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云朵出现,是伴随着风的卷旋涡云,月光消失无踪。

这天,正确来说是这天晚上,对街道而言是特异的一天。若是平日,街路上会充满兴高采烈的喧闹人群。为了治愈一天的辛劳,酒店的灯火及电子风琴彻夜不休,男人们红着脸忘我地高谈阔论。妇女们挂虑生活的艰苦,然而孩童们则是一手拿着刚配给的烟火,在狭窄街路上来回奔闹。

但今宵一切止息。酒店大门拉下了铁卷门,街路唯有风吹舞而过。有时似乎有人影行经,原来是带着敢死表情的保安局义工。家家紧闭门窗,男人们分别手持射击武器同尖锐木桩,今宵是一夜无眠。

因为这街道恐怕即将初次体验所有地面世界之梦魇的肆虐横行。

菈乌拉入睡后,镇长立刻请来了D.“之后就拜托你了。”

只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出房去。

把事前准备好,附有扶手的椅子靠到墙边,然后D就这样一直等待。

时刻是1100N——贵族最长造访的时刻。

床上少女平稳发出熟睡呼吸声。

在那安详的呼吸声中,D听出了有另一个声音叠夹其中。比起普通人的呼吸轻细,但悠长、深远——是叹息声,有若将要闭气前的吐气。

袭击了少女的贵族若是仅能于夜中活动者,十有八九已发现了D的存在。

无论守护少女的是何人,皆非贵族之敌。而这种自信与轻敌相逢。对一切吸血鬼猎人内而言,这乃是消灭贵族的最大关键。

一小时、两小时,时间毫无异状地过去。D也好,少女也好,均有若化成雕像搬一动不动。

D一直睁着眼。

100M,窗外响起像是敲击什么的声音。

菈乌拉双眼猛然大睁,嘴角浮现邪恶欢愉的笑容,张开的双眼渗放红光。

她像是要查明自己的处境似地看了看头上,再巡视左右。落到D身上的双目突然停顿——这碍事的混蛋——目光如此说着。

体验过血之极乐者,虽想逃脱但最后仍会耽溺于其中,这乃是惯例。

不知她如何看待闭着双眼的吸血鬼猎人,盯视他一阵后,菈乌拉望向窗外。

“是谁?”

她问。

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空间——黑暗中发出笑声。人耳完全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要进去了。

——不好吧,有猎人在。

——像那种家伙不足为惧。就算是你父亲也对付不了现在的我。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啊。有什么地方和别人不同。

——别说蠢话!

漆黑色彩飘过眼睛前方从窗外流了近来。在菈乌拉眼前的地板上凝聚,化为人形,一会后就变成了拥有四肢的人体。

〔雾状入侵〕——这名吸血鬼拥有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能力。

他身着暗褐色T恤与皱巴巴牛仔裤的模样,原本的贵族若是看到了可能会皱起眉头也说不定。

是个年纪颇轻,身材壮硕的男子。只是全身微妙地歪扭着。有些难以形容,像是小孩的手做成的人体模型一样……

他望向菈乌拉,之后视线移到D身上。

似乎是睡着了,D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吸血鬼的眼睛开始烁烂放光,红光赤染D的身体。

光芒随即消散。

“这样子他就会继续睡了。”

入侵者说道。

“会褐先前的家伙一样。不记得我的事。”

“啊啊、快点、快点来……”

毛毯中,菈乌拉扭蠕娇躯。

“要是没有你的吻,人家、人家……”

“我知道。”

他歪斜嘴唇笑了起来,污黄齿列中犬齿格外突出,斜向前方。

当他朝着恍惚闭起双眼的少女的喉咙缓缓曲身之际,房间空气陡然冷冽,朝向某一点流涌……

入侵者愕然转身。

“你、你……!?我的眼睛没有效吗?”

D无言起身。

入侵者虽想猛烈反抗,但动作却僵滞;苍白的脸更无血色。

这是由于感受到D的气势。一动就会被杀,他想。

“你有其他同伴吗?不、在那之前先报上名吧。”

D淡然命令。平静的语气中有着不容抗逆的钢铁声韵。

“回答。你的名字是?是单独一人吗?”

“不是……”

入侵者回答。

“还有几个?”

“一个。”

“你和他的名字?”

