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万元一双的钉鞋
上了初中,我毫不犹豫地加入棒球队。小学在同一个球队的朋友,几乎也都成了棒球队队员。当时棒球队里,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有十五人,二年级也是十五人,我因为跑得很快,虽然是一年级,但也立刻被选为正式队员。这时候,外婆当初建议我的“跑步”运动大大发挥功效。
中学的棒球队很正规,质与量都不是小学时自己组织的队伍可以比拟的。
我越来越迷恋棒球。
这时,外婆也有了转变。以前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假装不知道,现在却常常跑来看我练球。但她还是有所顾虑,不会光明正大地来,即使来了,也都躲在暗处偷偷看我练习。
“喂,她来了呢。”
“嗯,我知道。”
每次队友都悄声通知我,既然外婆那么顾虑,我也只好假装没有发现。
有一天我一到家,外婆就冲出来对我说:
“你今天打得好棒!”
那天我打出一记再见全垒打。
我虽然知道她去看了,还是装傻地问:
“咦?你怎么知道?”
外婆只是尴尬地哈哈干笑。
这种事情发生好几次后,外婆渐渐会在球赛中大声帮我加油了。
“昭广,来一记大的!”
只有这时候,平常气质很好的外婆,会不顾形象大声帮我呐喊加油。对已经习惯没有家人来看球的我而言,真是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
成为正式队员固然高兴,但是在很多方面都要花钱。这和我们自己组织棒球队不同,练习服和球具都是必要的。
外婆虽然每天在河边帮我洗练习服,但我身体会长大,只有一套显然不够。
“明天早上开始要练跑步。”
我好几次撒谎,在凌晨三点左右偷偷跑到中央市场去打工。中学生能做的工作,也只有搬货和打扫等体力劳动而已,打完工到了八九点时我已经累瘫了。我当然没去上课,直接回家睡到下午三点,才准备去练球。
那时外婆和我睡在不同的房间。我想她没发觉,但我的球具和练习服不知不觉都增加了,她或许是假装没看到。
那时,很多小孩为了给家里帮忙而不上学。
“最近都没看到芦原。”
“啊,他好像在家里的铁加工厂帮忙。”
这种对话是家常便饭。
现在看来,旷课去打工会变坏,但当时可不是这样。
我升到二年级时,夏季棒球大赛结束,三年级的球员离队,我当上了棒球队长。当选棒球队长那天,晚饭时我对外婆说:
“我要当队长了。”
外婆一听,突然站起来,打开她那个宝贝柜子,拿出一万元钞票。
“昭广,我去买双钉鞋。”
说完,大步走出门去。
我那时还没有钉鞋,一直穿普通球鞋。
但是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阿嬷,就算你想买,但商店已经打烊了。”
我追在外婆后面说。
“没关系,队长一定要穿钉鞋。”
外婆不听我的。
到达附近唯一的运动用品店时已经七点半了,老板正准备打烊,匆忙地把店铺门口陈列的皮鞋和草鞋收进店里。外婆不顾一切地大声嚷着:
“给我最贵的钉鞋!”
“啊?”
“给我最贵的钉鞋!”
她不提颜色尺寸,只说“最贵的”,老板有点惊讶,但很快弄清楚外婆的意思。
“好,好。”
他走进店里拿出高级钉鞋。
“这个,二千二百五十元。”
老板说完,外婆好像搞错了他的意思。
“这种货色怎么要一万元!”说着递出紧握在手中的一万元钞票。
老板看到眼前的一万元钞票,吓了一跳,困惑地说:
“不是,不用这么多。”
大概外婆太久没用到万元钞票了,她既兴奋又紧张。
尽管如此,突然出乎意料地拥有钉鞋的我,感到兴奋不已。我高兴得不得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睡觉时还放在枕边。第二天上学时就穿着钉鞋出门。到了校门口抖掉泥巴,换上学校内穿的室内鞋,还把钉鞋拿进教室。第一节课是数学,我把钉鞋放在桌子上。
“德永,怎么了?”
“没什么啊,这是新款。”
同学问我,我得意地拿起崭新的钉鞋给他们看。
“德永,那是什么?”
“新款的钉鞋,不错吧?”
老师问我时,我也得意地回答。
第二节的理化、第三节的世界史,我都把钉鞋放在桌上,等老师问我。我想至少要这么做两三天。
这是我的第一双钉鞋,我真的很高兴,实在没办法!
赤贫的我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前前后后也只有蜡笔和这双钉鞋而已。
现在或许足球更有人气,但在当时,棒球是人气最高的运动。而且我们城南中学的棒球队,是县里有名的强队,我做了队长后,立刻成了学校风云人物。
绝不夸张。别说是同年级的,很多低我一年级或高我一年级的,甚至别校的女生,都送我礼物或写信给我。
女孩子或是扭扭捏捏把信交给我,说:“请你看一下。”或是送我绣上字母的毛巾,说:“给你练习时用。”甚至还出现像漫画所描写的情景,一打开置物柜,就有满满一堆的信件掉出来。
我不是不喜欢女生爱慕,只是忙于练习,我的身边完全没有女生的气息。而且男生给我的友情,比女孩子给我的甜蜜话语更令我感激。他们或许知道我家很穷,都会送我很多东西,对我十分亲切。南里君是我们那一带家业最大的农家子弟,有一天突然问我:
“你喜欢吃年糕吗?”
“嗯。”
“我们家有很多,明天带给你。”
南里笑着说完就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的师生座谈时间突然要检查书包。
“啊,这把小刀没收。”
“居然还带打火机?”
严格的检查进行到南里那里。
“这是什么?”
老师惊讶的声音响彻教室,南里的书包里装了一大堆年糕。
南里朗朗地说:“是年糕。”
“我知道是年糕,我不是说带年糕不好,可是你的课本呢?”
南里说要带年糕给我,竟然带了满满一书包给我。
南里另外还常给我马铃薯和洋葱,真是运气不佳,又遇上书包检查。老师看到书包里倒出大量的马铃薯和洋葱,当然比上一次更生气。
“又是年糕又是马铃薯的,你到底来学校干吗?”
我觉得是因为我而让老师对他印象恶劣,愧疚得缩在一旁,可是南里咧嘴一笑。
“德永说没看过马铃薯和洋葱,我就带来给他看啊。”
但是老师也不含糊。
“要给他看,各带一个就够了。”
我以为南里会辞穷,他却这么回答:
“德永说想看各式各样的马铃薯和洋葱。老师,马铃薯和洋葱真的有各种面貌呢。”
真不愧是农家子弟,这下连老师也只得苦笑着点点头,没再找碴儿。
还有一个亲切得令我难忘的桥口君。他家里开洗衣店,他说:
“棒球队长不能邋邋遢遢的。”
每个星期六晚上,他都偷偷把我的制服塞进店里堆积如山的送洗衣物中。这样,星期天晚上,我的制服就笔挺如新了。
当时县内的女中学生之间甚至有我的照片,这多半也是从桥口那儿流传出去的。
就算是棒球队长,因为穷而整天穿着皱巴巴的制服,女孩子也不会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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