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丽家住队里, 张秀英家住公社,只有刘小麦一家是住县城里的, 小刘家离得最远。

这个时候天黑的早,他们下午早早的吃过晚茶就要回去了。

被百般劝说后,张老太终于舍得穿着崭新的棉鞋出门了,把小麦一家送到了大队路口。

“红子啊,还有二柱,你们下回过来,不要给我带东西了, 有钱就攒着,你们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张老太生愁他们大手大脚回头再把自己饿死。

“妈,我们晓得呢,我们就是想孝顺你, 不行吗。”张秀红情真意切,说的跟真的一样。

“以前那是没有条件,我才不跟你买东西,总是空着手回娘家。我现在有条件了,虽然才过半年好日子,我就想着补贴娘家了。有我这样的闺女, 妈你应该感到骄傲。”

“骄傲什么哟骄傲,我宁愿你跟以前一样,大丫头,你现在这幅样子太让我没底了。”

张老太语重心长,“你们上回给我买了个皮凉鞋, 我高兴归高兴,心里却晓得不对劲了。”

“外婆,你别这样。”刘小麦拉拉张老太的衣服,“你每次都给我们这么多东西呢,没有哪一次从你这里离开,我们不是口袋饱饱。”

这会儿,刘二柱就捧了一碗白花花香喷喷的猪油带回去。

油渣子给了张秀丽家的大河和月亮当零食嚼了,张秀英家没有孩子,暂时不带她家分。

张老太无比自豪,觉得自己完全做到了公平公正。

刘小麦:“……”

是公平公正吗,她怎么觉得这么古怪呢。

但她的两个姨娘也没什么意见,快快活活的。

张秀红总是那么理直气壮,拿的毫不手软。她私下里跟刘小麦说,那是因为张老太贴补张秀丽和张秀英更多。张秀丽住的近,张秀英陪在她身边的时间长。

刘小麦抱了抱她外婆:“你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得呢,妈想对你好。”

张老太感动坏了,“我晓得我晓得,你妈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从小就这样哦。”

张秀红歪了歪嘴,也不好反驳。

刘二柱跟他老丈母娘特别有共同语言:“是啊,妈。红子刀子嘴豆腐心,有些人不晓得,还以为红子不好,我真是、我真是……”

刘二柱说不出话来了,他太伤感了,手里盛着荤油的碗摇摇的。

张秀红赶紧接过来,瞪他一眼,“都是一百多斤的人了,并不能稳重一点点?”

“红子你也不小了,你们两口子打算什么时候在城里买房子?”张老太语出惊人。

房子??

刚刚还很稳重的张秀红结巴起来了:“买……房子?妈,你说什么呢?”

“妈是开玩笑吧。”刘二柱睁大了眼睛。

“开什么玩笑,我这个年纪了,连糖都不能吃,还有那个心思跟你们开玩笑?”

张老太严肃起来了,“我说你们两口子怎么飘起来了,敢情是从来没有想过在城里买房子啊?”

刘小麦没预料到张老太如此敢想,毕竟买房子这种事她都只是短暂地想了一下,旋即清醒地认识到她的老爹老娘没有这个能力,于是咸鱼躺放弃。

只要她不抱有期望,她就不会失望。

买房子这种事,还是她以后自己来吧。这个时代房价不怎么恐怖,早几年晚几年买差别不大,时代变化之后,房源也会更多一点。不像现在,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合适的。

“房子,为什么要买房子哦?”刘二柱表示不懂,“妈,我们在家具厂住的好好的呢。”

他那么努力,流血又流汗,辛辛苦苦转正了,为的不就是家具厂的宿舍吗。

现在什么都有了,妻儿就在身边,有工资拿有商品粮吃,刘二柱自觉这辈子已经圆满,结果他老丈母娘语不惊人死不休,居然让他买房子??

太可怕了,这简直太可怕了。

“家具厂那个宿舍才有多大,那么一小间,以后小麦小豆成大姑娘了,你们怎么住?小虎长大结婚了,你们怎么住?”

刘小麦特别惊异,真看不出来啊,张老太那么个傻白甜老太太,不笑的时候这么板正,让人都不敢跟她说笑了。

但这里的人不包括刘二柱,刘二柱不是正常人。

刘二柱沉思了一下,开口了。

“好住啊。”刘二柱道,“到时候我和红子跟小虎分家。”

张老太:“……”

刘小虎:“……”

是亲爸吗,啊?

刘二柱越想越觉得可行:“我们在松梗大队还有屋呢。”

“……分家了,爸你跟我妈住过去吗?”刘小虎天真地问。

“想什么呢。”刘二柱诧异地看他一眼,“家具厂的房子是我跟你妈的,肯定是我们住啊,到时候你姐回来看我们也方便,你姐以后肯定是吃商品粮的。”

刘小虎:“……”

这意思就是他以后回松梗种田罢,别欺负他年纪小,他好歹是能考八十几分的人了,他都听得懂!