入侵者颤抖。他震动全身,打算对抗自己身体被锁缚入骨的危机。

“不回答也无妨。对照名单的话大概也能知道。出去外面。”

男子点头。

他缓缓走向通往玄关的房门。紧跟其后。

突然有个东西伸向D的衣摆想拉住它——是菈乌拉的白皙素手。

应该不是意图帮助入侵者,而只是反射性的行为。不过D被略略分了心,发现锁缚松了一瞬后,男子身体的轮廓倏地消失。

刹那间他变为黑雾杀向房门的钥匙孔,化为一线消失其中。

D右手一动。

有如月轮的一闪自右肩爆出,本应已确实挪移到房门对侧的入侵者,发出临死前的惨叫。

D表情微动,立即开门探看,面前是起居室,入侵者在眼前直仰身子,尖锐的木桩前端自他左背透了出来。

男子腰部以下仍然保持雾状。入侵者发出低沉呻吟,一边用两手按住喉咙的姿势倒在地上,仿佛他的原形就是雾气一样,倒地的身体立即覆被上漆黑色彩,啪沙一声后摊碎于地。

“你想做什么?”

D的淡静语气中盈溢鬼气。

“没有、我、没有……”

摇头的人是兹鲁杰医师。

“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正站在这想说要怎么做时,这家伙就突然……。因为眼睛彼此对上了,我就连忙刺了下去。”

D默默注视摊散地板的雾状微粒以及沾黏黑血的木桩。

“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D问。声音比起震怒语气更叫人胆战心惊。

“是偷偷潜进来的。”

说完,兹鲁杰医师拍拍吊在肩膀的布袋,清脆声响传出,里面似是装着木桩与铁锤。

“不过,总算解决掉了哪。”

“据说敌人有两名。”

D对医师的脸色大变毫不在意,又说:“一个已死,但另一个行踪不明。只是,真的这之前都没有出现过牺牲者吗?一个都没有?”

兹鲁杰医师点头。

“女骇大概恢复正常了。你去看看吧。”

“好的。”

语毕,点到一半的头停了下来。

医师的视线落在化为粉尘的人体脚部,膝盖下方有着数公厘空隙。

“这……。是你砍的吗?”

D没答话,在粉尘旁蹲下。

确认医师进去房门里面后,左手伸到了粉尘上。

“如何?”

“很困难呦。”

嘶哑话声回答。

“细胞的记忆被完全抹消了。不过你大概也已经晓得了吧,这家伙不是贵族的仆人哪。”

难道说对方是自然产生的吸血个体?D毫无讶色,一颔首。

“只不过,贵族以外的生物不可能自行成为贵族。”

“也就是说,是有人做出来的吧。”

话声附和。

“这家伙是拟似吸血鬼。是谁制造的呢——”

D未答。

“这样说来,之前不是说过两百年前有谁曾上来这个镇过。又是他吗……。不过真奇怪哪!?不管是听镇长说的话也好,看镇里的人的样子也好,都不像在这之前有发生过吸血鬼骚动的样子。难道这些家伙是过了两百年的岁月后才突然生出来的吗?他也不可能还待在这镇上。你怎么想?”

D站起,走向镇长的房间。

“还有一名吸血鬼。我仅知如此。”

敲门后,镇长迫不及待地探出脸来。

“怎么样了?”

“解决了。”

“我女儿没事了吗?”

“去问医师吧。”

当紧张的镇长将脸转往寝室方向是,恰巧兹鲁杰医师现身了。

他望向镇长微微笑了笑。

镇长的肩膀松了下来,吐出长长一口气。

“会面应该没关系。”

D无言退至一旁,镇长的身影消失在寝室中。

“真是厉害呀。”

D正欲转身走向玄关,奇妙的声调从他背后追了过来,既非赞赏亦非嘲讽,而是几近挑战的语气。

“大家原本都提心吊胆的,但你来了之后三两下就解决了。不过,在心脏钉下致命一桩的是我。”

D回身。

年轻医师脸上有着像是奇异而强烈的决心之类的东西。恐怕从无人D抱持这种特殊的感情过。

镇长一会便满脸笑容地出来了。

“喉咙伤口消失了,正安稳睡着。这全是托了你的福。”

“这还真是失礼了,不过给予致命一击的是我。”

镇长目瞪口呆地交互看着D与兹鲁杰医师的脸。

“正如医师所言。我并未派上用场。”

“没有那种事!”

