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额上汗珠顺着轮廓往下滴,喘着粗气,身上只穿一件薄衫,腰带都汗湿了,手里的瓷瓯儿往她跟前一塞,抬起下巴点一点:“你喝。”

石桂一时怔住了,当真捧着冰瓯喝了一口,竟比平日喝的清甜些,明月一看她舒眉就笑:“这是五花茶。”怕她嫌苦味太重,转了一条街才买到这个。

石桂有一肚子话要问,当着宝芝爹又不好意思,看他一眼,宝芝爹便先带着宝芝走了:“我先替姑娘寻一寻有没有这样的院子要出租。”

石桂点了头,这才问道:“你怎么找着我的?”

街上这许多人,真个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譬如大海里捞针,怎么能找得着,看见明月满头是汗,一面问一面掏出帕子来,递给他抹汗。

明月麻利的接过去,摊在手里看一眼,浅绿色的帕子上面绣了三两朵小黄花,倒有些不舍得用,作势抹一把汗,团在手里捏起来。

“我今儿休沐,跟着吴大人回家吃酒,听吴夫人说起来的。”还坐下来吃了一顿饭,吃完了饭才告诉他水生一家也来了穗州城,说是要找爹,也不知道船员名单里面有没有。

明月一听就从凳子上弹起来,赶紧往城外去,到了地方里头竟没人,从竹篱望进去,瓜菜长得正好,屋窗看着也很齐整,偏偏就是没有人,明月还当找错了地方,偏偏这山坡上又没个邻居能问讯一声,打了半天转,好容易碰着个送柴的,说是搬到城里去了。

明月找到叶家,喜子告诉他石桂出门找铺子去了,就在码头一带,三两句问明白要开个食店,做小买卖,还告诉他以后她们自己也要买屋子,在这儿只是借住。

喜子好容易见了明月,竹筒倒豆子,把他听到的知道的全说了,明月心里有了谱,跑出门来一路直往码头边来,几条小巷子一钻,远远就看见石桂,她在人群里极显眼,穗州的姑娘在外头讨生活的都生得微黑,她在这里头,便显得白得发光,一眼就能看见。

他城里城外跑了一圈,怪道浑身都是汗:“你怎么才吃了饭就跑,赶紧歇一歇,今儿也租不成铺子了,先回去罢。”

她手里拿着凉茶瓯儿,凉茶喝了,瓯儿还得还给人家,明月走到铺子前,还剩一半没有喝尽,他仰了头全倒在嘴里,那摊主是个老婆婆,摊子上支着五花茶的签子,看见明月石桂两个笑眯眯的,收了瓯儿才把余下的钱找给他。

明月两只手上甩着水珠,示意石桂接下来,把腰上的钱袋子给了她:“买点烧味给喜子,我才来就吃着了,他必也喜欢的。”

都见着他了,秋娘定要留他用饭的,买些回去能让秋娘少忙乱些,明月带她走了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全是吃的,她们切了一只鸡,又要了半只鸭子,买了几种糕点果子,手上拎得满满当当的往回去。

石桂能来,他就很高兴,那会儿头脑一热,他是来了穗州,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来,要是她们不来可怎办,明月先时还能想着这些,等练起兵来,成日里累的倒头就睡,船上风大太阳晒,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裳上都能结出盐花来。

明月活动惯了,身子底子又好,这样操练他还有余力,睡在船上摇摇晃晃,外头月光水色跟着一齐晃,晃了他一脑门的心事,就怕她不来,若不是来,又怎么办呢?

可她来了,明月喜滋滋看她一眼,汗珠还顺着发丝往下掉,快活的不得了,眼睛盯着石桂,把来了穗州的事一件件告诉她:“夜里就睡在船上,那儿还有个炮台,是原来的郑侯造的,他说此处必得有重器驻守,那会儿不知道重器是什么,如今才造出来,神机营那几个,还带着火铳。”

石桂笑眯眯听着,没一会就连军营在哪儿开门都知道了,明月人还壮实,只又黑了,晒得发乌,他原来生的就不白,这会儿看着比当地人还黑些,手指缝隙脖子底下倒还显白些,光看他,就知道他练的辛苦。

石桂心里忽然过意不去,她心里知道,明月是为了什么到穗州来的,也告诉自己他跟着吴千户往后升迁更快,可吃苦就是吃苦,皇城里头的五城兵马司,可比在这儿海上操练要舒服的多了。

看他兴兴头头的说着海上如何,心里反而好受些,问他道:“那你几日一休?是在军营里还是回来住?原来辛苦还是现在辛苦?”

