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大部分都休息。一些不休息的店铺,稍稍张了半扇门,里头有不知岁数的老人在扇着折扇,闲话家常。墙头有毛笔写了该店的货品名称:珠珀猴枣散、清花玉桂、金丝熊胆、老山琥珀、正龙涎香、箭炉麝香、公母犀角、金山牛黄、珍珠冰片……我完全不懂得是什么玩意。

“喂,你找谁?”突然的声音问。

我吓了一跳。

始知我在这木门外,已不自觉地怔了好一会。定过神来,连忙谦恭地向这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说:

“阿叔,你好,吃过饭了吗?”

“什么事?”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这儿是不是姓陈呀?”

“不是。”

“附近有没有哪间店的东主姓陈?”

“问来干什么?”

干什么?我只见里面有年迈的伙计在挑拣花旗参,花旗参摊在斗箩上,他们分类分大小,好样的拣在另一个小窝篮中。

“——这样的,我祖父专营花旗参,以前在附近也有店铺。后来举家移民到——英国去。今次我回来,代他探访故旧,姓陈,叫……叫什么振邦……”我的谎言也算及格吧。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在思索,“姓陈的?三十几号一列以前好像是姓陈的,不过后来转卖了给人。其他我不知道,我们后生一辈不知道这么陈年的旧事。”

不知道陈年旧事是对,但怎还称自己为“后生一辈”?这年头,男男女女都不服老。

“谢谢。”

别过这“后生一辈”,便往三十几号进军,莫不是三十八号?沿途,也见有海味店在起货,门前挂了牌子,专售象牙、蚌壳、虾米、腰果、燕窝、鱼翅、鲍鱼、海参、冬菇,竟还有鸭毛。鸭毛有什么用?

然后我找到了。

正正对着我的是一个大木牌,写着地基工程公司——对了,由三十号至四十二号A,一列店铺早已拆卸,现今是颓垣败瓦一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于南北行逛了一会,不得要领。

小巷中有一档摊子,在卖一些食品,我走过去,见到一堆堆黏黏腻腻的东西,问得是“糯米糍”。这种糯米糍是湿的、扁的。里头的馅是花生、豆沙、芝麻。看来是一种甚为古老也许有五十年历史的食品。我每款买了三个,预备给阿楚和如花作点心——我也学作一个周到的男人。

回到家,才是下午。

我开了啤酒,放了些音乐,昏昏沉沉的,猜想十二少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那时西装并不盛行,不过以堂堂南北行少东的身份,一定衣履煌然,不穿西装的时候,或长衫或短打,细花丝发暗字软缎。走起路来,浮浮薄薄。他的重量,是祖上传下来的重量,譬如钱,譬如店,譬如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根本他就毋须为自己铺路。他只以全副精神,去追踪如花的眼睛。他追踪她的眼睛。她追踪他的眼睛……

昏昏沉沉中,我以为自己在塘西买醉。

门铃响了,在这个琥珀色的黄昏。啊原来不过是我那住隔壁的热情过度的姊姊,捧来半个西瓜。

“喂,怎么星期天也在家?”

“我刚回来吧。”

“阿楚又不陪你?你真没用。”

“她挑了幻灯片给八卦周刊做封面,那是她的外快,要赶的。如今生意难做,大部分周刊连夜开工齐稿,空了十五个名字的位,等三两句侧写便付印。大家斗快出版。”

“我不关心哪本周刊出得快,我只看不过你追女仔追得慢!”

真烦。好像上帝一样,永远与世人同在。虽是独立门户各自为政,我姊姊因我一日未娶,一日以监护人、佣人、南宫夫人自居,矢志不渝——人人都有一个女人,为什么我的“女人”是姊姊?