兹鲁杰医师强烈否定。

“让小姐没被动到一根汗毛、将潜入的吸血鬼逐出房间都是这位的功劳。我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要发放赏金的话必须要平分。”

“奉送给你吧。”

D不愿多加纠缠似地说了,但语气微妙而有着善意。或许是讶异于医师的表现也说不定。

“请过来房间。”

镇长满脸堆笑讲着。

“我要交付赏金,就请你在街道内中意的场所留宿吧。但无论如何,我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这里的。”

“非得如此不可。”

在洋溢欢乐以及信心的气氛中,冒出了彷若冰锥的台词。

“还有一名吸血鬼。”

“什……”

正欲发话的镇长张大了嘴巴。

“不可能的!”

“不、有两名。我不认为他会说谎。”

“可是——可是,牺牲者至今只有菈乌拉呀。”

D把脸转朝医师的方向。

似乎光凭如此医师便已知晓了问题的内容,他摇摇头。

“并无偷偷来我医院治疗的患者。”

“何时做过定期健康检查?”

“一个礼拜前。除了感冒与轻度旧疾以外,没有异样的患者,也没有缺席健康检查者。我可以保证。”

“你女儿最后一次被袭击是在三天前。之后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

镇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拳头轻敲眉心。

“真是难以置信。祸不单行。这街道——在这个外敌无法入侵的街道中——竟然有两只肮脏的妖怪跑了进来。”

“只有两只倒还好。”

兹鲁杰医师表情一变。

“令媛是被偶然发现的,但说不定也有在不知不觉间被吸了血,已经化为吸血鬼的牺牲者也说不定。有时也会有家人加以掩盖的情形出现。”

“正是如此。”

D颔首。

尽管对贵族惧之入骨,不过对化为贵族一员的血亲之爱,有时会胜过战栗之情。比起将每夜脸色惨白、不住衰瘦的亲生子女痛苦地放逐出村,有更多的家庭选择将他们藏匿于家中深处。

一家人全数化为吸血鬼使徒的场合几乎皆由此而来。

关爱极易招来死亡。

不知当赌命保护的孩子将獠牙冰冷冷地咬入自己颈动脉时,父母亲心中闪过的究竟是后悔之念——抑或是满足。

镇长说:“让大家知道已经杀死一个的事会比较好吧。”

D同兹鲁杰医师一齐点头。

“虽然这样说有点突兀,不过请不要让菈乌拉小姐出门。让镇民以为事情还未结束——不过实际上也的确是如此——而我和D先生会负责搜索。”

D浮露出奇妙表情。

医师好象是个不会顾及他人想法的男人。但问题是,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强逼别人的那种人。简直就像是因为D在场所以才做出如此行为。

“可是——”

镇长沉思。

“这是保安局的工作。不可能不让他们知道。”

“我不认为到昨天为止毫无建树的一群人在之后会有何成果。请全交给我。也希望你能劝阻这位医师。”

“我了解了。兹鲁杰医师,关于这次的事请全面保持沉默,也请不要插手。这是身为镇长的我的命令。”

“可是——”

兹鲁杰医师起气愤填膺,但还是控制了自己。

“知道了。虽然遗憾,但我会克制自己不去和D先生一起行动。那么,告辞了。”

高声告退后,年轻医师一耸壮阔双肩,消失在室外的黑暗中。

“还有一个是吗——”镇长用疲惫语气喃喃低语。

“还有一个——在那家伙制造新的牺牲者以前,只能空等了,真是……”

D轻声说道:“医师应当见过他的脸,虽然没有特别提起。”

“……你是说他是镇里的人!?”

D不答。

“最近的死者或行踪不明者是何时出现?”

镇长眯起眼。

“……死者是在两年前,行踪不明的是在三、四个月前。失踪原因不明,大概是喝醉酒从街道摔下去了。姓名与地址有列在名单上。”

D一点头。

翌朝,激烈声响响起,D分配到的宿舍门板被敲打。

“没锁。”

纵然低声回应了,敲门的人却没有开门。

“什么事……?”

