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说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是可以倚仗的?”穆晓兰指着闹闹说,“它们这种小东西,看似每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惦记,却要倚仗主人的善心才能活下去,要是不能讨人喜欢,或者主人喜新厌旧,被抛弃了,就只能像那些流浪猫一样每天抛垃圾找食吃,还要每天躲着人,朝不保夕。”

“那些阔太太,看似轻松自在,一掷千金,却要倚仗男人的感情和良心才能活下去,每天都在提防第三者,恨不得把自己拴在男人的裤腰带上,拼命地让自己变得更漂亮,美容,化妆,买名牌衣服,因为失去了这一个男人,就等于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还剩下什么?”穆晓兰问,“钱?还是权利?”

杨玄倒了杯热牛奶递给她。

“那不是电视剧里的大反派才干的事么?”穆晓兰说,“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那些个电视电影,里面不得善终的坏人都是为了名和利。可是我突然发现,只有名和利,才是真正能指望的东西。才能让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不用仰人鼻息,不用受谁的气,不用挨谁的欺负,将来老了,满脸褶子弯背塌肩了,才能不用老无所依。”

杨玄没吱声,她知道穆晓兰不想要别人的建议,她只是在唠唠叨叨地发泄自己的迷茫。杨玄觉得穆晓兰让赵轩折腾得已经有些魔障了,电视里的大反派是不是都为了名和利她不知道,不过她倒觉得他们都有一个挺共同的特点——走火入魔了。

照穆晓兰这个方法推理下去,马上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全人类都不应该活在世界上,不然总会受罪。

“你弟弟想出国留学,大概预算是多少?”这句话一直卡在杨玄的喉咙里,可是她说不出来,朋友之间,除非是过命的交情——命都能过,钱就是小问题了——否则实在不宜提钱。

别说她手头现在没有这笔钱,不能开空头支票,就算有,也难开这个口。

普通朋友之间,不涉及利益,只是单纯家长里短说闲话的闺蜜,举手之劳的忙可以帮,却不能让人欠下自己天大的人情,比如古龙先生笔下第一苦逼男小李飞刀,就没少栽在这个要命的朋友手里。

站在她的立场上,很难出手帮穆晓兰。

这时杨玄的电话又响了,打断了她刹那的犹豫,杨玄看了看来电显示,伸手拍拍迷茫青年穆晓兰的肩膀:“想开点,会好的。”

然后抱着电脑和手机走进了自己的书房:“师兄?嗯,是,你看见我的邮件了?我有件事求你……”

周一,杨玄正式向手拉手义工组织递了辞呈,并且推荐了几个常来参加活动的学生接替自己的领队职务,成为新的实习生。

三年懒散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觉得是应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的时候了。

手拉手工作人员流动量非常大,领队们本来就是今天来明天走,像杨玄一样一做做一年多的还真没有几个,走得手续也非常简单——鉴于她的日常工作本身就没什么技术含量,既不用提前多长时间打辞呈,也不用非要找个替死鬼接班。

下午,她就带着自己的电脑来到了百兴。

李伯庸不在,带人去巡视厂房了,事关食品,他一直做得非常仔细。赵轩也不在,去联系广告公司了,杨玄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公司新一季度的报表已经出来了,房宵打印好,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杨玄伸了个懒腰,打开笔记本,先连到自己的邮箱里,把徐暨发给她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拿起电话,连简单客套也没有,直抒胸臆地问:“资金来源可靠么?”

徐暨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信不过我是吧?”

杨玄:“别废话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做点生意不容易,你别给我弄一堆不干不净的钱进来,现在本公司正属于艰难求生过程中,没那么大的船担风险。”

“我上回去户州就跟你说过,新兴农业是个不错的产业,这个项目资金来源我也有份,怎么,你连自己写的策划都不相信了?”徐暨停顿了一下,“另外你说的那个美和,我也看了,确实是个有缝的蛋,也有油水,吞了它或者吞一部分,都是个不错的选择,眼下百兴是很普通,不过如果你们能拿下美和的奶制品生产线,我可以代表我个人认为,未来的回报会很大的。”

杨玄皱起眉:“你的钱从房地产里撤出来了?”

