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于床上坐起上半身,有如盖覆白雪的人偶。

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剂又名碎雪。由于吸收了辐射能之故,特别会在黄昏时发出淡淡光辉;在它如雪一般美丽下,潜藏着令人愕然的悲剧。

“生命没有危险。至于情况我想你已经从布而特八世那听说了。”

D以沉默回应医师的话。

他的双目中映现少女——罗丽的倩影,但兹鲁杰医师由那无法看出,是否有什么感慨在他心中涌生。

或许D心中未起任何感情。

那种状况也令人不禁觉得与这年轻人十分合称。

这是建于住宅区中心处的医院一室。由兹鲁杰医师连同两名中年护士负责,施行从感冒到机械改造手术(原文Cyb,指为了适应恶劣环境将生物内脏换成电子装置的一种技术。)的一切治疗。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实力能够如此,才有成为巡回医师的资格。

“能笔谈吗?”

D的问题让兹鲁杰医师沉吟深思。

“若是短时间就行。不过——”

“……”

“我希望能避免会惊吓她的问题。对方是生理心理都受了伤的少女。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几岁?”

“17岁。”

D点了头。

尽管如此医师还是忐忑不安,但随即走至少女——罗丽身旁,拿起枕边的笔记本和电磁笔,写下了什么,可能是在介绍D.白皙肩膀微微颤抖,低垂的脸庞略略转往D的方向——然后不动。脸庞回到原来的位置后,同样皓白的手指伸手去握医师的电磁笔,D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

笔微小,但有力地动了。好象是要拒绝。

撕下笔记后医师起身,把它交给D,可以看见秀丽端整的笔迹写着〔非常谢谢您〕。

将笔记纸还给了医师,然后D无言坐入位在罗丽身旁的椅子。

自雪片间窥探的湛蓝明眸突然圆睁,少女背过脸去,随即转了回来低低垂下。反应像是认得D.医师把另一组笔记本和笔交予D.D立刻动手书写。

〔你家里有谁?从以前到现在有奇怪的事情吗?〕罗丽一动不动地凝视递来的笔记本。宛如过了许久。到她摇了头为止大约花了近10分钟。

D的手再度织纺文字。

〔知道令尊的实验内容吗?〕脸庞又摇动。

D重新握笔。

罗丽摇头。一直摇个不停。连双肩也加入摇头的动作中。

去除剂的碎片如雪花般飘舞。

兹鲁杰医师压住她的肩膀。

罗丽仍想摇头。

“请出去、快点!”

医师D说了。

房门打开后护士冲了进来。

D起身后问:“布而特八世的房间在哪?”

“记得是——特别住宅区的P9.在保安局隔壁。”

几近吼叫的回答声在关起的房门上反响、消散。

离开医院后,D走过街路。

不知他如何看待罗丽的突然狂乱,他的目光极尽冷澈。恐怕在这名年轻人的眼瞳中,一切情感都只会隐晦映现而已。

路上熙熙攘攘,不过D却轻易地一眼望尽道路。

由于所有人群左右避易的缘故。

这不仅肇因于心理上、迷信上对非人异境居民的嫌恶,也是因为这名年轻人的美貌及气韵。

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在街上的行人并非只有人类这事。

即使如此,无论男女,凝视着D的眼瞳中都带有陶醉神色。

除了恐惧之外甚至让人心生战栗的美貌,不仅让女性,甚至也让男性感受到一种性的神迷。

男男女女大半都带着农具身着工作服。纵然这个移动街区无法在大地上经营生产,但似乎亦有在进行生活劳动。田畴、工厂地带应该就广布在公园的彼方。

D马上找到了保安局。虽叫做〔局〕,却与同规模街道的保安官事务所相差无几。

道路两旁的蓝色建筑群便是特别住宅区。有两栋看来觉得像是三层楼旅馆的建筑——仅有两栋而已。当他趋近门前之际,爽朗招呼声由道路另一边传了过来。

一回身,布而特八世正小快步地走过来,双手是色彩缤纷的一大群——花。

“哟、想干什么呀、美男子!”