“镇……镇长跟兹鲁杰医师说要你马上过去——。有病人。要过去工厂区的A栋那里。”

对方害怕地说完这些话之后,急促脚步声便远离而去。

D无言自简陋的干草床上起身,整顿行装。虽说如此,也不过是背上长剑而已。

太阳高挂,路上行人们惧怯地目送行走如风的D.工厂区位在镇的外缘,是由三栋巨大建筑并列而成的组合式区域。除飞行能源外,生活所需之一切皆在此生产。换言之,这是镇的生命线。

不消查看门上的A栋标志,非比寻常的气氛便已呼唤了D.在半圆形的拱顶入口立着数名人影。有镇长、医师,腋下抱着银色火箭发射器的大概是保安官,像是助手的数名男子推压着嘈杂的人墙不让他们接近。

D一靠近人墙便自动分开,形成一条道路。

充满疲劳、惊愕,以及憎恶的目光迎向D.镇长脚畔倒卧着一名男子,盖着白色防水胶布。

D默默屈膝,揭起塑胶布。

是个年约40的男子,双眼大张,嘴唇用力紧闭的模样,将那连惨叫都忘了发出的恐怖瞬间鲜明刻留下来。

“状况如何——?”

D淡淡发问。

“不用问也知道吧。”

保安官恶言相向。

“身体里的血一滴不剩,是你的同类吸光的。”

“似乎不是那样。”

D转向兹鲁杰医师。医师点点头,说:“身体里的血液确实是消失了,不过完全没有被咬的痕迹。”

“仔细就会找到的啦。”

保安官说着。

“不管怎么说都出现了新的牺牲者。要是继续拜托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下去,就会出现第二、第三个牺牲者。镇长、到这差不多该我们上场了吧。就叫给我吧。我会在三天内把妖怪逼出来,把所有被吸血的家伙都处分掉给你看的。”

敏镇长的表情苦恼地扭曲着。

“虽然症状看来一样……”

D说道。

“但这并非贵族乃至牺牲者所造成的。完全看不到伤口。恐怕……”

兹鲁杰医师点头。

“说不定是一种新疾病。”

“什么?你们该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保安官发出愤怒之声。

“给我三天。”

D说。

“期间若无法发现敌人,我就离开。”

“开什么玩笑——”

“好!”

镇长打断保安官的话声。

“三天之内,搜索吸血鬼一事全权委托D先生。保安官完全不要干预。”

保安官满脸通红没有说话。

兹鲁杰医师别过脸说:“聪明的决定哪。”

“可恶……!”

粗大手指抓住了医师的肩膀。

接着有个东西按到保安官手腕上——是镇长的手。

“保安官。”

对着露出凶暴神色的大脸,镇长出声告戒。他所做的仅有如此而已,但激动的红色马上便从保安官脸上退去。

“知道了啦,你是镇长。遵命。——不过哪,就只有三天。这段时间我们完全不会帮你。从打听消息到进行调查全部都要你自己一个人搞。话先说在前面,这个镇可是很大的哪。”

然后他率领助手离去。

“好了,至于这具尸体——”

兹鲁杰医师一面揉按眼睑一面说。

“是要放到停尸所,还是医院————。因为即使我个人颇想解剖,可是没有家属在场。”

镇长点了头。

“总之先运到医院吧。无法完全排除是疾病的可能性。”

在镇长的命令下选出了两名镇民,他们分别抓住担架两端后,立刻将它放到停在前方的救护机车的载架上。

“我先走了。”

引擎声轰隆作响后年轻医师离去,接着只剩镇长和D留在那里。

强风吹过两人身周。那是自光明吹往黑暗的风“抑或是——”

“是怎么一回事呢……”

镇长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我认为是疾病。”

D没回应他。

大概即使对他而言,血液自毫无伤口的人体消失一事亦是首度遭遇。

“我不清楚。要催兹鲁杰医师赶紧分析。依旧情况可能必须做血清的初步研发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果然……”

汗水滑落镇长额头。

于窗外射入的阳光中,少女思索着今后的命运。

无法出声,也听不见。——这事实已由兹鲁杰医师明白告知了。那时她的感觉就像落入了地狱之中。

她必须独自活在一切声音绝灭,手中无笔便什么也无法传达的世界里。辐射能的伤害不会留下痕迹尽管值得安慰,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几岁呢?——她那时试着重算了一次。

