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爹发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像的竟是我娘笔下的小和尚,妾也不纳了,消沉萎靡了好一阵子不去寻花问柳,但那是后话,暂且不提,罢了,以后也不提。

事情一点点上了轨道,白然与萧副将都自立了门户,姜溱跟著萧副将去了,留下她尚未绣好的清明上河图和一瓶□,□是宝儿央著她给的,说是要以备不时之需。而白然,白然走前与我道,若是能早些遇见就好了,但现……现儿也未晚。

我当时觉得他明明仅是搬到三条巷子之外,却整得如此凄楚唏嘘,很是佩服,觉得实在不能让他比了下去,于是便忙著搜肠刮肚想个似是而非若有似无的玄乎回答。一抬头,他却已是走远,夕阳下他肩挑著剑,剑挑著包裹,包裹布微敞,露出一个雪白的馒头,馒头在斜阳下泛著金黄色的光。

忒有意境了,我忍不住想掏个小手绢与他挥别,但掏了半天却甚么都没掏到,只好目送。

直至他拐出巷口,我才回身,回身却险些撞著了范天涵,稳住了身子问他道:「你甚么时候出来的?」

他回道:「从你们开始演十八相送时,我出去一趟,你好生在家呆著,莫要欺辱李总管。」

我郑重回他:「若是宝儿不提出要羞辱他,我断不会带头。」

他剜我一眼,走远。

日头渐渐没去。

府里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夜风一吹,树枝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一抖瑟,萧条的很。

我在院子里散著步,望月朗星稀,盯树梢上一片叶子欲掉不掉,忍不住努嘴吹了一吹,那叶子竟一个哆嗦,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莫非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内功竟高超到了这个地步?

我隔空一掌击向角落的一刻石子,石子咻一下飞出去打在墙上。

我受惊了,捂著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小徒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

我受得更惊了,小声道:「师父?师父?」

「我又不是猫,你那么小声是怕吓著谁?」

我欢喜大叫:「你个死糟老头,还不快点出来!」

眼前一道阴影飞过,师父笑盈盈地立于我面前,真是亭亭那个玉立呀。

我冲上去揪住他衣裳的前襟,叫著:「师父师父,你方才可有看到,我内功突飞猛进了!」

他摸著胡子笑:「多日不见,你见著师父也不先问好,就顾著讲你的内功,我方才都见著了,不错不错。」

我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吹嘘起来:「师父,你这回该承认你看走眼了罢,我其实就是一武学奇才!奇葩!奇迹!」

师父嗤一声笑道:「瞧你得瑟的,方才那叶子那石子,都是师父替你打下来的。」

我不信,坚持认为他是嫉妒我的茅塞顿开。于是我左一掌右一掌,虎虎生风,凉凉地搧动了我周遭的气流,啥都没变化。于是我淡定地收掌,咳了一声问道:「师父,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去了哪?我真想念你。」

师父抚著胡子的手一甩,胡子在空中划了半个圈,甚是飘逸。他道:「我闭关去了。」

我忙追问:「莫非你真练那葵花宝典去了?」

师父摇摇头道:「无,我纠结了『不自宫也可练功和不练功也可自宫』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别冒著个险了。」

我批评他:「你不知道富贵险中求,若能成就此失传的绝世神功,即使切掉某些你已无甚用处的物件,也是值得的。」

师父欲一掌劈死我,我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躲开后,我笑瞇瞇问他:「你又不练神功,为何闭关,莫非有其他神功练?」

他气呼呼道:「非也,武林上高人皆是忙著闭关的,我亦是高人中的一员,是故我一听闻崆峒和武当的掌门人闭关了,我立马也跟著闭关,而且听闻他们欲闭关两个月,我干脆牙一咬,闭关半年。」

我彻底语塞,良久才问他道:「那么这半年内你闭关都做了些什么?」

他沉吟了半晌,道:「我在山谷底睡了个把月,实在无趣,便辟了块地种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竟也能接著问他:「你种了什么菜?」