笑容和善,仿佛已将镇长家剧烈争吵几乎开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到了D面前后,他环顾了四周骂道:“真无情的街道。”

“跟我说这里根本没有花店。而我在听说有造花园后试着去看看,却说不卖外人。算了、这也没啥希奇,可是——妈的!就连说了是要探病用的,也还是他妈的不卖!”

他动了真怒,唾沫几乎要从口中四溅飞出。

“我又说是为了罗丽才要买花。她不是曾和你们一起生活过的女孩吗。就算说是离开了街道的人,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回来的。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死了,受了重伤,才拼死前来求助。混蛋——结果这样也还是给我说不行。竟然说只要离开过已次就算是外人了。”

对着抱怨不休的身影,D淡淡地说:“那花怎么来的?”

“不、也没什么。可是我真的生气了。”

“也该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遭遇了。”

“这倒也是啦。”

布而特八世马上赞同。心情转换的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这也没办法。对了——找我有事吗?”

“有事想问你。”

“是吗——别站着说话嘛。对了、在那转角的对面有酒店。边喝一杯边谈吧。嘿嘿、不过没有人血呦。”

虽然这种话在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可说是会招致可怕后果的玩笑;但D并无介意模样,跟在领头的布而特八世后迈开了脚步。

酒店人声鼎沸,可能由于街道的工作是轮班制的关系。两人一入内,喧闹顿时停息,吧台里的酒保跟围在桌边的男人们的视线一起盯注二人。

“喔、不好意思。嗨嗨嗨。”

布而特八世一面热情地打招呼并行经拥挤的桌间往里走,之后在位于深处的空桌边坐了下来,用粗浊声音喊道:“喂、我要苦啤酒,还有——”

他转向D那边,楞楞地问:“你要啥?”

“不要。”

“笨蛋、来了酒店哪有说不要就混过去的——真麻烦。一样的来两杯。”

吼叫似地说完后,“对了、你说的事是什么事?”

“方才我去了一间住宅。”

D说着。

“有个怪异的家伙。——那是你吗?”

“什么!?”

“这街道的人如今不可能会想去那住宅行窝。说到外来者的话,就只有我和你了。”

“哈哈哈。”

布而特八世一阵仰天大笑。附近的酒客吃惊得瞪大双眼。

“很遗憾不是我。就算是我,你觉得我会说:”没错、那是我‘吗?“

“你为何要留在这?我认为离开比较适合你。”

“我也这样觉得。”

布而特八世干脆地承认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跟下面一比这儿可是天堂哪。付钱的话就能买到大部分东西,而且只要不和危险的贵族走狗战斗就行了啊。恩、我要待到被赶走为止。”

“你刚才就没买到花。”

“那影响不大。”

当他自信洋洋的发笑之——数个人影由店的入口蜂拥而入。

以灰发的老婆婆为首,连同三名身强力壮的青年。全员面色不善。

D望了桌上的花束,问:“是偷的吧。”

“笨蛋!虽然没付钱可是是借来的啦。”

酒店内议论纷纷,数个人影包围了两个人的桌子。

“就、就是这家伙,他就是偷花贼。——没有错。”

老婆婆的尖锐声音和细瘦手指都对准了布而特八世的脸。

“什么嘛、让人听了真不爽。”

布而特八世皱起眉头。

“只不过是为了探病借用一下呀。花也会高兴的。”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老婆婆气得竖发怒目。

“在这街道要如何尽心尽力才能做出一朵花,你知道吗?臭小偷!”

“没错!”

形成包围网的一人出声附和。

“小偷就必须接受小偷的处罚。出去外面!”

“不——要咧。”

布而特八世出声嘲笑。

“不出去的话要怎样?”

