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斌虽然人不靠谱, 但他主动请缨就意味着他起码有五六成把握。

这又不是在商场上冒险,有丰厚的物质回报作为奖励。只不过是顺手人情,讨好下自己这位常年阴阳怪气的姐姐。

瞧着年龄也不像, 怎么对着他就成天跟更年期到了一样。

陈文斌心中腹诽归腹诽,到底不敢真得罪了这人。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有种错觉, 这人能一眼将他看得透透的,仿佛自己的心思根本就瞒不过她。

于是陈总开了口便没敷衍,而是正儿八经开始了调查。别说,还真叫他摸出了线索, 有人年后见到过她,应该还没离开江海。

陈文斌还感慨了一句:“听说她胖的跟吹气球一样。都这样了,她还怎么混下去。”

陈凤霞毫不犹豫地刺了他一句:“你以为女人生孩子容易呢。生个孩子跟死一遍也没什么区别。”

陈凤霞直接嘟囔回头:“那你现在不是打算让她死第二回嚒。”

直把陈凤霞噎到说不出话来。

陈文斌倒是自己先笑出声:“不过说不定这个云云要感激你呢。她有两个小孩在手, 搞不好真能留在台湾。就是去母留子, 这回估计那边也得给她不少钱。她缺钱的很。”

陈凤霞还想再问几句云云的现状, 陈文斌却表示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后面得等他进一步打听清楚情况再讲。

电话挂断了,陈凤霞站在窗户边上发呆。陈文斌那句“你现在不是让她死第二回吗”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好是坏,她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亲手将个年轻姑娘推向更深的深渊。

她反复在心中安慰自己, 起码云云是孩子生母,她有权利见自己小孩, 并且独立做决定。

然而理智却告诉陈凤霞,等到林小姐真的找到了云云,很多事大概就由不得后者做主了。无论威逼利诱还是软磨硬泡,林小姐总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云云, 大概率上会被第二次利用吧。

陈凤霞叹了口气,摇摇头,下意识地捏了捏太阳穴。

她转过头, 正好对上女儿满是探究的脸。

她笑了笑,招呼女儿道:“去洗澡吧,今天妈给你搓背。”

郑明明人往卫生间走,嘴里却还追问:“妈妈,你让舅舅找谁啊?是那个云云吗?”

陈凤霞下意识地想隐瞒。这种事跟小孩说,不合适。

但云云当初来梦巴黎闹过,女儿也经常往店里跑,真想把这事瞒下来,还没那么简单。

于是陈凤霞踟蹰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那个小孩,云云前年生的孩子得了白血病,说是要她再跟那个男的生个孩子,用脐带血救命。”

说出口,她又于心不忍,自言自语般的叹气,“这丫头的命也真是的。”

没想到大女儿却撇撇嘴巴:“这个小孩的命才真是的呢。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救哥哥的命吗?那他算什么,供应器官的克隆人?”

陈凤霞没想到女儿会一下子扯到克隆人的话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郑明明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到一篇科幻小说,那个克隆人从诞生开始就要时刻准备着为本体提供器官做移植。本体的耳朵被野兽咬掉了,她就得贡献出自己的耳朵。本体出车祸,腿截肢了,她就得把自己的腿也奉献出来。她就是活着的器官库。她不能反抗,因为她出生的使命就是这样。现在,这个小孩是不是也一样?”

陈凤霞阒然无语。

她无法回答女儿的提问。就像那句话说的,父母起码可以选择到底要不要小孩,孩子却无法决定自己是否会出生。

她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郑明明似乎也没指望能够从母亲口中得到答案,只自言自语:“他一定很痛苦吧。如果他知道自己出生是因为这个,他一定会非常难受。他愿意被生下来吗?”

陈凤霞已经在调试水温,等到白色的雾气在浴室里弥漫开来,她才说话:“我不知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他或者会痛恨自己因为这个缘故才来到世上,或者会感激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出生。活着这件事很辛苦,但活着也意味着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是恨还是感激,除了他自己,谁都说不清楚。”

郑明明愣住了,她没想到母亲给自己的是这样的答案。

她抿了抿嘴唇,小声嘟囔道:“林小姐的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呢?她要是早早离婚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陈凤霞笑道:“她离婚了,那个小孩要得白血病还是得病。又不是她虐待孩子,孩子才生病的。”

郑明明认真道:“可是如果早就离婚了,不管孩子怎样,不都和她没关系了吗?”

陈凤霞微怔,还真是这么回事。实际上每天都有人在生病,远的不讲,现在江海市各大医院的血液科估计就收了不少得白血病的小孩。但这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郑明明继续往下说:“其实舅舅舅妈复婚也很奇怪,说是为了陈敏佳,可实际上真这样吗?好像大人总是会拿小孩当借口。他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拖小孩出来当挡箭牌?”