我把那半个西瓜放进冰箱,度数校至最冷——因如花只吃冷品。还有午间买的糯米糍点心。这些都用作款客。奇怪,我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夜晚来得太迟。

今晚,我们三人又可以商议到什么寻人计划?左忖右度,一点轻微的声音都叫我错觉是如花又冉冉出现了。

但没有。

我先吃了一个糯米糍,那原来是豆沙馅的。吃第一口没什么,刚想吞,忽地忆起他们吞鸦片自杀的一幕,食不下咽。半吞不吐时,门铃乍响。我只得骨碌一声吞下。

门开处,不见人。

“永定。”

如花斜坐沙发上唤我。

她来去原可自如,何必按铃?看来是为了一点礼仪。我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只不过第二日。

便也记得在《石塘咀春色》中记载的龟鸨训练阿姑的规矩。也许倚红楼三家自小灌输礼仪知识,她们都出落得大方、细致、言行检点、衣饰艳而不淫。她们不轻易暴露肉体,束胸的亵衣,像阿楚所说的“五花大绑”。据说除了仪注规矩外,也切忌贪饮贪食,更不容许不顾义气撬人墙脚。性情反叛顽劣一点的女孩,教而不善,龟鸨用一种“打猫不打人”的手段树立威信。打得一两次便驯服了。

原来他们对付不听话的妓女,是把一只小猫放入她的裤裆里,然后束紧裤脚,用鸡毛扫用力打猫不打人。猫儿痛苦,当下四处乱窜狂抓……

我定一定神,向如花招呼:“你今天到哪儿去呀?”

“到处碰碰吧。”

“碰到什么?”

“到了一处地方,音乐声很吵,人山人海,很快乐地跳舞聊天和吃东西。那是一群黑人。”

“黑人?”

“是呀。肤色又黑,嘴唇又厚,说话叽叽呱呱的。一点都听不懂。”

——哦,那个地方是中环皇后像广场,那批“黑人”是宾妹。

“她们是菲律宾来的,全都是佣人。”

“哗,光是佣人就那么多?香港人,如今很富有的吧。”

“不,她们的工资很低的。”

“工资低也肯做?”

“肯,因为她们的国家穷。所以老远跑来香港煮饭带小孩洗衣服,贃了钱寄回去。”

“她们,没有别的方法可贃钱吗?”

“有,”我顺理成章地答,“也有做妓女,游客趁游埠的时候也唤来过夜。这是她们比较容易的贃钱之道。”

“一叫便肯过夜?”

“是。难道你们不是?”话没说完,我深悔出言孟浪,我不应该那么直话直说,好像一拳打在人鼻子上。

因为我见如花带着受辱的神色,咬着下唇,思量用什么话来回答我,好使我对她的观感提升。每个人都有职业尊严。我的脸开始因失言而滚烫起来。

“——我们不是的。”如花说,“大寨自有大寨的高窦处,虽然身为阿姑,却不是人人可以过夜,如果不喜欢,往往他千金散尽,也成不了入幕之宾。”

见如花正色,我也不敢胡言。基于一点好奇,腼腆地问:

“如果想——那么要——我是说,要经很多重‘手续’吗?”

“当然啦,你以为是二四寨那么低级,可以干尸收殓,即时上床吗?”看,这个骄傲美丽的、曾经有男人肯为她死的红牌阿姑!

你别说,中国人最倔强的精神是“阶级观念”,简直永垂不朽。连塘西阿姑,也有阶级观念。大寨的,看不起半私明的;半私明的,又看不起大道西尾转出海傍炮寨的——一行咕喱排着长龙等着打炮,五分钟一个客。

地域上,石塘咀的看不起油麻地的。身份上,红的看不起半红的;半红的又看不起随便的;那些随便的,又看不起乞丐。

如花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吧。她的本质是中国人的本质,她有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因为她红了。“永定!”她以手在我眼前一挥。见我这样定睛望着她沉思,心底不无得意——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吧。“让我告诉你一些‘手续’好不好?”