“没办法,动手吧。”

“嘿、嘿、嘿。”

自信满满的笑声朝男子们紧张的脸上飞了过去。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大爷可是即使在边境也鼎鼎有名的约翰.M.普拉萨力.布而特八世呦。”

沉默。

“没听过吗、混蛋。”

布而特八世板起脸,“那这位总该听说过吧。边境第一俊美,最强的贵族杀手,黑暗的美丽结晶而成的梦魇使徒——吸血鬼猎人〔D〕!”

并排的众人脸孔转为惨白,连在酒店深处的男人们亦然。

“哈哈哈哈哈!知名度超群呢……”

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他巡视变得有若死人的男子们,“这样还要出去吗?我的伙伴可是连雷射都能斩断喔。”

“话说在前面,他和我无关。”

D开口说了,他的视线依旧凝落桌上一点不动。

“什么——?”

布而特八世双目圆睁。

“无情的混蛋、我们不是伙伴吗?哈哈哈,告诉你们,这是玩笑话啦。”

“想出去外面不妨出去。只是别算上我。”

“你这王八蛋!”

布而特八世愤然起身。

“忘了请你啤酒的恩惠了吗!”

“客人、对不起——”

话声从吧台里面响起。

“啤酒已经卖完了。”

布而特八世破口大骂:“呜啊、妈的!今天真倒霉!”

“别胡说八道了,快出去!”

形成包围网的一名男子喊道。

“就算只有一朵花,小偷也必须接受罪犯的处罚。”

“噢——你们打算怎么做?”

“看你是要电子鞭打一千下,还是要最重劳役三十天。”

“都不想要哪——算了、姑且就出去好了。”

用怨气十足的视线瞪了D后,布而特八世没有特别害怕的模样,跟在男子们后面出去。

尽管如此,相较于外面的争斗,酒店内的视线仍旧凝聚在一人独留桌畔的美青年身上。

男子们有四人。

二人三十岁,另外二人较年轻。约二十岁前后。

和平常的边境劳动者一样,即使有粗陋服装掩盖,肌肉的形状仍清晰可辨。全员身高皆超过180公分。相对的布而特八世是160公分。虽说他的肩宽、胸膛厚度并不逊于他们,在赤手空拳的斗欧中却是压倒性的不利。

“好啦、谁先上……?”

说话的同时布而特八世折响指节。

“别自找苦吃了。”

像是首领的男子发话。

“乖乖去保安局,看两个刑罚中你选那个就行了。”

“嘿嘿嘿、不干。”

布而特八世脸上满是自信。遮覆嘴巴一带的胡须下暗红色舌头舔舔嘴唇。

“因为我最讨厌仗着人多耀武扬威的王八蛋。因为我喜欢独来独往嘛。我可没被你们唬住,赶快放马过来!”

在他们明白最后一句话乃是挑衅之前,一名男子已自左打了过去,呐喊声吐气声全未发出,打架功夫应属一流。

当两人身影将交错的瞬间,布而特八世维持着架势向后移。

青年无法改变动作,就这样摆着猛

力挥出右拳的姿势,肩膀跌撞上了地面。

不知是用了什么如何办到的——这瞬息攻防只会让人以为是事先套好的。

“好了,下一个!”

布而特八世微笑,表情天真无邪,有如打从心底热爱打架。

这奇怪技巧能使那位兹鲁杰医师的功夫相形下也显得平凡无奇。

剩下的三个身影开始动摇。

“怎么啦?三个人一起上也可以哟。来啊——”

双手毫无防备地垂放,布而特八世抬高了下巴,〔来打我呀〕的意识昭然若揭。

“混蛋!”