陈凤霞下意识道:“其实也不完全是挡箭牌。有很多人不离婚或者复婚,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孩子。”

看女儿要张嘴,她正色道,“你先听妈妈说完。就好比你们班上的陈志强,他妈是不是经常说要不是为了他,她早就离婚了?”

郑明明点头,掩饰不住的嫌弃:“我听了都生气,何况是陈志强。她每次都这样,好烦人啊。”

所以陈志强每天都会在学校待到很晚,或者去教练爷爷家跟邹鹏一起写作业,回家就是为了吃饭睡觉。

陈凤霞笑道:“其实他妈说的也未必是借口。说个不好听的,这世界上大部分女人没有家庭跟孩子,都会过的比现在轻松的多。像小骁上托儿所以后,我就觉得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你们要都不在,我虽然想你们,但也觉得压力小很多。你们已经是非常懂事的孩子了,我依然会有这种感觉。何况是其他妈妈呢。”

郑明明抿了下嘴唇,没吭声。

陈凤霞叮嘱她:“把眼睛闭上,小心泡沫沾进去。”

她自己往身上打沐浴露,一边搓出泡泡,一边往下说:“既然有家庭这样辛苦,那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呢?有很多人是因为需要有人跟她一块儿养孩子。你看,兼顾家庭和工作,在没有旁人帮忙的情况下,基本上是做梦。咱们看过的那个话剧你还记得吗?就是女演员重返舞台,得请三个保姆帮忙照顾孩子。大部分人没有这样的条件,她去工作了,她的收入不足以在维持自己跟孩子生活的前提下还请保姆帮忙照应孩子。所以即便丈夫不好,家庭出现了状况,她也会选择忍耐。因为事实就是她没有独自抚养孩子的能力。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没能力独自抚养小孩。这不是她无能,而是整体情况就如此。”

陈凤霞叹气,“你看小说看电视看电影,很多实际存在的问题可以被剪辑被忽略掉,但生活里的每一个难题都得你自己亲手去解决。所以,大家都没那么潇洒。离了婚闯出一片天的没想象中的那么多,还有很多人会陷入更狼狈的境遇。离婚家庭的小孩过得不好的也大有人在。事业和家庭,本身就存在矛盾。陪孩子没时间工作会饿死,管工作顾不上小孩,孩子又容易出事。指望老人帮忙带,老人年纪大了,身体未必好。老人也不是个个都有退休工资,看病能报销,他们自己都需要子女赡养。有个人搭把手太重要了。对于小孩而言,他们也未必像嘴上说的那样潇洒。他们往往会选择性遗忘哭着喊着让父母不要离婚的事,只记得自己说过你们不如离婚算了之类的话。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你妈我说大话也是震天响。”

郑明明冲掉了脑袋上的泡沫,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但是林小姐她妈妈完全可以离婚啊。我听佳怡姐姐说,她妈做生意很厉害,根本不需要那个男人的。”

陈凤霞挤了护发素给女儿抹上:“这个需不需要得由她自己决定。她除了是林小姐的妈妈,还是个独立的人。她有她自己的心理需求,就算不像外人期待的那样美好,那也是她自己的事。”

郑明明眨巴两下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得劲:“我觉得她本来不必这样,现在这样更奇怪,反正不好。”

陈凤霞叹气:“能好得起来吗?他们的家庭关系就是畸形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小孩,为了这个小孩还让丈夫去跟二奶再生个孩子。你说正常的能这样吗?”

郑明明突然间提出了新观点:“我怎么觉得她想要的是小孩而不是她丈夫啊,她丈夫不过是她借种的工具。她自己生不了又找其他女人给她生。妈妈,这算不算代.孕?”

陈凤霞一时间被女儿的话给绕糊涂了。毕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观念影响太深,到最后,丈夫不可靠,倒是养在自己身旁的孩子更让她们感觉亲切或者可控。

陈凤霞摇摇头:“不知道,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谁都不清楚。”

对上女儿疑惑的视线,她笑了,“妈没说她是好人,所以妈要帮她。妈妈只是觉得那个小孩太可怜,才这一点大,就得了这种病。其实云云也未必不可怜,我想她有知情权和决定权。”

郑明明重重地叹气,感觉这好像个死局。似乎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只有罪魁祸首最潇洒。

大人们,就好奇怪。

郑明明好奇:“妈妈,如果你是林小姐的妈妈,你会离婚吗?”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赶紧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都得凑合着过下去吗?林小姐的妈妈是这样,舅舅跟舅妈离婚了又复婚还是怪怪的。”

陈凤霞笑道:“离不离婚,取决于当事人自己判断在婚姻中的得失。有情饮水饱,不过是幻想而已。人得先生存下去再谈生活。要是妈的话,妈大概率会离婚。因为外公外婆现在身体还可以,他们能帮忙照顾你和小骁。妈妈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工作。妈妈不用委曲求全。”

郑明明又追问:“如果我跟弟弟反对你离婚,你会怎么做?”