17岁——开始日后这种生活的年纪。

一切都消失了。

初次得知时,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着是否要去死。

那时〔他〕来了。

据说救了自己的那个秀丽容颜占满了脑海。

由于实在太过美丽了反而使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个人救了我——少女被这想法所支撑。

请再一次、再一次来看我——少女身旁有数个声音传过。

医师与护士穿过走廊的脚步声。运送像是死尸的人体时地板吱嘎声。可怕的声音。

什么都听不见或许也能算是一种至高的幸福也说不定。

今后会变成怎么样呢——不知何时窗中日光带上蓝色。

不晓得医师与护士是否人在邻室。若是没有光,她和他们之间便会为永恒的距离所隔绝。

突然,眼前的门板上浮映出了人影。

当她望见门上的身影时,玻璃上的一点浮出了彷如漆黑色块的物体,它的外观变得有如高速旋转的花瓣,不住往四方扩散。

那忽然在少女眼前变成像是黑色团块一般的东西,轮廓朦胧模糊变化不定,靠近了病床。

少女不禁后退。打算压下紧急按钮,但那被突然伸出的黑色手臂夺了过去。

〔怎样,懂得我说的话吗?〕尖锐的思绪潜进了脑中。

少女双目圆睁。

〔别啊那么惊讶。这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即使不出声,用想的就能传达意思。就算是没有声音的女孩也能做到。想不想变成这样?〕少女点头。剧烈的点头方式简直像是在做什么运动似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不过我有事要问你。你会回答我吗?〕少女点点头。凝望阴森黑块的明眸似乎对它全心信赖。

〔你家里应该曾做过某种研究。〕声音伴随着愉悦的刺激在脑中响起。

〔而那秘密就藏在那间住宅的某个地方。告诉我那个地方。——不、不用嘴说也成。想想吧。〕少女闭上眼。凝聚过往的生活,开始探查父亲所做实验的具体案例。

没有收获。

少女将这告诉黑影。

〔不可能。〕黑影的思绪有若火焰。

〔你父亲沉迷于禁忌的实验中。而且只有你父亲成功了。回答我!快想起来!〕质问彷若熔化的钢汁烧灼少女脑部。

少女全身颤抖倒在床上。

此时房门打开,黑影像是转了个身。

“干什么,你……”

兹鲁杰医师烈焰般的话冲了过来。

黑影无声移向医师。

或许是基于年轻的卤莽,医师大张双臂打算擒抱住它。

手陷入黑影的身体里。不、该说是黑影穿过了医师的身体。这是分子穿透所致。

“你——”

无来由地,医师奔近罗丽那边。

“没事吧?”

他问。

总算读出了嘴唇地形状后,罗丽点了个头。

发现自己的手脚正散放青蓝粼光后,医师吃了一惊向后退,是分子穿透的后遗症。

“我也不得不喝去除剂了哪。”

罗丽对呆呆说着话的医生报以微笑,同时脑中清晰闪动着那黑影传来的思绪——〔你也能使用心灵感应。〕黑影如此说了。

布而特八世骄傲说着。

“不过就算你告诉别人也没关系。因为我只要五分钟就能搬到其他地下工作者的藏身地点去了呦。我可是比吸血鬼还要神出鬼没的。”

D问:“你想说什么?”

“别瞧不起人——”

布而特八世说后,坐入了塑胶椅中。

虽然他也劝D坐下来,却没有椅子。

杂货店的老板娘已经被先躺放在人迹频繁的街路显眼处了。遭吸血鬼力量所诱者完全不会记得身上发生过的事。

布而特八世将昏迷的吸血鬼放在宽大的简便床铺上,像是有点恶心地碰了碰外露的犬齿。

“好了,就稍微让他回答两、三个问题吧。好了没,要仔细看清楚噢。”

如此说完后,接着他爬上床,紧邻着被推到里侧的吸血鬼身旁躺下。

D看见他用力握住吸血鬼的手。

布而特八世闭上眼睛。

——之后一切表情消失。同时吸血鬼全身抖动,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

吸血鬼以布而特八世的声音说道。——不仅如此,就连原本一付庄稼汉模样的脸孔、脸上的表情,都隐约带上了圆润感;甚至目光和嘴角边也明显有着布而特八世的影子。

“呜——好冷好冷。这家伙的身体里也好,全都是冰的王国嘛。不过相对的,完全清楚他在想的事了哪。——因为这家伙呢,而被变成吸血鬼的人——哎呀、没有。他在那工厂前突然觉得一阵寒冷,然后就晕倒了,好象就只有这样了。还真是个天才。”

疾病有传染吗?”