三十多岁的两人打喊,一前一后冲了过去。

他们把对布而特八世那奇怪攻击的防御,交给吸饱了气的鼓涨腹肌,双手大张像是打算捏碎对方的矮小身躯。

瞬间就证明了这个错误。

因为在刚出手的两人身形交叉之处布而特八世已然消失;当后跃了足有三公尺的人影落地刹那,巨汉们前趴倒下摇震地面。

这只能看作是在微寒阳光下,一名矮小男子所造就的战斗奇迹。

布而特八世轻轻转了过来。

他眼前是余下那名青年的脸。那张脸比起听见D的名号时更加苍白。

“要动手吗?小鬼——”

对温和的询问,年轻人以拔足狂奔回答。

用堪称和善的眼光目送了头也不回奔逃的身影后,布而特八世望向酒店入口。

“如何啊?比你那把剑还要快吧。”

对充满连阳光也为之逊色的自信声音,D以黑暗的沉默回应。

“好了,接下来要去探那孩子的病。你要不要来。”

D不答,背转了身。

“就算你是再怎么英俊的美男子,这么冷冰冰也是不行的啦。因为现在的女人都会看男人的内涵了。嘿嘿嘿嘿嘿。”

自夸自擂的声音是否传给了远去的黝黑背影,连布而特八世也没自信。

数分钟后,敏镇长迎接了黑夜访客。

“那住宅的事为何没告诉我?——”

淡然的语调中有着令镇长不禁畏缩的力量。

“那住宅是指……?”

“你女儿被发现的场所。听说那是在医院的少女——罗丽的家。”

镇长不冷不热地说了。

“以为我不觉得特别有必要所以才没说,有什么吗?”

“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但有某人在那。我想大概是在寻找什么。”

“是什么样的人呢?”

镇长眼中好奇心闪烁生辉。

“难以形容。镇民里面有像是会对那间住宅感兴趣的人吗?”

“不可能。那里现在应该还是被封锁着。”

D问:“你认为镇中有具有分子穿透能力的人吗?”

镇长没回答。

“罗丽——奈特家在那里研究过什么?”

“他只是……”

镇长欲言又止,凝视了D,细弱叹息自唇间流泻而出。

“有很长一段时间奈特家的实验是镇民关心的焦点。而实验的结果却不是。这是因为压根不晓得他们在做些什么的关系。你大概也能了解,在像这样的小镇,要埋首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工作中是不可能的,因为往往会有个人的自私自利破坏全体村民生活的情况。我也会无意中造访过那里,但佛兰滋——就是那女孩的父亲——只说是在做单纯的化学实验。”

镇长脸上疲惫之色深浓。

D无言凝望窗外。极目远眺,褐色平原向后破碎飞逝。城镇的巡航速度似乎迅捷如故。

“要是能更早一点发现的话就好了。”

镇长语气沉重地继续说。

“奈特夫妇是镇上有数的化学家。不论十五年前的饥荒也好、四年前的雷兽侵袭也好,能防范未然全是靠他的头脑。如果没有他,村里七成的人大概都已经死亡了。平日在镇民间也有是不是该对玩乐的态度放宽松些的看法。但是那想法是不对的。突然有一天,对了、正好是两个月前,他们要离开镇上。虽然我拼命劝阻,可是他们的决心十分坚定。——到现在我也还记得那幅表情,简直就像眼里要喷出火来一样。我想,大概是他在这个镇发现的事物,对在被诅咒的下界生活十分有用吧。若是他们夫妇做到这点也不奇怪。就算是我也只能让他们下去。当然也没忘记严肃告戒他们不可能二度回来这个镇……。就只有这样了。”

“我不认为如此。”

D说了,仿佛在与风对话一般。

“那住宅中有某种接近灭亡的存在。不管是谁都应当会注意到。那住宅中剩下的东西送到哪处分掉了?”

“没有那种事。”

镇长不悦似地说。

“只有奇怪的药瓶,还有二、三个像是自行组装的装置,因为太过诡异所以当场被破坏掉了,剩下的药品类和机械都移送到能加以利用的实验室或工厂了。没什么特殊的的东西。”

“那作业是谁负责的……?”

“镇上的伙伴全部出动。姓名掉阅的话就能知道。”

“你没有参加吗?”

镇长摇头。

“没有,我是领导人。率先在那家钉下钉子。”

D默默凝盯镇长,眼瞳极其幽暗,又无比澄莹。

“请给我参加作业者的名单。我有事想问他们。”

“你怀疑我说谎?”