他道:「先是种的大白菜,后来忘了浇水都枯死了。」

我又问:「后又种了什么菜?」

他道:「空心菜。」

我淡定地追问:「味道如何?」

他淡定地回道:「挺鲜美的,毕竟是自己的粪尿灌出来的。」

我举头望明月,只觉我的人生走到这境地实在很不容易,忒豁达,忒开阔。

我们一起安静地望了会儿明月,师父问我道:「浅儿,你过得可好?」

我正经回答:「挺好的。」

师父又问:「近来你大师兄可有找你?」

我答:「无。」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大师兄与子云勾搭上了。」

我那忒豁达忒开阔的灵台忽地坍塌,我从上摔了下来,在断壁残垣里灰头土脸地发傻。

我抖著声音问师父:「这……这怎么回事?」

师父哀伤地望著远方,道:「我也不晓得,某日我正闭著关,先几日给空心菜浇肥时浇狠了,故菜叶枯黄枯黄的,我甚是忧心……」

我忍不住打断他道:「师父!莫再扯那些枝枝节节了。」

师父收回哀伤的目光,简洁道:「你大师兄提了瓶酒来探望我,并向我提亲。」

我觉得不对,问道:「你不是言你闭关时不准任何人打扰么?」

师父老脸一红,「你师兄带了酒,这得另当别论。」

……我呸。

于是言归正传,我问他:「提亲可是事发突然?你可答应了?你是否劝解过他?」

他点头摇头点头。

我了然,困惑地问他:「那么你千里迢迢从你那自给自足的山谷里爬出来找我,是想我帮你棒打那对横空出世的鸳鸯?」

师父他老人家眸子亮晶晶地闪著,变出个童音:「可以吗可以吗?」

皆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发誓他若继续用这嗓门说话,我便大义灭亲地弑父。

幸得他及早发现了我作呕的表情,及时正经下来道:「子云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修儿也早已知道,我劝了骂了,他就是不听,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回想一下往事,大师兄除了蹂躏了我一颗少女心和用棋子把我弹晕过去外,对我还算不薄,于是我问师父道:「我如何才能帮到大师兄?」

师父道:「你知道的,修儿曾倾心于你,你若是能稍微与他谈一下心,最好是谈到他那颗心又遗落在你身上,然后你把它揣好藏起来,子云便偷不到了。」

真的,谁都别拦我,今日我得揍他。

师父见我把袖子卷到了肘上,忙倒退两步,好言道:「若你不肯,我也是谅解的,只是子云是我骨肉,但修儿对我而言却是亲于骨肉,你就不能帮帮师父么?」

我不是滋味了,都是骨肉,那我是筋络?

只是这事牵牵扯扯的,我不管也不是,只能叹了口气问道:「你之前就没看出个端倪来?他们总不能忽然就好上了吧?」

师父摇头道:「我忙著种菜。」

我又道:「那师兄提亲距离今日多久了?」

他掰著手指算了算,道:「大概两个月了?」

我捏一捏鼻梁:「那你又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找我?」

他小心翼翼道:「我忙著种菜。」

……

我火也不冒了,打著哈欠道:「那成,你老回山谷慢慢种菜,莫管大师兄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孽缘也罢,总之他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也不去做那把剪线的大剪子了。现儿我实在困了,得闲吃茶啊。」

语毕加快脚步往屋里走,还没踏上阶梯又被师父挡住了。

我回头见了来人,忙道:「这位老人家,我已有婚配,况且我俩年纪相差甚大,您还是自重吧。」

「清浅,这不是宝儿爹么?」范天涵背著月光,神情模糊。

我干笑两声道:「是宝儿爹,我与他玩笑呢。」

师父退到我身后,小声威胁道:「帮我不帮?不帮我便挑明身份了。」

我生平,最恨受人威胁。

于是我侧退了两步,指著师父对范天涵道:「天涵,此人其实是我师父,他方才还煽动我出墙来著,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范天涵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抱拳道:「久闻古老前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师父亦是抱拳:「英雄出少年,现在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范少侠边疆一役,声名远飏啊。」

一个老前辈,一个少侠,本女侠呸呸呸,懊恼得很,这两人怎么还不拳脚相向?

我撑著眼皮听他们寒暄了会,最终顶不住道:「你们慢慢聊,若是有要报仇雪恨什么的,麻烦唤醒我,若是没有,让我一觉到天明罢。」

语毕便径直回房歇著了,说也奇怪,我现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俩真会拚个头破血流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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