对D的问题他说:“不晓得。知道的是他想吸一大堆血。只有这样。”

布而特八世的声音忽然含糊不清。

和善面容上鬼气流闪。他化出恶鬼的形象后跳了起来。——这是由于附身者被轻而易举地反附身之故。虽说仅是拟似吸血鬼,但受继吸血鬼之血的精神力便与吸血鬼同样强大。

他打算慢慢D——然后布而特八世突地笑容满面。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来想让你吃一惊的,可是你完全没被吓到。真不愧是D呢。要问的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个。在那住宅里究竟研究过什么?”

“不晓得。”

布而特八世干脆说了。

“或许有相关知识也说不定。可是关于那件事环绕着迷雾。没有答案。”

“……”

“计划落空了哪。”

D微微点头。

记忆传播是存在于吸血鬼以及被吸血者间的一种特异现象。吸血鬼的记忆会移入牺牲者脑内。

大多仅止于一小部分,但其中亦会产生拥有和贵族完全相同记忆的牺牲者。

布而特八世便是打算以精神入侵,藉此读取这名男子之主人的记忆。

D无言担起死者。

尸体(布而特八世)叫道:“喂、干什么!”

“结束了,必须送回坟墓去。要出来的话就快出来。”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王八蛋!”

破口大骂后,男子的身体软了下来。

同时躺在床上的布而特八世身体坐了起来。

“从身体移动到另以个身体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的啦。啊啊、真不爽——”

D静静走出宿舍。

街道宛如目卑(‘目卑’是一个字哦,念‘BI’)睨着褐色平野不住前进。

地上的牧羊人与行商人羡慕似地仰望挥手。

街道对他们不予回应,一昧继续前行。

——只是,这真的是前进吗?

朝向闪耀着奇异刺眼色调的太阳,街道一直前进着。

翌日,D造访了镇长的记录上从事对锁封奈特家作业的20名男子。

回答千篇一律——搬东西时在那住宅既没看见也没听到奇怪的事物。

那住宅的谜仍旧为迷雾所闭锁。

当D想拜访最后一人,也就是哈顿保安官处之际,背后传来了叫他名字的声音。是兹鲁杰医师。

D转身问:“什么事?”

“状况一样。我从那尸体毫无所获。”

是指昨晚自墓地苏醒的男子之事。D将布而特八世脱出后的身体运至了医师处,要求二度诊察。

“我想是感染某种病毒所造成的没错,然而现在完全找不到头绪。”

“找不到就麻烦了。”

D只说了这句话。

领悟到本应接在后面的话的意义时,兹鲁杰医师用手背擦拭了不知何时冒渗的汗水——是冷汗。

“再会。”

说完,D正欲转身,医师对他再度叫道:“清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习惯,年轻医师立刻搔了骚头。

“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去探病?啊、是指罗丽.奈特的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打从昨天被奇怪的黑影袭击以后,样子就很不一样。”

“我就算去了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要是不来才真的不会有任何帮助。”

“那就等到我办完一件事以后吧。”

如此说后D再度迈开脚步。

弯过数条小巷后,来到了保安局。D推开裂缝被用强化胶带贴住的玻璃门,进入里面。巨汉正在里头的桌子后方把脚翘在桌子上同数名助手谈笑,望见D后立刻板起了脸。

“干嘛!期限还有两天就已经要投降了吗。”

“我有事——”

D淡漠说着。

“希望能清场。”

可能是遭到了那股冷冽鬼气所袭,两名助手急忙站起;保安官有若棒球手套的大手按住了他们。

“好了好了,这儿是保安局,不受外来的家伙指挥,就算是肮肮脏脏的吸血鬼猎人也一样啦。

哪都别去,一起听他说的吧。好了,怎样?“

最后一句乃是针对D的话。

D点了头。

“我不介意。只问你一件事。在封锁奈特家时有没有看到什么?”

