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虽然走得仓促,该处理的事情却都处理妥当了,不但把店面兑给了秦二娘,还让人给裘小厨子送了信,说明原委。裘小厨子看过信后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他完全没想到严家人能龌龊到那等地步,连人家孤儿寡母都欺负,还放火烧店,这简直没有王法了!

老掌柜见他脸色难看,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摇摇头不愿细说,这毕竟是林淡的私事,不宜宣扬。似想起什么,他拧眉道:“前堂有客人来吗?你出去看看。”

少顷,老掌柜回来禀告:“已经来了五六桌客人,全都等着林掌柜呢。”如今的桥园饭庄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先来,谁就在自己桌上插一个序号牌,然后静静等待。前五个序号的食客铁定能吃上那位神秘大厨的手艺,后五个序号的食客,偶尔运气好也能吃到。虽如此,那些没能抢到前十序号的食客却也舍不得走,随便点一些菜在店里坐着,闻闻别桌的菜香,看看别桌的菜色,也能饱眼福不是?

也因此,店里早早就会来一大群人,全是抢座的,抢到就把屁股粘在凳子上,谁劝都不走。

裘小厨子压低音量问道:“诚亲王他老人家来了吗?”

“来了,一大早就在店里坐着呢,我请了几个唱小曲儿的在前面伺候。”其实诚亲王不来才是稀奇事。自从吃了林淡的菜,他每天准时准点来桥园饭庄报道,后来发现桥园饭庄越来越火,踩着点来恐怕吃不到林淡的手艺,就专门派了一个小厮住在饭庄对面的客栈里。这边一开门,那边小厮就冲进去,先把序号牌拿上,然后牢牢占着位置,等自家王爷来吃饭。

京城里这些老饕都是个性十足的人物,想要讨好他们不容易,但谁的手艺若是能钓住他们的胃口,他们就会像护宝一样护着你。远的不说,只说永定侯,听说他以前有一个很喜欢的厨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后来那厨子死了,他连着好几个月没胃口,人生生饿瘦一大圈,如今已不在京城这个伤心地待了,跑到边关打仗去了。

裘小厨子以前还觉得这个传言有些夸张,但现在,得知那厨子就是林淡的父亲,他忽然就理解永定侯了。林淡的厨艺已如此超凡,作为师傅,林宝田的厨艺又是何等的出神入化?

但人已经死了,他再神往也是枉然,这会儿为林淡讨回公道才是真的。思及此,裘小厨子耳语道:“你去告诉各位食客,就说那位大厨已经走了,今后不在桥园饭庄做菜,让他们都散了吧。”

老掌柜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没了林淡,这桥园饭庄的生意可该怎么做下去?

裘小厨子推搡着老掌柜,叹息道:“去吧,去吧,告诉大家让他们别等了。”

老掌柜浑浑噩噩地去了,话音未落就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反应最剧烈的自然是诚亲王,不仅手抖,连胡须都抖了起来,一张老脸皱皱巴巴,像吃了砒.霜一般。他不顾老掌柜和店小二的阻拦,大步冲进以往绝不会踏足的后厨,逮着裘小厨子追问:“那位大厨真不来了?她家住在哪里,你告诉本王,本王亲自去请她!”

以往他不是没动过请林淡回去当私厨的念头,还让管家去游说,却连林淡的面都没见着。他对厨艺好的人尤其尊重,不愿就不愿,你在哪里做菜,我就来哪里吃饭,这总行吧?却原来这也是不行的,人家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把人掳走!

诚亲王心里懊悔不迭,揪住裘小厨子非要逼问出那位大厨的下落。裘小厨子这才装作不甘不愿的模样,把林淡和严家的纠葛原原本本说了。

却没料诚亲王瞪圆眼睛,张大嘴巴,表情如丧考妣,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不堪重负的颤音:“你是说,在你这里做菜的大厨,就是南城那家家乡菜馆的林掌柜?她们,她们是同一个人?”

裘小厨子觉得诚亲王的反应有些怪异,却还是点点头。

“她们既是同一个人,你这里的厨子走了,家乡菜馆也就开不下去了?”诚亲王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说来也巧,似诚亲王这等勋贵,一般不会去南城闲逛,可他家的仆役却常常去南城的码头拿货,嘴馋之下总会带一些林淡做的卤味回去,偶有一次与诚亲王在门口遇见,那霸道至极的香气当场就把诚亲王俘获了,尝过味道之后更是如痴如狂,每晚都会让仆役去买一点回来当宵夜。吃不到宵夜他就睡不着觉,像上瘾了一般。

听说桥园饭庄的大厨不来了,他原本还想着好歹还有南城的卤味可以吃,那位林掌柜的手艺也很厉害,不比这位大厨差。可结果呢?她们两个竟然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唯二能满足诚亲王刁钻胃口的厨子都已经离开了,今后再也吃不到了!

