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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夏夜深沉,大街之上空无一人,风声簌簌,叶片随风轻舞。天气湿热,似要下雨。

陶临风初来京城不久,住在鱼龙混杂的城南一带,这里管得没别处严。庄怀菁到这时,已经快要到子时。

马车停在一间种有杨树的宅子前,院前台阶干净,马夫下车敲门,院子里的小厮朝外探头,打开漆黑大门。

这小厮名叫靳平,长得有些高大,武功不凡,跟着陶临风。

丫鬟搀扶庄怀菁下了马车。

庄怀菁眉目色淡,黑色斗篷衣的衣角轻动,巧致的耳坠轻轻摇动。

靳平恭敬道:“公子正等着小姐。”

庄怀菁微微颔首,“打扰了。”

靳平将她领进门,绕过影壁,来到大厅。厅前旁摆两盆对称香气四溢的九里香,两幅寓情山水画悬挂正中,厅内两侧摆紫檀木扶手椅,其上坐一清俊男子。

“临师兄。”

陶临风抬起双眸,看向庄怀菁,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轻轻招了招手。庄怀菁和陶临风差有五岁,自小相识,关系极好。

烛火随风摇动,厅内明明暗暗,陶临风穿件黑衫,搭一外衣,似是刚起不久。

他道:“早先就同你说过,太子认定的事,没那么容易改变。”

庄怀菁微蹙细眉,白皙玉|手拢了拢衣襟,轻步走过去。她在一旁紫檀木扶手椅坐下,丫鬟和小厮留在外面。

她开门见山道:“二皇子近期到不了京城,父亲一事实在等不及,今日去凝水涧,探了探太子的态度。他派人盯着,相府的人不能动,只能前来麻烦师兄。”

陶临风给她倒了杯决明子茶,他手指骨节分明,袖口绣金线莲纹,低奢豪贵。

庄怀菁不知陶临风家世,只约摸听过他家在江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和继母关系不合,离了本家。

厅内六根柱子,檀色帷幔用大金钩悬拦,淡淡月光透过刻鱼纹窗牖,隔扇门敞开,微微凉风吹进来。

“苦茶清热,解解郁气,”陶临风推给她,“太子人是通透的,他知你身份,又认定你父亲有罪,必不想听辩解之词。”

庄怀菁带薄面纱,斗篷衣遮住纤弱的身子,摇摇头,没心思喝茶。

初夏热风闷得人发慌,天上零星几颗,丫鬟和小厮立在门外等候。

她纤手如柔荑,搭在红木桌上,回道:“那些证据可有可无,陈年旧信,推翻容易。父亲性子谨慎,就算真是他写的,也绝不会留下大把柄,可皇上信赖偏宠太子,父亲性命几近掌握在他一人手中,我实在是怕。”

庄丞相被定罪,证据有三,七封与他字迹相同的旧信,当年心腹指认,在庄家搜出的前朝旧物。

庄怀菁捂唇咳了两声,薄纱轻动,单凭这三样还不足以定罪一国之相,最重要的是,皇上不信父亲。

嘉朝历经两朝帝王,前朝被灭不过十八年,先帝强势,皇上生性便弱些,可帝王的疑心终究难测。

陶临风皱眉道:“靳平,熬碗热汤过来。”

靳平听见他的话,转身下去。

“怀菁,你太累了,庄相爷那边我会安排,明日便可派人进去。”

“我不打紧。”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今天出来时觉得闷,身子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望师兄帮我托句话父亲,切莫放弃。”

陶临风抿口茶,轻轻颔首。

庄怀菁心中略有疲惫,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事,这短短几月,着实让她费尽心思。若非在孙家遇过不少事,她怕也抗不下去。

庄夫人大病未愈,庄丞相天牢困身,她为救他们,?脸求过人,找父亲那帮弟子周旋,能做都做过,庄家大小姐的傲气早就磨没了,庄怀菁只想把人救出来。

陶临风居所不定,在很多地方都有宅子,此处进京,是听了她的事专门过来。

靳平端着红色托盘过来,其上有碗热汤,恭敬道声:“公子,小姐。”

庄怀菁叹声气:“放下吧。”

她面上再怎么冷静,心中却还是不稳的。

靳平把药碗轻轻放下,汤水在碗里微微荡漾,他弯腰退了出去,安安静静。陶临风底下小厮教得好,恭敬有礼,不低于许多世家。

“先喝了。”陶临风开口,“天牢的人不会让庄相爷出事,审案时间未到,只是他得受些苦。”

他比庄怀菁大五岁,沉稳大方,虽是以利为上,却不失为一个好兄长。

庄怀菁拗不过他,抬手轻摘了薄面纱。她的细眉连娟,柔顺长发垂搭柔软削肩,肤色白皙,精致如无瑕白玉,不过下巴有些尖了,薄唇微抿。

庄家有两个庶女,长相平平,独她生得玉软花柔,酥骨天成。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中,她最尊贵,只可惜现在庄家落魄了,谁也不敢和她有牵扯。