明月抻了手,身子不住在动,在石桂身边呆着就没有一刻安份的:“你没上过战船,要是你能去看看,就知道了。”

桂只见过大商船,明月告诉她有许多种船,母子舟网棱船,还有海鹘走舸,原来他只说剑法拳法,如今又满口是船只,告诉她网棱船吃水只有七八寸,在水中形得极快,眼晴一眨就直攻敌人船下,再有便是连环子母船,前船坐人,后船装火药,开战的时候当中断开,火药自燃。

石桂听得津津有味,她觉着有意思,明月就说得更起劲,一肚子话才倒了半肚,就已经回到了叶家,明月眼儿一扫,看见上头写了个沈字,也不多口,提着东西跟着石桂进去了。

喜子就坐在门边等着,一看见明月就跳起来,一把抱了他的腰,石桂笑一声,打了进给明月擦脸,明月看她提着东西进了厨房,把手上捏着紧紧不放的帕子叠起来,偷偷塞进怀里。

喜子看着他笑,明月冲他摆摆手,喜子立时点头,两个击过掌,明月便道:“我不在,你练功了没有?”

明月一问,喜子立时跳起来打了一套拳,他日日都在打,很是用功,拳头上带着风,一看就知道没偷懒,喜子这些日子预备着要去学馆,他把石桂在吴夫人家里说的那些话又对明月说了一回,

明月点点头,揉揉喜子的脑袋:“你姐姐说得对。”他要不是跟着师兄们识了几个字,也不会得吴千户看重了。

跟着又说起战船来,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小的似窄窄一片叶,只能坐上七八人,是快攻察探用的,大船上还有炮,火铳更是了不得,说得手舞足蹈,喜子满眼放光,恨不得真能去军营看一看。

明月人坐在栏杆上,人往后仰,一只脚勾着栏杆,整个人都横起来,轻轻一跳就又猴子似的跳到栏杆上:“这有什么,就要练兵了,到时候港口全清干净,咱们也得演武,你让你姐姐过来看,到时候我腰上扎个红巾,一眼就能看见我。”

石桂送了菜进厨房,端了梅子汤出来,里头搁了些小冰碎,递给明月喜子喝,听见明月说要演武立时问道:“当真?在哪个港口?”

就在穗州港,石桂跑了两回的码头,那儿能搭台,各部的官员也要来看,离得港口也近,有山有楼,最合适不过,报给了兵部,圣人还着人把这些画下来,送到京中,他要细看。

石桂转的又是另一个主意,要搭楼搭台,就得用工人,既是万寿节的时候就要演武,那再没两月就得搭台,这生意倒是能做,不仅能做,还大有赚头。

石桂连着问了几声,工人们包不包饭食,明月笑一声:“那去抽这许多工人,咱们几个营的轮着来,又要演武又要搭楼,我听说要搭三层高,布政司的人都要来呢。”

石桂笑起来:“那倒正好,我正预备着在那儿开个饭铺,到时候我给你送饭去。”明月的嘴巴就要咧到耳后根,除了点头,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布政使要来,那州府之中的大官员都要来,怪道港口的铺子一下子涨了这许多,要是能租下来,倒是真能趁着这个赚一票,可石桂没这许多本金,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她得赶紧把店名口号还有传单做出来。

又要租铺子又要招人,还得通人脉,石桂有些心焦,不抢在这两月里先打出名声,等码头上忙起来了,再去通路子就来不及了。

明月看她蹙了眉头,拿手肘碰碰她:“想什么呢?”

石桂跟他不见外,就把心里打算的都告诉了他,宝芝爹听说她要租个没铺面的,直皱眉头,明月却觉得这事能干:“圆妙观里盖个楼,外头那些卖水的卖面的还做了足足两月的生意,你这个也能干。”

石桂已经在手心里画出道道来,两个做菜的大师傅,不必做得多精细,大锅饭就成,再有两个送饭的,嘴巴甜些,汤水白送,凉茶要价便宜些,还得打木匠打两辆结实的小车。

她一面说,明月跟着一面点头,觉着她眼睛都在发亮,怎么看都觉得少看了一眼,眼睛盯着不放,直到秋娘绿萼两个摆了菜出来。

喜子还去外头打了酒,回来比划着说大缸里头泡了蛇虫,吓得他差点儿碎了酒瓶子,原是走错了地方,不是上头挂着个酒,卖的就是浇白酒。

秋娘见着明月来了,做了满桌子的菜,这儿的鱼卖得极贱,虾也生得极大,船上捞出来的贝壳也比原来见的大上两三圈,光是这些就满满一桌子,给明月添了一杯酒:“若不是恩公,咱们也坐不齐这一桌子。”

说着就要给明月敬酒,明月腾的站起来,一口饮尽了,石桂扑哧笑出声来,明月看她眼睛眉毛弯弯,也跟着她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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