镇长问,并未动怒。

“任何人都会说谎——”

D说道。

“的确如此。等会——现在就进行拷贝。”

由桌上的对讲机对列表电脑下达指令后,到开始印给D的答案为止只花了不到5秒。

名单上载着近二十名男子的姓名连同地址。

将纸片收入外套口袋后D无声出外。

一间令人觉得乌七抹黑老旧的房间。

在镇中,这是仅次于工厂设施,机械运转部件第二件的场所。核能能源使用过后的废弃物迅速处理,转为无害粉尘后排放至外部。

但尽管如此,房间仍旧看来总有些脏兮兮的。

黑影悄悄靠近了操纵三座核融合炉的控制面板。

这个供应一切能源的区域由三曾厚达两公尺的杜而(原文dewar,杜而容器为具有镀银双壁,壁层间为真空的绝热容器。由英国化学家杜而发明。)壁所防守,人员的出入则由电脑查核。

纵然是这样,黑影既没贴近那里的电子眼,而他的资料也未登录在记忆装置中,但他却诡异地在面板前出现了。

与黑影相称的漆黑手臂伸出,面板上严禁如此做的灯号开始闪烁。

混沌旋涡的深处开始生出红点。数个点不久后合而为一,由小点变成红块,从色块变成网络。

深红中有父亲的脸,表情奇妙而平和。

在他周围青色光芒舞动,那看来有若雷电,又似珊瑚。

父亲的头从桌子上抬了起来。

“解开了。”

他说着。

“解开了——”

不知何时父亲和母亲在荒野彷徨徘徊。

风声远远作响,野风寒冽如雾。

荒凉平原的前方只见云与天。云层涡卷,只有风吹拂而来。

然后,那风在她的周围形成人脸。

看来好象见过,又好似未曾谋面。

人脸不止一个。

还有一个是十分眼熟的脸孔,那脸的嘴唇说着:“留下来!”

“留下来——”

在行经寒风冽冽的荒野的自己一行人背后,她觉得那声音响彻四方宛如不论在何处都会听见。

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想去哪里。偶尔母亲会用像是不安的表情回望背后。

令她不安的,是浮挂天空的陌生人脸孔。人脸的眼睛不是看着父亲不是看着母亲,而是注视着自己一事,少女一清二楚。

隆隆作响后强风与沙尘扑打少女脸庞。

D人在公园,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眼前喷冒的喷泉水。

不知他是否有在思索什么,因为外表看来与平时一模一样故不得而知。不单是由于身为半吸血鬼的缘故,这名年轻人似乎连思考形态也异于常人。

忽然,黑影落在他的侧脸。

“你就是D吗……?”

粗浊声音问道。

D没回答。

不论是声音主人到来也好,发出的质问也好,彷如他打从一开始便已知悉预料到。

立在长椅旁的,是名身材高大的壮汉。身高超出两公尺将近三公尺。体格看来有如在巨大岩壁中嵌埋了去皮原木而成,影子轻而易举地遮覆住D,延盖至前方数公尺处的喷泉基座。在蓝色衬衫投下的影子胸口处,喷泉正荡漾着雅致的微弱光芒。

他似乎未留意到D无视于自己的存在。

“我是保安官哈顿。工作是保护镇上居民不被危险的外来者伤害。就算对方是镇长的客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要想留在这街道的话,就别到处打探多余的事,老老实实等时间过去就好。把身为保安官的我当作不存在,叫来了像你这种年轻小鬼,我根本就咽不下这口气。”

哈顿右腋下抱着危险物品——是将七根枪身合成一束的火箭发射器。不只是大型兽,甚至连小型大楼也能一击炸碎的战场兵器。

腰间皮带上塞着大型蛮刀。

平常人不用等到看见这武器,大概光是一看到枪械主人的体格就会大寒而栗。恐怕连问都不用问便会自行供出心中的犯罪意图。

“要不要和我作个交易。”

他说着。

“你就什么都不做地离开这个镇。不过放心,相对地,我会告诉镇长你有认真工作。知道没!”

