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来了穗州也没断了跟宋荫堂的联系,叶氏那只枕头匣子还在她这儿,信上也不知写了什么,宋荫堂竟什么也没拿走,后来也没再回来取,就这么一直由叶文心收着,她到了穗州就给宋荫堂写了信去,信才发出去几日,还没送到宋荫堂手里,就先收到他的信。

宋荫堂来的突然,信也是送到原来的地址,里头还有些东西没理出来,这才接着信,人虽搬走了,还得雇个人看房子,菜园里有菜,果树上有果,叶文澜舍不得那两棵树:“姐姐不曾瞧见花开,蓝花楹凤凰木,开花时节跟天边云霞一般颜色。”那是原来的叶文心会喜欢的地方。

叶文心知道弟弟费心,拉了他笑一回:“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等花期到时,就来这儿赏花便是了。”

叶文澜挑了这么个地方,就是替姐姐着想,她一直想能有这么个园子,里头种些花树,远眺城廓,近看山色。

他想让姐姐过得舒心一些,姐弟两个虽没谈过,可叶文澜却知道父亲送他们上京的意图,后来母亲病故,两个也还蒙在鼓里,这件事他们从不提及,彼此心照不宣,还只过眼前的日子。

隔得一年不见,姐姐好似变了个人,叶文澜还想劝着她多走走看看,把穗州城各处都走了个遍,哪知道她不必人劝,自己就有主意,比原来暮气沉沉的模样好得多。

等叶文心告诉他宋荫堂要来穗州时,叶文澜还且一怔,宋家是不愿意同他们再有瓜葛的,尽了人事,以后的日子如何,来时宋老太爷已经说过,只看他们自己,有屋有田,收益不差,两个人过日子尽够了。

没成想表哥还会来穗州,皱了眉头问道:“老太爷老太太两个同意了?”他们是想宋荫堂回金陵去的,纵守孝不能为官了,跟那些同年同榜的也不生疏,却没想到他没回金陵,反往穗州来了。

算着日子让叶文澜在码头边等待,石桂蹙了眉,叶文心却笑:“你年轻轻的,成天皱着眉,都快打结了。”给她送《论学》的,告诉她穗州如何的,都是宋荫堂,听过看过,心有所感,也是寻常。

石桂还是叹一口气,心里觉着这两个合适,只可惜没有缘份,叶文心这会儿怕把儿女私情压到了最后,连宋荫堂也是一样,石桂便笑:“也不知大少爷过来是作甚,若是能跟姑娘一道下乡去倒也很好。”

宋荫堂身上是有功名的,叶文澜的身份不能见光,宋荫堂却不一样,便是借着那个宋字,县里府里那些个教谕便不能饶几份情面,叶文心想下乡去招收学生,宋荫堂也能派上用场。

哪知道叶文心闻言笑起来:“表哥是来散心的,有人坐地囚牢,有人千里寻道,他能出来走走,比守着山坟要强。”

宋荫堂好老庄之说,可这桩事却怎么也堪不破,虽不知究竟,只怕是叶氏临去前的一桩大事,他纠缠难忘,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出来看一看,见着这番景象,哪里还去想自家那点悲痛。

石桂听她这么说,反点一点头,钻了牛角出不来,还不如出来看看,随意做些什么都好,宋荫堂人还未来,叶文心就先替他理起屋子来,就跟叶文澜住在一起,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当中是书室,读书也好作文也好,纵不论文章,到外头转一转也能舒散舒散。

叶家搬了新家,纪夫人便把叶氏存在她这里的东西全都从库里捡点出来,给叶文心送来,里头古籍旧画有许多,来送东西的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左右看一回,赞得一声:“叶姑娘同咱们太太一个脾气,都喜欢开阔的。”

石桂听着便笑一笑,这两个是这会儿才对了脾气,叶文心原来不爱繁杂,可器物也是件件讲究的,这姑姑又请了叶文心过门去,说是纪夫人同她商量着招收学生的事儿,想去漳州收一批来。

叶文心换了衣裳出门去,带了阿珍,反把石桂留下了:“你有你的事儿要忙,不必跟着我的。”石桂还得奔波一家几口的营生,跟着她反而耽搁了。

石桂送她出了门,带上宝芝再去看店,天儿热的夹衣都快穿不住,这时节竟要穿起单衫来,街上已经有卖凉茶的,石桂看了一圈,都没见着有卖酸梅汤的,只得买上两碗甘草雪水,这才四月,等到入了夏,也不知得热成什么样儿。