“好好好。”我一迭连声答应。

于是她教会我叫老举的例行手续,由发花笺至出毛巾、执寨厅、打水围、屈房……以至留宿。多烦琐,就像我等考试:幼稚园入学试、小一派位试、学能测验试、中三淘汰试、会考、大学入学试……我才不干。

——虽然所谓执寨厅,设响局,六国大封相的锣鼓喧天,歌姬清韵悠扬。饮客拾级登楼,三层楼的寮口嫂必恭必敬地迎迓,高呼“永定少到!”然后全寨妓女燕瘦环肥,一一奉为君王。但晚饭宵夜甜点烟酒打赏,还有什么“夹翅费”、“开果碟费”、“毛巾费”、“白水”之类贴士……连“床头金尽”四个字还未写完,我已壮士无颜。

想不到塘西妓女有此等架势。真是课外常识。老师是不肯教的。

阿楚在我俩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才到。

因她迟来,如花不好把她讲过的从头说起,怕我闷。我把西瓜、点心递与阿楚,她又不怎么想吃。见我俩言笑晏晏,脸色不好看。

如花对她说:

“我今天漫无目的到处走,环境一点也不熟,马路上很热闹。我们那时根本没什么车,都是走路,或者坐手拉车。我在来来回回时被车撞到五六次,真恐慌。”

“到了一九九七后,就不会那么恐慌了。”我只好这样说。

“一九九七?这是什么暗号?关不关我们三八七七的事?”

“你以为人人都学你拥有一个秘密号码?”阿楚没好气,“那是我们的大限。”

“大限?”

“是呀,那时我们一起穿旗袍、走路、坐手拉车、抽鸦片、认命。理想无法实现,只得寄情于恋爱。一切倒退五十年。你那时来才好呢,比较适应。”

阿楚发了一轮牢骚,如花半句也不懂,她以为阿楚在嘲笑她的落后。

“如花,”我连忙解释,“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问,没有损失。”

她果然不问了。我只联想到,当年是否也有一个男人,背负着道德重担传统桎梏,又不愿她苦恼,所以说:“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问,没有损失。”然后她果然不问了——但遇三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在我无言之际,阿楚又把中心问题提出来:“你到过哪儿?”她惟一的兴趣,只是当侦探。

“很多街道。譬如中环摆花街。当年十二少的居停已经拆了,变成一间快餐店,有很多人站在那里,十分匆忙地吃一些橙色酱汁和物件拌着白饭。”

“那是鲜茄洋葱烩猪扒饭。”

“哦,有这样的一种饭吗?听上去好像很丰富似的。”

如花还想形容那饭,阿楚抢着说:“这是我们的民生。不过那饭,番茄不鲜,洋葱不嫩,猪扒不好吃。”

听得阿楚对一个饭盒的诋毁,我忽然记想某食家之言:“苦瓜唔苦,辣椒不辣,男人唔咸,女人唔姣——最坏风水。”

想归想,不敢泄漏半分笑意。我正色而问如花:

“还去过哪些街道?”

她再数算:

“士丹利街三十八号,是一间摄影铺子;皇后大道中三八七号,没有七楼。皇后大道西的三八七号A,是一座公厕呢。还有轩尼诗道三十八号,卖衣服的,根本没七十七楼那么高,还有……”

我们叫她明天再去碰,她环游港九不费力。

“永定,那广告照样刊吧。”阿楚说,“你当自己人收费,随你用什么方法开数。”

“用什么方法开数”?还不是打最低的折头然后本人掏腰包,难道我会营私舞弊?真是。

终于决定报章广告照刊,电台上的寻人广告也试一试。全都是“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这样。

如果有些无聊臭男人跑到石塘咀故地调侃,讲不出三八七七的暗语,就是假冒。但,他们如何得知“老地方”?想一想,好似千头万绪,又好似天衣无缝。其实是老鼠拉龟。只得分头进行。

“再想,还有没有其他途径?”我犹在热心地伤脑筋。

“呀!”想到了,“阿楚,你同我留意一下车牌的线索。”

“唔,”她应,“如果不大忙的话。”末了她瞥一瞥如花:“我走了。回家躺自己的床睡得好一点。”

如花款款而立,只得也一起走了。

我见如花要走,挽留道:“你还是暂时借住数天吧,那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有家。”

她推辞。濒行,恳切地说:“如果找到了十二少,二人得以重逢,真是永远感激你们两位。”

阿楚不待我回答,便自对她说:

“放心好了。”

两个女人都离去。

我特别地感到不安。以前阿楚忙于工作,有时对我很冷淡。但她是一个可爱而古怪的女孩,居心叵测,她一旦对我好,叫我不敢怠慢。久而久之,助长了气焰,尾大不掉——连我招呼客人住几天,她也不表示殷勤。怎么可以这样?