“你说的什么是什么?”

保安官露齿而笑。牙齿污黄。

“有没有奇怪物品?有没有奇怪的药和方程式的记录?或者特殊生物——就是这些。”

保安官“恩”了一声。

“全都没有。”

“那么,还有一件事,奈特家为何离开镇上?”

“那种事去问镇长。”

“是被大家驱逐的?或者——”

“或者什么?”

“是自愿离开的。是哪种?”

“混蛋!你是来找碴的吗?”

两名助手摆出架势;保安官想从特别宽大的椅子中站起。

腰部才刚抬起数公分,保安官的动作便僵住了。

D正立于眼前。仅是如此——确实仅是如此,但不光是他,就连两名助手也无法寸动。

由于年轻吸血鬼猎人散放的鬼气之故。

“老实告诉我。”

D说了。

“开、开什么玩笑!”

连凶恶保安官的话声也在颤抖。

“那么,就不得已了。”

D举起左手按上保安官额头。

——彷若白痴的木然表情在保安官脸上泛散。眼睛覆上半透明薄纱后,保安官嘴角流着口水,同时空虚眼睛停滞空中。

“那一家人为何离开?”

回答并未马上出现。显然在保安官耳中正反刍着他的自我意识跟D的话语。结果如何呈现呢?

——“因为那一家人……曾经做过……奇怪的实验……详细的内容……就连我也……不清楚。”

保安官的话语明显是被强逼出来的。

不消说,是左手的魔力。

“知道那件事后你什么也没做吗?”

“有想过……要做……可是被镇长……阻止了。”

“被镇长?”

D双目一亮。

“为什么——”

“不晓得……因为命令过……我们……完全……不要管那一家人……连我之前的保安官……好象也是一样。”

“那自何时开始——”

“大……大约……两百年……前开始。”

那不正是镇长所说,有怪异人物搭乘街道之时吗——。

“那个所谓的奇怪实验,在那之后就一直在进行了吗?”

“我……不知道……”

“奈特一家是被赶走的,还是自己舍弃了镇上?”

“是自己……逃走的……”

“逃走?”

“他们要逃的……前一天晚上……镇长下了命令……我们去镇长家里……奈特夫妇在他家……

我在那逮捕他们……押入了……拘留所……当然……那女孩也一起……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镇长也没跟我说……只是告诉我……那是对街道全体的……重大……犯罪行为……而已。“

“原来如此。”

那大约是指奈特家代代进行的实验。

只是——向来一直拥护那实验的镇长下令捉拿他们的理由又是?

此外,他们想向镇长传达些什么呢?

“奈特夫妇的表情如何。”

“不、不确定……没有……害怕……夫妇……两个人……认真地……在想着……什么……我、我……只知道……这样。”

“怎么逃走的?”

“到了……第二天……一看……墙壁……被融化掉了。奈特是化学家……可能事先在哪里……

藏了溶解剂吧……“

“早晚会再见面的——”

D的手离了开来。

由于漆黑外套的衣摆已在门外远去的关系,精疲力竭的保安官同两名助手“砰”的一声跌入椅中。

兹鲁杰医师正等着D.“虽然你很忙,但请务必跟我去一趟。”

D颔首。

“之前就约好了。走吧——”

两人往病院迈开脚步。

D说道:“真平静的街道哪。”

“的确如此。应该对保安官和镇长来说是易于治理的街道吧。不会有不合群的人从外面进来。

镇民全都是顺从,认真遵守规矩的模范生。即使偶尔会有粗暴的人闹事,也没有比保安官更严重的噢。“

D的嘴边浮现浅笑。

“除了你以外是吧。”

兹鲁杰医师仅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接着凝视D,说:“打算在这个镇停留到何时呢?”

“工作结束的话明天就会离开。”

然后,这名猎人希罕地问道:“你呢?”

“契约期间是一年。可能会在那之前就下去吧。”

“医生离开的话会有困扰吧——”

“再去找其他医生就能解决了。”

“因为无聊吗——?”

“没那种事。我也对心理学略知一二。若从那立场来看的话,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玩味的地方了。边境的城镇在性质上,为了自外敌中保护自己而施行着强固的管理体制,这里就是其中的顶点之一。你认为这个镇要前往何方?”