身为一个没有美食就宁愿饿死的老饕,诚亲王心里的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可想而知。

他咬牙切齿地道:“严御厨好大的威风,本王头一次听说进献给皇上的菜,旁人就吃不得了。那本王岂不是天天都在大不敬,怎么不把本王拖出去诛九族呢?欺师灭祖?狗屁!当年那些纠纷,本王可是从头看到尾,严家人颠倒是非、扭曲作直,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话落气势汹汹地走了。

那神仙无骨鱼诚亲王还没吃腻呢,满心期待地等了一上午却等来这样一个坏消息,脾气自然很暴躁,再一想:往后都吃不到林掌柜的菜了,日子岂不难过?于是更加怒火中烧,扬声呵道:“走,随本王去严家菜馆看看。”

随行侍卫原本以为他是去严家菜馆吃饭的,却见他几步走到门前,看也不看蹲坐在台阶上的林老二,指着梁上的匾额说道:“把这副招牌给本王砸咯!”

几名侍卫怔愣一瞬便回过神来,拿着竹竿把招牌捅下来,用脚踩得粉碎。林老二心中莫名,却不敢上前拦阻,只能可怜巴巴地哭喊:“王爷,您作甚要砸我家的招牌?我们可没招惹过您啊!小的给您磕头赔罪了,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吧!”

前有威远侯,中有滇黔郡王,如今又来了一个诚亲王,爵位一个比一个高,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严家菜馆到底招谁惹谁了?林老二一时困惑,一时惶惶不安,整颗心像在油锅里炸一般。

“哼,林掌柜一日不回京城,本王就一日不让你们挂招牌,不服你们可以试试!”诚亲王指着地上七零八碎的牌匾,语气十分阴狠。他是先皇的亲兄弟,助对方夺位,也是今上的亲叔叔,助这位登基,手里头管着理藩院和宗室司,要权力有权力,要威望有威望,岂是一个小小御厨敢惹的?他亲自为林淡出头,就算皇帝来了,也不敢说让严家菜馆把招牌挂回去。这个亏,严家菜馆吃定了。

西城的百姓最是势力,眼见几位大人物接二连三来踩严家菜馆,还闹出假酒和毒汤的丑闻,心里已经完全否定了严家菜馆的口碑。他们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陆陆续续散了,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也不知严守业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叫几位贵人亲自出手整治。这家店以后不能来了,来了就是得罪了这三家,不划算,不划算!”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林老二心中越发绝望。他打死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是为林淡出头来了。她只回京两三月,怎么就能混成这样?

另一头,严守业被滇黔郡王的管家拽进衙门打官司。虽然死的只是一条狗,可这条狗是为小郡主死的,而小郡主再过两月就要入宫当娘娘,圣旨都已经下来了,官府自然不敢怠慢,拿住喊冤不迭的严守业就是一顿好打。

别看严守业平时很威风,但在滇黔郡王这些贵人面前却连个屁都不是,被打地哭爹喊娘、哀声求饶,差点死过去。最终他赔了郡王十万两银子,还被拉到府门前给小郡主磕头认错,这事才算了了。

当他半死不活地回到家,得知严家菜馆的招牌被诚亲王砸了,还放下话来——林淡一日不回,他们就一日不得营业,严守业终于支撑不住,狠狠吐了一口心头老血。

周氏昨天还耀武扬威地跑去家乡菜馆闹事,今天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焦虑不堪地追问:“这可怎么办啊?惹了这么多事,咱家的菜馆还能不能开下去?”富贵荣华的日子过久了,她比任何人都害怕被打回原形。

“能开,怎么不能开?朗晴还在宫里当御厨,让她跟皇上求个情就成。皇上对她有点意思,只要她开口,别说当御厨,当娘娘都使得。”严守业咬牙切齿地道,“来人,去给朗晴递个口信,就说家里遭难了,让她回来一趟。”

仆役不敢耽误,立马就带上银票去宫门口递信。只可惜严家人还是低估了林淡的人脉,她与世无争,却并不代表那些关心她的人不会为她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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