计算时间,她已回到沙田去,我拨个电话,预备加以质问。非质问不可!

“哪有如此不近情理?见人有难题,我怎不挺身而出?”

阿楚急接,还带着笑:“你又不是肉弹明星,学什么挺身而出?”

“阿楚,别跟我耍。我是说正经的!”

她没趣:“是她自己要到处碰碰,我又没赶她。嘿,我还在百忙中抽空帮她找人呢。我们落力,她自己更要加倍。还剩六天时间那么少,分秒必争才是。”

来势汹汹地说了一番,稍顿:“你怕她终于不必依靠你,自己找到十二少,你劳而无功?”

“我只是担心,她无亲无故,又满怀愁绪,有人劝慰总是好的。”

“永定,”阿楚倔了,“她只是一只初相识的鬼。何以你对我不及对她好?”

“不是的——”我还想说下去。

对方并没有掷电话,只是卡一声,挂上了。

第二天,我与阿楚在上海小馆子吃中饭。她脸色寒寒的,她的俏皮毫无觅处。

我只得十分老土地先开口:“有什么内幕贴士?十五名佳丽中谁最有机会?小何搅不搅外围投注?”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吧。”

“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忙呢?”

“布袋装锥子——乱出头!”

“你得讲道理,那晚是她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通街通巷接洽寻人生意。”

“你口才进步了,想必是阿姑的训练有方啦。”

“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刚想发作,伙计端上油豆腐粉丝汤和春卷。她别过头不答。我死死地帮她舀了一点汤,粉丝缠结着,又顺溜跌下大汤碗里去,溅起了水珠。她狠狠用手背抹了抹面。好像这水珠之产生是我故意制造的。

她夹了一截春卷,倒了大量的醋。醋几乎要把春卷淹死了。

我心中也有气,一时不肯让步:

“她只是一只可怜的鬼罢了。”

半晌,阿楚才说:

“她不是鬼,她是鸡!”

“那又怎样?”

“——你别跟她搭上了才好。”

“我?怎么会?”我理直气壮地答。

“谁信?你还留过她两次。”

“我才不会!我从来没试过召妓,我顶多只到过鱼蛋档。”

“吓?”阿楚闻言直叫,“你到过鱼蛋档?”

糟了,我怎能失言至此?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但霎时间转圜无术,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舌头打了个蝴蝶结,我恨自己窝囊到自动投诚自投罗网自食其果自掘坟墓!

“你说!你跑去鱼蛋档?”她暴喝着,“你竟敢去打鱼蛋?”

“不不,是广告部一班同事闹哄哄地去的。”

“你可以不去呀。”

“他们逼我去见识一下。小何担任领队。你问他。”

“牛不饮水谁按得牛头低?”

“我没有‘饮水’。”

阿楚又用她那褐色的眼珠逼视我,我只好再为她舀一碗汤。

她不喝汤。须臾,换另一种腔调来套我的话:“你且说说吧,鱼蛋档是怎样的?”

“那可是高级的鱼蛋档呀!”

“啐!鱼蛋就是鱼蛋,哪分高低级?”说得明白,连阿楚也有点讪讪的。

她继续盘诘:

“里头是怎样的环境?”

“——”我稍作整理才开口,情势危殆,必得小心应对:

“里头有神坛,是拜关帝的。”

“哦?关帝多忙碌,各道上的人都拜他。”说着,她再问:

“里面呢?”

“——有鸳鸯卡座。”

“然后呢?”