没有回答。

只有D的头发为吹过的风所摇荡。

只见哈顿保安官的脸开始泛红,徐缓地退向后方,原本夹在腋下的发射器枪身猛然架了起来,七个发射口黑沉沉地朝向D的长椅。

“别以为我还会警告你哪。”

轻小的金属声乃是安全装置被打开的声音。

“我只告忠一次。当作没听到或者反抗的人就会被这样处理掉。因为要是让那种家伙活着的话,街道可是会维持不下去的。”

保安官脸色语气兴奋地说了。

风中混杂了寒冰声响。

“你也是调查过奈特家的人之一吧。在那里有什么?”

“什么!?”

保安官虚张声势着,并未作出任何行动。按在发射器射击钮上的指头也一动未动。

“回答。”

声音再度说道。

明澄双目依旧望着喷涌的白亮泉水;这是幅让人弄不清到底哪方才是询问者的奇妙光景。

两人都文风不动,然而二者间却展开了无形的凄决战斗。

保安官的食指猛然灌满力道。

发射选择装置指在〔齐射〕的位置。六万度火焰要将长椅以及坐于其上的年轻人连骨烧成灰烬只消数秒钟。

细弱的警报声摇晃了枪口。

更像是送了口气似的,保安官的长大脸孔仰望顶上,苍蓝天空的居民唯有白云。

“大概有东西来了吧。幸运的家伙。下次要是在没人的地方再遇到,你遭遇的事可是会让你想马上离开这个镇的。”