石桂白跑了一趟,宝芝爹把码头铺面的东家寻了来,这块地的铺面一个个都能开出好高价去,还不愁租不出去,哪里还肯压价,一文钱都不还,眼看着是个年轻姑娘,心里先带了同分轻视,倒不是看她是女子,而是着实年轻,不像做过生意的模样,等吐露了意思要压一压价,那人立时笑道:“这个价再往里头两条街都租不着了,这会儿都四月天了,到了七八月,码头上人更多,哪里还愁生意,租了我的铺子,保你不会亏的。”

可他要价也太狠了,石桂不欲去动那二百两银子,宝芝爹劝了她,要租就租上一年,若不然三个月租了就要涨价,里头这些东西就全白折了。

一年一租是三百两银子,半分不肯降,这一条街都是这个价,怎么也谈不下来,石桂不成想会涨这么多,宝芝爹也叹一声:“去岁还是两百整年的,地方也不大多少,今岁竟翻了一翻,必是因着官船出海回来的缘故。”

正赶上了最紧俏的时候,各国来的使臣,就是在这个口岸下船的,这儿的铺面不涨也没道理,何况来了这许多人,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苏木蜂蜡洋红棉花,样样都从这个地方进来,光是码头工人就有一万多,租金怎么会不涨。

酒香是怕巷子深,可把钱全投在租金上,周转的钱就没了,也确是拿不出这许多来,石桂犹豫得会,还白住着叶家的屋子,难道还得开口借钱不成?

她蹙了眉头,问宝芝的爹:“码头工虽有许多外来的,可本地的自也不少,他们住在何处,可还有合适的铺面能租。”

石桂面向的客源就是这些码头工,快吃快走,再雇个小工送饭也成,只要有个铺子在,生意总能做起来,夏日里送饭再送茶,再比码头上卖的饶上一文两文,不信就没有生意。

宝芝爹听了她的生意经,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么着只要有个后厨就成,都不必带铺面,这样的地方三四十两就能租一年二年的,我替姑娘找找。”

不独要找屋子,还得招人,最好是码头上熟悉的人,石桂想的是找那些管船管货的,这会儿还没人打吃饭的主意,她算了一笔帐,定点送盒饭过去,三个菜一个汤,折上些钱给管事的,只要他开了口,这些码头工干躺着就有饭吃,还比外头卖的便宜些。

石桂想了两条路,一条是开铺面,一条就是专门送饭上门,她自上回问过码头通铺里有近千名工人,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最好是有老码头工肯来做活,若是有这样的,大叔替我引荐,工钱好商量。”

宝芝爹叹息一声:“这样的生意且难做,本地的都有妻有女,家里就能造饭食,怎么会出来买,这生意做不得的。”

石桂也不细说,先落脚,再招人,她笑得一声:“大叔只管替我找罢,一家里最好有几个灶台的。”

宝芝爹皱皱眉头,还是觉得这生意必得赔本,怎么能做得出来,可石桂都开了口,他便勉强应了,还想劝她再看看铺子去,有了铺面才能有生意,难不成还去摆摊?

石桂却打定了主意,只不便跟他细说,怕他漏了出去,失了先机,只安抚他道:“我想着一个带一个的来买,再不济推个车,一天能卖出百来份,生意就不算没赚头了。”

宝芝爹应下,觉得她这是异想天开,可他做事尽心,越是这样,越得佣个人头熟的,这样的人不是没有,码头工做的是力气活,难免就有受伤的,船老板若是厚道,就留下来当个看仓库看大铺通的,谋个差事,吃不饱也饿不死。

石桂既有这个打算了,这样的人最好,还能讲讲情面,帮着卖些饭食,宝芝爹长年在码头上转,倒知道好几个。

“有一个旺叔,这一片船厂的小管事,从桅杆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他的人头倒是熟,就可惜不能干力气活。”宝芝爹能想着人头最熟的就是他。

石桂便问:“他可有妻女?”

“有个儿子,也是当码头工的,年纪太小,做不了多少事,船厂给了他俩看通铺的活计。”宝芝爹还皱着眉头,这事儿怎么看都不靠谱,石桂笑一声:“等找到了地方,把他儿子叫来我看看罢。”

两个人正说着,石桂掏出帕子来抹汗,后背都湿透了,口里干渴,可这事儿今儿却得办了,不住拿袖子扇着风,口里吁着气,往阴凉处站着,还觉得天热,才要去买杯凉茶,一个冰瓷瓯儿就递到她眼前。

石桂眼睛一花,整个人被罩在阴影里,她抬起头来,就看见明月站在她身前,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笑比太阳还灼人:“你果然来找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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