼镜折射出一点光晕,他倾身向前,双眼微微一眯,衬得眼角的那抹红越发明显:“宋警官。”陆司语说着话,尖尖的下巴轻轻一点,“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今晚来找我吗?”

这句话带了点威胁的意味,他的表情似是在推断,宋文知道了多少的内容,又像是在思考,应该怎样通过这一次别致的面试。

陆司语叫了一声宋警官,不是宋队,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又被这三个字拉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听着他叫自己警官时,宋文有种奇怪的感觉,危险与欲念并存,眼前的人眉眼灿若桃花,看上去赏心悦目楚楚动人,有种朦胧之美,却浑身透着一股冷意,冰冷无情拒人千里。他的手指纤细,白皙,可那是触碰尸体的手,切割内脏的手,就是这样一双手,刚刚制作了一桌精美的美食。

豪华的屋子里,吊灯在头上明晃晃地亮着,屋子里的空气瞬间仿佛凝固了,桌边的两个人一时相对沉默。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

陆司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搅合了一下那锅鱼汤,一段鱼骨浮了上来,美食,美酒,美色,金钱,这些东西摆在面前,映在宋文的眼睛里,好一个花花世界。眼前的,仿佛就是位嫌疑人,而且无比美丽,无比狡猾,更加聪明,更加难缠。

陆司语终于开了口,他似是被宋文的推理气笑了:“你是不是看多了案子,见谁都要审一遍?我刚杀了一条鱼,宋队你要查查作案手法和痕迹吗?”然后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唇,睫毛轻颤,“宋队,我真的只是来这里做个刑警。当年学校的事,我也是个受害者,你这样的阴谋论,说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辩驳了。我选择了南城你说我别有目的,落了个水杯你就说我是故意的,案子是你主导着破的,我买本书看你就说我先看出了谁是凶手?我家还有套柯南呢,是不是以后遇到相似的案子就得给你放一本?”

在宋文的印象里,陆司语还是第一次一连串说这么多的话,他这一次终于不再木讷,反应迟缓,而是连珠炮似地发问,没等他做出反应,陆司语就继续道:“你把注意力放案子上行吗?或者你快找个女朋友别大晚上那么闲着了,让你说得我那么聪明还来这里给你当实习警员,每天写报告受这个折磨图什么。”

宋文用只手支着下巴,看着陆司语忽然炸了毛却是十分受用,整个过程像是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又像是忽然被吵醒的猫,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张牙舞爪。

他微微眯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这几天中,陆司语还算是安分守己,虽然有些可疑,却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且他的各种文件整理得挺好,让宋文省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用得顺手的下属,他并不希望陆司语走,但是就如同周易宁和他谈话时,宋文的回答一样,他需要让事情可控,需要让陆司语明白,什么都躲不过他的双眼。

宋文似是对他的答案还算满意,他把话题绕了回来:“恭喜你通过了最后的面试考核,最后要提醒你一句,当年我入门的时候,一个老警察问过我一件事。如果遇到穷凶极恶的凶徒,你是否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陆司语似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选择这个职业,对我的人生而言是什么。”

宋文站起身,拿了自己放在椅背上的衣服,陆司语把他送到了门口,宋文换好鞋,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道:“结案总结,后天一早交给我。”他转得自然而然,仿佛今天他就是来做个谈话的家访领导。

陆司语沉声道:“知道了。”

走到门口时,宋文忽地转身,陆司语没有提防,腰撞了一下后面的柜板,他仰头看着宋文,仿佛一只被铐住的猎物。盯着陆司语,宋文的表情微妙的变化了,片刻后他沉声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好好看着你的。”然后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等把宋文送出去,豪华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陆司语这时才发现,他的背后都被汗浸湿了,心脏在胸腔中跳个不停,思维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胃里疼得抽搐起来,像是有把火在烧一样,他冲进了洗手间,把刚才吃的所有东西吐得一干二净。腿是软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了,他忽然有种惶恐感,叫了一声小狼。

那只狗从屋子里跑了过来,用软绒绒的毛蹭了蹭他的腿。

陆司语这才唤回了一丝神志,忍着眩晕走上了楼,取出一小瓶药止疼药,顾不上倒水就吞下了几枚。他靠着床头柜坐了下来,双手紧紧按住腹部,头埋在膝盖上,把自己团成一团。

他晕得厉害,甚至没有力气爬到床上去。冷汗一直在冒着,冷得他浑身发颤。心脏也跳动得快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了,耳边都是幻听,男人的,女人的,各种说话声,还有血液喷溅的声音,让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狗还在他身边,呜呜叫着围着他打转。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疼痛被压了下来,过量的药效终于起了作用,等到情况好一些了,陆司语才虚弱地抬起头,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后背。

陆司语还记得宋文告诉他,刑讯不能诱供,但是可以用诈,这一个诈字有时候就省去了无数的口舌,今天宋文就是来诈他的。他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太急于辩驳了,露了什么马脚。他也不能再玩那些小花招,逃不过他的眼睛。

宋文比他想象得更加聪明,也更加敏感。

有那么几个瞬间,陆司语觉得自己被宋文看透了,他是腐烂的,是地狱之中的恶鬼,而宋文像是骄阳烈火,似乎只要站到他的身边,被他看着,他就要被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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