保安官一面望着头上一面快步离去,D对他脸看也没看。

当他总算抬起头时,是在自正上方不断逼近的振翅黑影,变得可明显看出是鸟类行影以后的事。

警报开始断断续续地间隔鸣响,宛如行将窒息者的呻吟声。

四下有数名人影又跌又滚地往住宅区方向急奔而去。

D站了起来。

这是肉食鸟的侵袭。此种凶暴鸟类原本翱翔于2000公尺以上的高空,捕食栖息于此高度的气兽或浮游生命体;一旦食物短缺,便会降近地上袭击城镇或人类。

大型的翼长有20公尺。甚至能攫走独眼巨人。更可怕的是

这种鸟不单独行动,必定以数十只为集团单位进行攻击。

可能在他们饥饿的眼中,将这移动街道看成了份外庞大的猎物。

远处像是机关炮射击的声音开始响起。

朝着近逼的鸟影,火线被吸了过去。建筑的屋顶、街路,倏然覆上了黑沉影幕。

在D眼前猛烈风压压弯树木。

发出令人反胃的啼声后,翼长约五公尺的巨鸟有如要盖压到D头上似地飞了下来。

貌似短角的嘴喙中密密麻麻长着如钉尖齿,接连不停拍送旋风的双翼中央可见生有钩爪的手掌。

有若树根的三根脚爪逼了过来打算抓攫D.银光一闪——尽管那不管怎么看都只绘出了一道弧线,可是巨鸟不但翅膀被自中斩开,而且喉部也溅洒鲜血。

喷涌的泉水立即被染为赤红。

D后跃闪离摔落的巨大鸟躯,但脚爪仍旧朝着他伸来。

留下一声‘喀’的骨头断裂声后,粗大脚爪被自根部斩断。

尖声惨叫响起。

D转过身。在约五公尺的后方,从缓缓上升的羽翼下出现了一个拼命挣扎的人影。是身着长裙的年轻少女。

D奔近它正下方。

左手一挥,白光拉曳尾线射去,贯穿巨鸟喉咙。惨叫响起,白光停住了翅膀的拍动,高度顿时下降。

下一瞬间D神色动摇。

因为周围突然一暗后,不知藏在何处,翼长超过20公尺的大怪鸟,自抓着少女的巨鸟上方飞落而下,将脚爪嵌入了它的翅膀根部后开始飞升。

怪鸟振翅,强猛冲击波撞击地面,树木断折、喷泉泉水改往横流。公园附近家家户户的窗户玻璃纷纷破碎。

D以外套衣摆遮住脸部。

怪鸟掀起的暴风彷如被这动作化为虚无。理应剧烈摇晃的D那飘然凝立的姿势不变如故。

当怪鸟的翅膀再度抬起时,D用力蹬地。

他跃起了约有五公尺高。伸出的左手抓住了挂在下方的巨鸟脚踝。

要害遭受致命一击,巨鸟早已毙命。被抓走的少女也已昏迷。

以左手为支点,D如钟摆般地晃荡身体,在空中翻开外头调整风压后,D姿势美妙地跃至大怪鸟背上。

怪鸟咆哮,狞猛吼声不似鸟啼,而是肉食兽的声音。

D将反手握住的长剑高举头上。

怪鸟的羽毛一齐逆竖,羽毛抖震放射出剧烈震动波,怪鸟的背部变为半透明。

D轻一皱眉。仅有如此而已。

猛力挥下的长剑准确刺穿了怪鸟的延髓。

咆哮震撼天空。

当吼声止息时,怪鸟开始解体。可能是临终前的震动波传向了内侧,所有羽毛皆尽脱落,皮肤与肌肉如黏土般皲裂,接着怪鸟瞬间化作数个肉块四散空中。

高度是离地200公尺。D同少女一起自空中坠落。

在击退肉食鸟这件工作上街道花了两个小时。

战斗痕迹化为落下的巨鸟,以及被强风吹走的建筑物残留街上,道路上鲜血横流,拾起依旧火烫的对空炮空弹匣的少年发出痛呼。

人们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开朗。死者为零。伤者亦几乎没有。程度只有数人遭破裂的玻璃碎片浅浅割伤而已。

而且已出现了街道的粮食情况开始好转的征兆——小型肉食鸟被当场放到货车上运走;手持斧头电锯的男人们群聚于堵塞道路的巨大尸体旁。马达呼啸声与骨头断裂声交混,街道处处弥漫血腥味。翼长10公尺的巨鸟在不到30分内便被支解得面目全非。吃人得鸟对本该被吃食得人类而言乃是美味珍馐。

肉块、内脏、羽毛、骨骼被堆积在货车上运走。全会在工厂施以化学处理,然后有的会成为存粮放入仓库保管;有些流入肉铺丰盛今天的菜色。

工厂里,拥有各种技术的男人们正摩拳擦掌。骨头会做成长枪,内脏成为弓弦,骨骼分解为粉末乃至糊状送往医院。甚至尖锐的牙齿也能变作装饰品。

就连血液也会被一点一点地混入今晚的果汁和酒店的酒液中。肉食鸟的血液被深信是一种滋补剂。

在犹如找到了生存目的骚乱不已的人群中,一名妇女发现女儿消失了。看到她一面呼喊女儿名字一面在街上四处奔走的模样,人们这液才注意到这名妇人的一个女儿失踪了。

众人安慰着半疯的妇人,同时探询她女儿的下落;她女儿的友人之一说她在公园。可以充分想见她已遭巨鸟攫走了。

几个人跑到道路上,之后随即停住。

自道路另一端走来的,正是众人嫌忌的美青年。他身旁跟着个纤细身影。

妇人叫着女儿的名字跑了过去。

对相互拥抱泪流满面的母女不加一眼,D背转离去。似乎是想去某处。

撩起女儿盖覆颈部的头发,确认上面毫无伤痕时,母亲才总算溢出了安心的笑容。

“好象没被怎么样啊。”

一名男子说。

“他是半吸血鬼。”

众人异口同声地应和。

“他救了我。”

少女喃喃自语。

“你说救了你,你遇到了什么吗?”

“在天上……我被鸟抓走了……”

“怎么可能!公园那边的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少女空荡的声音说着。

“我从天空往下掉。然后他救了我……他救了我。”

人群以双眼追寻年轻猎人。

一片骚然的街路上,已无那视线欲着落的人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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