庄怀菁只抿了两口热汤,当喝过了,陶临风无奈。

“瘦了,”他仔细看她的脸,又道,“庄相爷不会出大事,这我还是敢保证的。”

庄怀菁纤细玉指捏淡白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唇,心中微叹一声。

天牢里的那些人只会保住人命,是痴是傻,是残是废,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庄怀菁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丝毫不对。

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他不希望自己嫁入皇家,早早替她定了门娃娃亲,可惜对方不是个长命人,八岁便夭折。

庄怀菁今年快有十七,若非出了这档子事,庄家或许还在挑着世家子弟议亲。

世族贵家中爱好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样样精通,其中乐舞最擅,同太子有个相同喜好,但两人并不相熟。

太子自幼体虚,养在宫外,十八岁才得以回宫。

庄怀菁从未在皇宫内没见过他的面,初次相见时还认错了人。谁成想太子性情竟这般刚正,她自认口齿伶俐,却仍旧被他的咄咄逼人堵得哑口无言。

“师兄的人,最好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滴答雨声,屋瓦淅沥作响。

庄怀菁微微愣怔,扶着方桌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子晕眩片刻,她有些发烧了。

“怀菁?”

她望着屋外说道:“父亲痛风病严重,每逢下雨天都起不来床,今天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

天牢乃关压重犯之地,谁都不会有好待遇。即便陶临风的人能进去,只能解燃眉之急,怕是不敢做得太引人注目,露出马脚。

须得再寻个法子。

连绵雨势逐渐变大,连吹进来的风都夹杂淡淡冷意。

“我得先回去一趟,母亲该着急了。”

陶临风起来扶她,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道:“我送你出去。”

庄怀菁轻扶额头,低声道:“不用,父亲那事,麻烦师兄了。”

她招丫鬟进来,丫鬟见陶临风轻扶她家小姐,连忙过来接住庄怀菁。

陶临风松了手:“靳平,送庄小姐回去。”

靳平应是,在屋外打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一把。

陶临风轻轻开口道:“怀菁,是师兄无能,实在歉疚。太子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途经后山指路亭,你最好早些去,他带的人不多。”

庄怀菁脚步微顿,手攥紧衣襟,转回头,陶临风却只是嘱咐那丫鬟回去尽快熬药。

……

庄家此时情形特殊,不少人盯着,庄怀菁从偏僻的侧门回到庄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马到了庄夫人屋院。

好端端地怎么下起雨来?母亲又该想多了。

漆黑深夜,雨滴从碧绿的叶片滑落,在地上溅出一片片水花。庄夫人屋子的灯燃得亮,透过雕花隔扇门,丫鬟在门外守着。

庄怀菁边走边解斗篷衣,旁边丫鬟连忙接住。

她身着淡蓝珊瑚整梅襦裙,锁|骨分明,雪脯白皙柔软,酥腰纤细可握,面容俏艳,眉目紧皱。

吴老大夫正在屋内等候,他拿笔调药方,见庄怀菁来了,起身拱手行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夫人心中郁结极深,情形怕是不好,现已入睡,老朽只能尽力。”

她问:“前天不是转好了吗?”

吴老大夫叹口气。

庄怀菁心沉了沉,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圆桌,头脑微微发晕。

庄夫人病情不定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吴老大夫忙上前替她诊脉,随后写了个方子给下人。

“吉人自有天相,大小姐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庄怀菁扶额咳了一声,“不打紧。”

吴老大夫劝道:“您要是发了病,相府恐怕人人自危。”

她摆手道:“我看看母亲便回去。”

吴大夫劝不了她,只能让下人去熬碗退烧药。

庄怀菁转过绣长寿仙鹤起舞屏风,进了里屋。圆润珠帘轻掀,红木八角桌上摆有刚喝完的药碗,屋里宽敞,有两个丫鬟在伺候,旁边摆几个凳子。

庄夫人身子本不太好,一直随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经庄丞相一事打击,病体发作,只能卧床静养。

她站在珠帘边上,望着那几张凳子,抬头问:“刚才有谁在?”

丫鬟行礼回道:“大少爷歇息去了,苑姑娘与月姑娘刚刚走。”

庄苑和庄月是庄家庶女,庄苑刚十五岁,庄月十六岁,和庄怀菁相差两月。庄家几位姨娘畏葸怯弱,安分守己,是从丫鬟抬上来的,惯不敢争宠,两位小姐也不敢惹事。

“有劳她们,让管家送些东西过去。”庄怀菁轻揉额头,“好生照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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