陈凤霞摇头:“反对无效,你妈我比较自私,决定先不委屈自己。妈妈希望你以后也别委屈自己,因为基本上不会有人领情。”

这道理可是她花了一辈子才琢磨出来的。人得做自己,旁人才会真把你当成个人来看。

郑明明感觉怅然若失。她的问题似乎还是没有得到解答,她只觉得自己的困惑更多了。

陈凤霞笑道:“这世上没有标准答案只有参考答案,答案是对是错,谁都不能给出保证。行了,别琢磨那么多。不敢是林小姐他们家还是你舅舅舅妈,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们其实过得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舒服。还轮不到别人替他们操心。”

郑明明小声嘀咕了句:“妈妈,你自己就爱操心。”

陈凤霞笑了,没反驳,反而大方认下:“是啊,你妈我也是嘴炮,光嘴上说说而已,自己其实根本做不到。”

母女俩洗过澡出卫生间,刚好碰上郑国强带着儿子回家。

小郑骁本来都已经昏昏欲睡了,结果被爸爸抱进家门就抽着鼻子喊:“橙子!”

啊,吃过饭本来有橙子吃的,舅妈买的橙子,他忙着跟弟弟妹妹玩,就忘了。

陈凤霞怔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洗发水的味道。她笑道:“马上把你跑到橙子里。”

郑明明伸手接弟弟,把人往浴室里领:“好,我给你倒橙子水。”

两个孩子去玩闹了,郑国强就好奇地问妻子:“对了,你跟陈文斌在忙什么呢?晚上我过去吃饭,他会说在帮你做事。问他什么事,他又神神秘秘的不肯说。”

陈凤霞无语,这人成心的呢。

“能有什么事,就是那个云云。林小姐找了半天没消息。陈文斌说年后有人见过云云,她应该没离开江海。”

郑国强奇怪:“她没走都没找林小姐的旅行社?之前她好像人财两空,什么都没得到吧。”

陈凤霞也奇怪:“可能是她被整怕了,不敢再招惹林小姐。”

那可是硬茬,赶尽杀绝的那种。云云这种段位的小白花,到了人家面前只要直接被秒杀的份。

郑国强将信将疑:“那她能看的这么清也不容易。”

陈凤霞叹气:“我倒希望她能看得更清楚些。过往种种就当是被狗咬了口,重新来过,自己好好过日子。”

可惜,这大概率只是幻想。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陈凤霞的手机响了。现在接听手机一分钟也要六毛钱,所以能打固定电话时,大家还是会拨打固话。比方说陈文斌刚才打电话过来就是打她家的电话机。

现在,他直接打手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情绪实在太激动了。

有什么好激动的?他找到云云了!

陈凤霞也眼球地震:“真的啊?你没认错人吧。”

“嗐,周围人都知道她是云云。我对着照片看过了,应该就是本人。身高说话口音什么的都能对得上。”

没等陈凤霞兴奋,他又抛出颗重磅炸.弹,“但是你们那个啥估计没希望,她好像怀孕了,肚子都已经好大。”

陈凤霞惊呆了,下意识地追问:“她结婚了?”

陈文斌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觉得不太像,反正她邻居说没怎么见过她家男人。嗐,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反正地址我给你们,你们自己过来看吧。”

说着,他报出了一串大街名称跟楼号。

陈凤霞赶紧记下,然后半点没耽误通知了林小姐。

林小姐也震惊:“她真怀孕了?”

陈凤霞不敢给肯定答案:“我还没看到人,就听说而已。那个,我没别的意思,李先生离开江海之后有没有来过大陆,他会不会就是云云现在这个小孩的父亲?”

虽然想法很疯狂,但因为这帮人一个比一个疯狂,所以陈老板觉得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思维去看待他们。

说不定,他们真能做出来。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第一个小孩生病了未必是坏事,这样搞不好云云还能凭借肚里这个能救命的孩子真的入住林家,姓李的刚好坐享齐人之福。

“不可能。”林小姐倒是笃定,“他的证件被我收起来了,他没办法离开台湾。”

陈凤霞叹气:“那就麻烦了,她有小孩就意味着她已经开始新生活。她未必愿意被打扰。”

然而林小姐却绝对不会放弃:“先见到她人再说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姓李的干正经事一件不成,歪门邪道倒是哪件都不落下。你这样一讲,我还真不敢肯定会不会他们又搭在一起了。他长着腿,也不可能被拴住。”

虽然按道理来说,如果姓李的又跟云云有了首尾,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不可能听不到风声。但在这种事上,男人是天生的同盟军。他们只会为人掩饰,而绝对不会主动对他的家人曝出真相。

在对付女人这事上,男人天生会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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