“那卡座椅背和椅垫上有很多烟蒂残迹。也许是客人捺上去,也许部分也捺到鱼蛋妹身上了。那些卡座……”

“我叫你素描写生吗?我问你那些鱼蛋妹——”

“阿楚,”我努力为自己辩解:

“我只摸过她几下,而且很轻手。我只是见识见识吧。又不是去滚。难道连这些经历也不可以有吗?男人都是这样啦。你看你好不好意思?一点小事就凶残暴戾。”

“我知,我没有如花那么温柔体贴!”她负气地用这句话扔向我。

无端地又扯上了如花。无端地,阿楚烦躁了半天。她定是妒忌了。

真的,除了妒忌,还有什么原因可叫一个好强的女子烦躁?

但我一点也不飘飘然,没吃到羊肉一身膻。多冤枉。这边还帮不上忙,那边又添置不少麻烦。真头大如斗。

我万不能大意失荆州,息事宁人:

“阿楚,你别用那种语气同我说话。”

“我不是‘说话’,”她气还没平,“我是‘吵架’!我不高兴你帮她不遗余力。”

“何必为一只只上来七天的女鬼吵架?”

“哼!‘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五千年来中国的男人莫不如此。你以前不那么轻佻,最近大不如前,想是近墨者黑。”

我才认得如花两天,就“近墨者黑”?这小女子真蛮不讲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口才一直拙劣,此刻招架无力,看起来更像走私。连五千年来男人的罪孽也关我的事?我袁永定要代背他们好色之徒的十字架?

她得理不饶人:“你别以为时代女性会像以前的女人一般忍让。如今男女平等。丈夫不如情夫,情夫不如舞男,舞男不如偷情,偷情不如——”她一时灵感未及,续不了句。

“你有完没完?”

“还没完。吵架是永远都吵不完的!”

“好好好,”我火起来,“你去偷情,我去召妓。今晚我非与如花成其好事不可,横竖你砌我生猪肉——”阿楚霍地站起来,拎起工作袋,拂袖欲行。我也要走。

“你站住!”她喝。

又道:“伙计,账单交这色魔!”我当场名誉扫地。

但扫地的不止我的名誉。

她顺手再扫跌一个茶壶以及两个茶杯:“破烂的都算在内!”

然后扬长而去。

结果账单递来,是八十七元七角正。我给伙计一百元,还不要找赎——看,这不也是三八七七之数吗?我们的“三”角关系,弄致八十七元七角收场。

阿楚这凶悍的女子。怎么凶成这样,可以叫作“楚”?中国文字虽然美丽,也有失策之处,例如被误用,结果是讽刺。你看她那副尊容,古时代父从军的女子,大概便是如此,否则怎与众彪形大汉周旋?——但我不是彪形大汉,我是知识分子,好,就算不是知识分子,起码我不是市井之徒,我可是她的男友!

哼!

别妄想我会娶她为妻。谁知她会不会给我来一副贞操带?

我越想越气,情绪低落。

回到广告部,又为公事而忙。

阿楚也为公事而忙。

下午她自外面回,经过门口广告部,像只僵尸般上二楼去,正眼也不看我一下。小何心水清,明白了。

“喂,”他上来,“吵架了?”

“有什么稀奇?每个月都吵一次。”

“唏,那是生理上周期性情绪欠佳,没法控制的呀。”这混小子在为女性说项。

“不,这回是因为呷醋。”

小何以那天他阅报,乍见“邵音音要嫁到沙捞越去”的婚讯的表情来面对我:“什么?”

我才不敢把如花的故事张扬,免得节外生枝。只含糊其辞:

“阿楚不高兴。其实那有什么?我只认得那女子两天。她托我代她寻人。”

“哦,”小何恍然大悟,“那晚的女人。好呀。我听到她赞美你,认定你可以帮她的忙。”

“帮忙而已。”

小何自顾自评头品足:

“样子不错,有点老土。不过很有女人味。阿楚没有的,她全有了。永定,想不到你也有点桃花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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