徐暨沉默了一会:“康金凯告诉你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师兄。”

“放心,借了个皮包公司的壳子,真查起来也查不到我这,况且都打点好了,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徐暨说,“这里头有些暴利,确实赚了一点钱,不过我打算撤了。”

杨玄挑挑眉。

“现在盯上房地产这块贼肉的人越来越多了,你看着,以后像我这么干的人肯定如过江之卿,少数人浑水摸鱼行,大家都浑水摸鱼,那迟早得出事。一旦将来这些祸害留下的豆腐渣工程出事了,曝光了,必然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充当替罪羊,那时候再想着跑就傻逼了。”

杨玄心想,呸!这死老狐狸。

徐暨突然问:“哎,跟师兄交个底,我说你是真打算从此做实业了么?”

杨玄想了想,说:“我有点想嫁人了。”

徐暨大约是在喝水,一口呛进了气管,差点直接去见马克思,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对不住没听清,您老说什么来着?”

杨玄笑起来:“好话不说二遍。”

“我说你怎么屈驾进了那么小个破公司呢,想开夫妻店啊?”

“那不能,我就是过来帮个忙,顺便摸摸行情。”杨玄说,“正常人都知道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生活上的伴侣和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必须分开,我不可能在这长做下去,最多将来混个股东,年景好的时候给我一点分红,纯当买菜钱了。”

徐暨嗤笑一声:“你就为将来这点买菜钱欠我一人情?你图什么啊?”

杨玄:“我乐意!”

徐暨笑了两声,然后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实业是个好发展前景,其实你可以考虑。”

杨玄想,咦?

“你对资本运作非常熟悉,或者哪怕不搞实业,专门搞并购也不错。”徐暨一句话戳中了杨玄的心思,她确实是有这方面地打算,正好用美和试手。

对她而言,实业固然可以做,不过她其实很难有李伯庸这种热情,比如如果百兴是她开的,打死她也不会想起每个礼拜一转厂房什么的,生产某种东西或者提供服务本身,对她而言是个非常陌生的领域,她想不出太多的创意推出什么新产品,也很难集中精力去琢磨怎么改善服务留住客户。

她更关注于某个项目本身的价值,赢利能力,里面的资金如何运营,当中的风险如何评判对冲等等。

很多金融从业者大多理工出身,出来在投行、公募或者国内的券商做几年,然后或者转私募,或者去念个金融硕士或者mba,想办法在不多的空间里再给自己升点值,这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走过的路。

杨玄觉得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干脆专门开始搞合资并购,评估项目,购买被低估的资产,剩下的事可以请专门的管理人才组成一个团队,把生产线路和资产重新组合,让它恢复应有的价值后再转手卖出去。

简单理解……有点像那种专门收坏了的家电,带回去修理完以后再出手倒卖的。

徐暨却叹了口气:“不错,踏实。对了,陆朝阳在活动人,想把王洪生弄出来这事,你听说了么?”

“啊……”杨玄愣了愣,“我知道。”

“你知道得倒多。”徐暨骂了一声,“霍小薇……”

“她给我打过电话。”杨玄苦笑一声,“让我别先吃萝卜淡操心,你看,我不敢讨人嫌,赶紧把手缩回去了。”

徐暨失笑:“这点蒋鹤生倒是和我一样,妻运不旺——行了,有问题再联系,记着你欠我一人情。”

杨玄随口说:“行啊,你说怎么办吧?”

徐暨想了想:“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么?因为我认识你这么时间,发现你这人有起码的道德准则,不会忘恩负义,今天在你身上投下的资本,总有一天能见着回报,不然蒋鹤生不敢托妻给你——我也没那么多事,就一点,万一我哪天有点什么事,你要是能拉我一把,就拉我一把。”

杨玄迟疑了一下:“怎么,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徐暨说,“就是风水轮流转,明天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刚刚说的,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人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突然有一股疲惫从徐暨的话音里传出来,哪怕隔着长长的电话信号,也能被她清晰地听出来。

古人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概每个人大难临头之前,都会有某种奇异的感应,只是有些事,永远不能当自己没做过,有些时候,一只脚踏入了这江湖,一辈子除非从生到死,否则就别想再出去。

迷茫青年穆晓兰说得不对,名和利也不能倚仗,这玩意实在太虚无缥缈,一夜之间就能失去所有。

世界上种种的东西,其实都是身外之物,轮到头来,只有自己一点灵魂,一副皮囊,能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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