“爸妈,回家吧,我想学习,学习使我快乐。”刘小虎疲惫地说。

人心险恶,小小年纪的他经历太多,他已经彻彻底底成长了。

“妈,你就别操心我们了。”张秀红拒绝压力,“你还是当姑娘的时候住城里的,现在你不晓得城里情况,你讲的太容易了。回去吧妈,你别送我们了。”

“哦,你们这是不想买房子啊。”张老太终于听明白了的样子。

“嗯嗯。”张秀红和刘二柱齐齐点头。

刘小麦摸了摸额头:“外婆,主要是我们没那个条件,又要保证生活条件又要拼命攒钱太难了……”

张老太长长地“哦”了一声,唏嘘无比:“早知道这个样子,我就不帮你们攒钱了啊。”

什么什么什么!

攒钱??

张秀红和刘二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在瞳孔地震。

“妈,我的妈哟!”

张秀红声音一掐,掐出刘小麦一声鸡皮疙瘩,就看见张秀红同志热泪盈眶,把盛荤油的碗往刘二柱手里一塞,整个人颤颤巍巍向前一步,握住了张老太的手。

“妈,你、你怎么就悄不作声地攒钱了呀,你攒了多少了呀?”

张老太想在回忆,慢条斯理:“三百、五百……还是八百?”

“你说这……你说这……”张秀红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妈……”

刘二柱整个人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他把荤油碗往刘小麦手里一塞,自个儿跑过去握住了张老太的另一只手,“妈,我亲妈对我都没你对我好。”

拿她跟刘老太比,张老太歪了歪嘴:“那我肯定是比不上你亲妈的,她是个人才啊。”

这样的场面见过太多回了,刘小豆和刘小虎特别有觉悟地扑上去,一人抱住张老太一条大腿。

“外婆,我奶对我们都没你对我们好。”

刘小麦抱着荤油碗表忠心:“外婆,我给你养老!”

“大外孙女,你是有大出息的,外婆不拖累你,外婆看到你有用就高兴了。”张老太摸了摸她头,然后通知张秀红和刘二柱,“你们也别太美了,事情还没定呢。”

张秀红一怔:“妈,你、你什么意思哦?”

搞了这么一出难道是为了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吗?

张老太扁扁嘴:“你们都没买房打算,手里没有一点钱,光靠我这几百块顶什么用?给你们也是被你们糟蹋了。”

“……”张秀红嘴角抽了一下,“妈,其实我跟二柱手头还是攒了一点钱的。”

“我不管。”张老太一锤定音,“要是等到英子孩子过周,你们攒的钱加上我的,还是不够买房子,我就把这几百块钱都补贴给英子孩子去。”

张秀红:“!!!”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张老太最疼的还是张秀英,哼。

“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张秀红斗志昂扬,“妈,你把钱收好了,等着吧,我们不会叫你失望的。”

这几百块入了她的耳朵,她就当成自己的钱了。到时候不给她给了张秀英,这不就是她吃了大亏吗?

她张秀红就是不能吃亏!

刘二柱连忙做保证,“妈,我们肯定能攒到,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是家具厂正式工,红子在妇联帮忙,小麦写文章挣稿费,我们一家就小豆小虎光进不出,其实负担不是很重,我们是有能力的。”

刘小豆和刘小虎:“……”

压力来了,压力来了,他们两个能想什么办法挣钱,啊?

“你们有信心最好,那我就等着看了。”张老太笑眯眯道。

她真不愧是张秀红同志的亲娘,胡萝卜一挂,小刘家跟拉磨的驴一样自动转起来了。

一路上,张秀红都捏着拳头反复强调:“这场战役,我们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胜利!”

刘二柱积极附和:“动起来,从现在开始动起来,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刘小麦摸了摸心口窝,感觉到心脏噗通噗通狂跳,她问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妈,我外婆什么来历啊,我怎么感觉她不像普通老太太呢。”

“哪里不普通了,我看普通的很,又胆小又偏心的。”

张秀红脱口而出,顿了顿,她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人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小时候听她说过,她在过去的大资本家家里当过女佣,住在公……公?”

“公馆?”刘小麦问。

“是是是,就是公馆,小麦啊,你怎么什么都晓得。”张秀红感叹了一下,接着说,“后来世道乱了,大资本家一家子都坐船下南洋了,她没跟着去,反而跟着你外公回他老家了,你外公以前在大资本家家里当书童。”

刘小麦吸了一口凉气:“真真假假的。”

“你就当真的就是了,听听就行。反正你妈你爸都是泥腿子出身,那么久远的事跟你又没关系了。”张秀红轻轻拍了她一下,“你要是有本事,你以后也能住公馆。”

“现在的小洋楼不叫公馆了,一般人也住不进去。”刘小麦来劲了,“妈啊爸啊,我们现实的问题是买个筒子楼啊。”

“……知道了知道了!”

回到家里,刘二柱就带着三个孩子窝到床上,等待算钱。

张秀红从被子里掏出来一卷钱,从枕套里掏出来一卷钱,又从地板缝里挖出来一卷。

刘小麦他们就看着张秀红同志这般忙碌。

当张秀红同志挪开柜子去往柜子后头找时,刘二柱终于忍不住了:“红子,你怎么藏得这样麻烦?”

张秀红小心翼翼:“城里毕竟是生地方,我不放心。”

在乡下的时候,她朝柜子底下一压就妥当了,反正没多少。现在不成了。

毕竟他们现在算得上有家底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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