“……”

“他们只是毫无目的从世界尽头飘往另一个尽头哪。”

“没有目的的一事在地上也是一样。人类也好、贵族也好,或许宇宙万象也是如此。”

“可是会有进入村子的人、会有离开街道的人。而在这里不论哪种都没有呀。你可知为了开发排除近亲相奸之不良影响的药品,浪费了多少能源?要我来说的话,在这镇中的正常人就只有奈特那一家人而已。”

“对他们你知道些什么吗?”

“很抱歉,我并不清楚——”

“这或许对你是不合适的场所。你喜欢旅行对吧。”

年轻医师点头,点得十分用力,漆黑眼眸闪闪生辉。

“是啊,我邂逅过各式各样得人。我好象是因喜爱旅行才成为医生的。也没办法就这样扔下边境不管。大家心里一面想着:”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啊‘,又努力生存着。有可能甚至连残存的贵族也是一样——。我想成为他们的助力。“

D默默继续走着,但目光中明显浮映出温暖的神色。

年轻医师并为留意到自己话语所引起的奇迹。

“你是半吸血鬼——对吧。已经旅行很久了吗?”

“比你久一点。”

“我马上也会和你一样的。”

医师用强硬语气应道。

“我会累积经验变得和你一样。不论是骑术或剑术都马上会学会的。”

面对几近挑战的口吻,D依旧沉默。

不久后两人抵达医院。

护士走在前面带路至病房。行走距离仅仅数公尺,护士却差点撞上桌子,手几乎打到玻璃,还绊到了门槛摔倒被医师给抱住。这是由于她只盯着D看的关系。

罗丽肌肤上薄薄残留着粉红色色块。仅有如此而已。或许是不需要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剂了,那已全部撤得一片不剩。少女身着蓝色睡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

等了一会,兹鲁杰医师取来笔记本写到:〔情况怎么样?〕然后递了过去。因为D不发一语。

读完后罗丽点点头。难为情地掩起睡衣前襟,拉下袖子。大概是羞于辐射能伤害的痕迹被看见。

〔D先生来看你了。〕医师在笔记本上写着。

〔要赶快好起来才行呦。〕D取过笔,望见笔记本上写的内容后,兹鲁杰医师眼睛大睁。

〔你的双亲为何离开镇上?〕“请等一下!”

医师勃然大怒。

“这孩子是还在接受治疗的病人呀。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情才叫你来的。我是希望你帮她打气。对病人鼓励比什么都有效。特别是这年纪的孩子更是如此。”

“我是有问题才来的。”

“这是什么话。可是我带你过来的。”

“要鼓励随时都可以。可是这件工作十万火急。”

医师噤口不语。D继续说:“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贵族增加了一个同伴。要是他们增加到了一百人,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收拾吸血鬼乃是我的工作。但要对街道中的人类如此做,负荷就有些沉重了。”

“这么过分的——”

D再次面向罗丽,静静等待回答。

昨夜被黑影质问的记忆在罗丽胸中晃荡,没有人在意她的事,只对双亲的实验费尽心思。

罗丽抬起头想爆发出涌至喉间的怒气。

俊丽容貌正在眼前。美貌冷漠、飘散鬼气,但却仿佛有些哀愁。怒气自罗丽的胸臆消失了。

为了遮掩右手背的伤痕,左手盖了上去。罗丽徐徐动笔。

〔我不知道。可是,前一天晚上在经过实验室前面的时候,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这会改变世界‘。那之后两人马上一起去了哪里,当我在睡觉时保安官就来家里带我到拘留所去了。〕”要怎么改变世界呢?“

兹鲁杰医师发话。

D无言看向后方。

朝着邻室——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对着被绑于台上的尸体——医师变得面色如土。

“怎么可能——”

“不知道——请出去。”

“啊?”

“你最好别知道。”

“别开玩笑了!都已经听到这里了——。话先说在前面,打倒昨夜得吸血鬼的可是我哟。”

“再会。”

“可是——”

说到一半,医师闭上了口,忿忿不平地离开病房。

D移动右手。

〔除了你的家人以外,最常到实验室的人是谁?〕略一犹豫,罗丽如此写了:〔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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