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子已经把他的小院子收拾好了。

合上窗, 关上门,院子里的青砖被水冲的干干净净,石榴石上结着青皮的果子, 圆润可爱。

刘小麦站在树下, 伸手摸了摸石榴果:“等石榴熟了的时候,徐爷爷你吃不到了。”

徐老爷子站在院子里,举目四顾, 松快地呼了口气, 微笑起来:“小麦,你替徐爷爷吃也不赖啊。”

他把钥匙轻轻搁到刘小麦手里。

“这个小院子,就要烦劳你替我看管啦。”

刘小麦凝视着手心的钥匙,“不劳烦,可是我高中要去省城念了,我怕……”

“除了你,这把钥匙我也没别人可给了。”徐老爷子一声叹息。

这倒是,他原本想留给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小麦抿了抿唇:“徐爷爷,何在洲还会回来吗?”

“肯定会啊,他总有一天要来找你的。”徐老爷子迷之自信,“我把钥匙给你,是你在替他看这个院子, 等他找到你了,你可要千万记得跟他要补偿。”

“他可能都忘记我了, 再过两年, 我说不定也要忘记他了。”刘小麦说,“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干好事还是坏事。”

何在洲像是西游记里下凡的妖精,被天上神仙收了, 刮了一阵青烟就无影无踪。

松梗大队说不明白他去哪了,县中学也把嘴闭得跟蚌壳一样,刘小麦旁敲侧击怎么都没探听出来。

“你放心,小洲肯定不是做坏事。”徐老爷子缓缓道,“有那样的本事带他离开的人,身份很明显的,他们不会允许小洲做坏事……小洲本来也是好孩子,小麦,你晓得吧。”

刘小麦低低应了一声。

徐老爷子接着说:“与其担心他干坏事,我倒是担忧他干危险的事,唉。”

刘小麦乌黑的小辫子已经长成大辫子了,夏天里,垂到肩颈上有点不舒服。

她把辫子按了按:“不会的,他不会遇到危险的,他还说要跟我在县中学见面呢。”

可惜何在洲要食言而肥了。

她已然从县中学毕业,而他依然音信全无。

“希望如此。小麦,小洲那个孩子性子不好,能交上你这个好朋友,有你一直惦记着他,他会感到高兴的。”

徐老爷子提起脚边那只孤零零的木箱子,“小麦,好好努力,徐爷爷在京市等你。”

他来的时候,带着对故人之子的满满责任和爱,以及足以安定余生的钱财。

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裳。

蹉跎多年岁月,他终于可以回去了,虽然孑然一身。

初次见面的时候,刘小麦感觉徐老爷子的影子在日头底下只剩下了一点点。

这次送别,大概是斜阳冉冉,徐老爷子的身影被拉了好长好长。

刘小麦捏紧了手中钥匙,仔细地锁上大门。左右已经到公社来了,她绕到张秀英家里,去看了一眼她的姨弟弟大山。

胖乎乎的大山正在牙牙学语,一看到刘小麦就吐着口水喊她“大贼”。他喊一声,刘小麦就应一声,姐弟两个虽然语言不通,代沟几层,但是应答得当,其乐融融。

张秀英乐得见牙不见眼,看着他们姐弟两个皮。

直到大山精疲力尽,露着滚圆的小肚瓜,抱着枕头憨憨入睡之后,张秀英才逮着机会跟刘小麦说正经话。

她把小被子盖到大山肚瓜上,拉着刘小麦到外间坐着,又拿出东西给刘小麦吃。

“小麦,你高中真要去省城上了?”张秀英迫不及待地问。

刘小麦:“分其实还没出来呢,我是做好这个打算了,也抱有这样的期待。”

她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在土拨鼠尖叫。

在今天之前,她只是没忍住在她爹她娘的面前小狂了一下,说是她应该能去省城念书,让他们做好准备。

自己狂完了之后,刘小麦反过来劝刘二柱和张秀红低调,让他们尘埃落定之前别把这事往外说。

当时的刘二柱和张秀红都是拍着胸脯表示他们懂,牛皮吹破了的滋味多难受啊,就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结果事实上,他俩一转身,就把这事告诉了张老太,跟她提前报喜了,毕竟刘小麦都开口了。在学校成绩这方面,只要是刘小麦开口的,她就没有办不成的,传说中的一言九鼎就是她这个样子。

刘小麦都能想象到张老太信誓旦旦不往外说,然后一回头就告诉张秀英的样子了。

罪魁祸首刘小麦开始找补:“我要是正常发挥,我就能上。”

张秀英问:“你中考是不是正常发挥,你心里没数吗?”

“……有数啊,我就是正常发挥。”刘小麦可无辜了,“但是我不晓得别人是不是都是超常发挥。”

张秀英摸了摸额头,放心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超常发挥的人哦,我也是读过书的人,我晓得那个道理。”

她已经提前关心别的了,“小麦,你要是去省城念高中了,你是要一个人住校吗,你爸妈都在家具厂有工作呢,不可能跟着你跑。”

刘小麦干笑了两声。

看来她的小姨娘还不知道张老太打算借钱给他们去省城买房子呢。

至于工作问题,确实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但是难解不代表不能解。

“我爸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事到临头了,就肯定有解决的法子了。”

张秀英:“……”

这么多年了,她这个姐夫怎么还在靠谱和不靠谱的边缘反复跳跃?

在大山身上收获了快乐之后,刘小麦心底的惆怅散了不少,她步伐轻快地回了家。

“汪汪!”

她的义弟黑子甩着尾巴迎接她。

“你呀,白天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你的影子,不晓得你是去哪勾搭小媳妇了,天快黑了倒是晓得回家。”

刘小麦牵起它脖子上的绳子,“你爷爷走了,怪你自己乱跑,本来我准备带你回去一起跟他告别的。”

黑子突然尾巴不摇了,路也不走了,从喉咙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可怜声音。刘小麦蹲下来跟它对视,居然发现它的狗眼中都含起来热泪了。

狗子是好狗子,狗子也有心呐。

“你爷爷不是不要你了,他是带不走你。”刘小麦又不忍心了,安慰起来黑子,“他还是爱你的,要不然也不会提前把你托付给我。放心吧,以后我会带着你吃香喝辣的,还让我的大妹小弟陪你玩。”

黑子深受触动,连狗腿都在抖呵,显然情绪起来了,特别饱满。

“唉,你这是干什么呢,你悲伤又改变不了事情,想开一点对谁都好,懂吧。”

劝着劝着,刘小麦嗅了嗅鼻子,“什么味?”

甚至还有点水声?

刘小麦眼角一抽,往黑子身后看去,眼睛放大了两倍——

“狗尿?”

“黑子,你居然尿尿!”

她跟黑子做思想工作呢,黑子不声不响把三急解决了,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黑子“嗷”了一声,骄傲地抖了抖身上的毛,撒腿就跑。

“慢点,慢点!”

刘小麦又被黑子溜了,这真是太不幸了。

义姐弟两个斗智斗勇往家去,在楼底下遇到了真弟弟刘小虎。

刘小虎来来回回晃悠,兼带东张西望,小小年纪把望风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大姐,你先别回去!”

他赶紧把刘小麦拦住,急切地说道。

“怎么了,家里来客人了?”刘小麦抬眉。

“……大姐,你真聪明,你一说就说中了。”刘小虎神秘兮兮,“你们班上的老师,那个王老虎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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